为什么是低语呢
我带着一种很悲观的态度开始这个话题。下笔前大略翻阅了一下之前的书评,许多友邻也提到了题目,但是所表达的意思无外是“低语也是很好的”、“低语也是有价值的”、“低语能做到其他做不到的一些事情”等等,总之就是在“低语”产生后,对它褒扬肯定一番。是的,都对,低语很好,有价值,有惟其能达到的某种特殊效果,但是,其实什么不是呢?好比说断臂的维纳斯,在现代已经成为了美的代表,大家纷纷表示断臂的维纳斯使残缺亦成了浑然天成一般的完美,但是问题在于,当我们过度放大了“完美”,就会下意识忘记“残缺”。低语纵然有其特殊、合理之处,但在放大低语的价值作用之前,我们首先应该先问一句,为什么是低语呢?为什么要低语呢?
时代的低语,这是时代自己的选择吗?
还是原本这是时代的无奈?
开始这篇文字之前,我本已悲观至极,想不到另有格外滑稽吊诡之事的产生,令我瞠目结舌,久久不语。
是的,我因大惊以致不语,无独有偶,亦会有许许多多的别人选择不语。
当时代里大多人无语,唯少数人发声,声音也便低了。
当少数人发生,大多数人无语,那少数人中的许许多多想必自己,也会将声音放低了。
这几张图片,是我考虑的,时代缘何低语的原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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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文学是弱势的。
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无法避免必须要谈——文学是什么?
这问题是老生常谈,答案莫衷一是,总结起来大致可划分开两类观点,一是说文学是一种用以记录、表达思想的一种手段,这种说法是将文学工具化;一是说文学是创造、展现美的一种艺术,这种说法是将文学艺术化。各人的答案不外是这两种观点在不同程度上的取舍与融合,而比较特立独行却发人深省的观点来自萨特,他提出了“介入”文学的理论,可以说是同时取这两种观点,却对这两种观点进行了彻底的割裂——他认为在现代,诗歌与散文应当被看作两种不同的东西,都是文学,但前者是如绘画、音乐一般的,该追求的是一种所谓“纯文学”的理想,也即观点二,彻底艺术化;而后者是该介入社会的,用以表达思想,不必囿于美,而该是以最大程度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思维通道打通,一定要带有现实意义,有自己的目的与达成目的的方式,也即观点一,彻底的工具化。我们大可不必这样极端决绝,完全可以回缓一点——纯文学理想没有问题,工具化也没有问题,文学作品既美又有价值就更没有问题了。
事实上,既美又追求价值与意义,恰符合中国文人历来对中国文学作品的期待。
中国自来在文学上的讨论倒不是文学是什么,似乎这并不需要讨论,已经是一个共识,相反中国历代文学家思想家们热衷于讨论“言”与“意”的关系,言意之辨,言是否能尽意,是辩论的中心,这辩论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言”必有“意”。言即言语、语言,是一种形式,扩大来看,不只是词汇,不只是句子,乃至文章的谋篇、布局、结构,皆在其范畴之内;而意,字面来讲,是意思,也不妨细想一层,索要传递的精神、意义、价值,也在其范围之内。
所以不论诗词曲赋,中国历代文人总有一个共同的愿望,用司马迁的话总结很是恰当——意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再或是用张载的话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所求皆是“立言”,立言以传自己之道,成门成家,青史留名。
当然,我们现在提到说想要青史留名、彪炳史册之类,总是隐约带上一点贬义,仿佛其心太过功利而不纯粹,但其实一切心皆生发与自然,不必赞一贬一。
总之,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之下,少有文人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振聋发聩。
少有文人不希望顽石一样伫于惊涛海浪之间,对着狂暴的历史风雨,嘶声呐喊。
但是为什么不呢?
呐喊也好、温声也罢、悄言也好、低语也罢,其目的是共同的——被人听见。
实际上,哪怕是没有出声,仅在头脑里将某种念头来回咀嚼,不也是在以自己作为读者吗?作者与读者本是共生的。没有作者可以脱离读者而成立,作者所作,皆是需要有读者方才有其作为作品的意义。好比一张百元大钞,必须在交易中才有其作为货币的意义,否则仅仅只是一张印花纸罢了。
所以,发声是需要有读者,甚至是需要有回声方能持久。
但现在,读者几何呢?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也从众书评中可见一斑——读者缺失。
自然,豆瓣的友邻比之旁人,想必整体而言读书要更多些,频率、质量都要更优些。便是这样,在阅读这本书时,也多少遇到了些麻烦——这些在文学界有才有名的大家,自己在读这本书之前并不认识几位,听说过也难,更遑论读他们的作品了。当然不是说只能在读过作品之后才能阅读这书,只是,对其所讨论对话的对象、与话题的中心都一无所知的话,对这本书的理解与吸收,实在不免大打折扣。
而豆瓣书友们都是如此,更何况旁人呢?
这些文学家们读者寥寥,故而音声渐渐沉寂。时代寻不到解语花,只好喃喃低语,以期有人好奇靠近,仔细听一听,他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去年诺奖办法前,因为一则赔率表,将残雪带到了大众眼前,一时间,大众因舆论而对这个作家大谈特谈,大有一种仿佛自己跟她熟极了,只是之前没机会聊的样子,有些滑稽,却也是好事,起码,有了曝光率,给了更多人了解她的机会。
但是呢,许多人在试读了残雪在界内久负盛名几篇的作品后,纷纷表示这啥呀,看不懂。
有人曾拿这件事采访残雪,残雪只笑笑,说,再给读者一些成长的时间吧。
在等待读者成长的寂寥里,时代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想,这是大约是原因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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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阅读这本书,我很希望所有的读者不要只停留在对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对话上,走马观花,蜻蜓点水,有些启发便如获至宝,然后将这书丢到一边,这实在是买椟还珠,得不偿失。不如把这诸多访问当个引子,当个名片,当个对这些文学家的介绍。去真正阅读一下她们话题中的作品,了解一下她们聊到的其他作家译者,然后再重读她们的对话,比之囫囵吞下,如此细细反刍咀嚼,大概会有营养得多。
有了更多营养,便也更加健康有力气。
有了更多力气,想来时代也不必低语,能坚定地朗声乃至高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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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马原真的太有意思了(强烈给大家推荐《拉萨河女神》)我看傅一平跟他的对话时要笑死了,让我想到矮大紧采访刘慈欣的过程(也建议大家找找这个采访看一看,看理工男如何制裁戏精,dbq,提前声明,我也是很喜欢大紧老师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