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抽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偏偏我抽烟就触犯了一个女人的底线。
第一次抽烟，还是跟着同事一起出差的时候，一位老大哥递给我一支烟。他问我要不要抽一根，当然他并不知道我不抽烟。
我说好。那是我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允许自己破了自己曾立下的规矩。
很快，平日里与我走得很近的同事都发现了我的变化。他们之间也似乎是达成了什么约定一样，见了面都问我，“咦？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每次面对这样的问题，我都给出同样的答案。“哦，很早就抽的。”
那个阳台在办公室的后面，是专门提供给烟民们抽烟聊天的一块好地方。阳台外面是居民区，是蓝蓝的天空，是青色的山脉。风景还是不错的。
我常常和同事们站在那个阳台上一起抽着烟，聊聊天。偶尔也可以一个人望着阳台外面，边抽着烟，边思考着什么。
站在阳台上抽烟抽久了，自然而然悟出了一些看似很深沉的道理。
我跟同事说，“以栏杆为界，栏杆外面是花花世界，也是百米悬崖，栏杆里面是人间净土，也是人间地狱，那悬崖你是想跳又不敢跳，那地狱你是想逃又逃不掉，所以抽烟你得靠着栏杆抽，能看见地狱和悬崖的夹缝里的一丝光明。”
同事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模仿着张国荣抽着烟，笑而不语。
平日里抽上几支烟，嘴里吐出的烟圈，飘在自己身上，然后从身上到嘴巴，无不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那味道就是嚼上十片口香糖，也别想抹去。
与人聊天的时候，对方总是能够闻到那股异味。
她抱着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便闻到了我身上的烟味，惊讶地问道，“咦？你是不是抽烟了？”
我嗯了一声。
她趴在我身上闻了又闻。
“好臭，好臭。”说完她推开了我，还特意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脸上一股嫌弃的表情。
“以后再也不要抱你啦！”她说。
那味道，自己到不觉得臭，但也确实是难闻的。大体上很多女人都不喜欢那种味道。
可是，我和她是夫妻，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她是免不了要经常闻一闻那味道。闻得久了，她便萌生了逼我戒烟的念头。
我抽烟有个坏习惯，喜欢在家里抽。烟瘾来的时候，哪顾得了什么家里不家里的。
她买好菜回到家里，看见我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就顺手拿起一颗大白菜，狠狠地扔在我身上，说：“赶紧洗菜去。”
为了不让我抽烟，她拉上我和她一起做饭。事实上，更准确地说，是我做饭，她看着。
平常我做饭的时候，她带着孩子一起读着唐诗宋词，两人摇头晃脑地来回走动。她穿着裙子，像个仙子，声音清脆清脆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书童。
“旧时王谢——堂——前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飞入寻常百——姓——家”
但今天，她坐在凳子上，翘着腿，还少见地哼起了小曲。
“今天你来做饭，赶紧炒菜，快把我饿死了。”
她把去了皮的西瓜，切成一块一块的，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地边吃边哼着调子。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我只听见一种“嗯嗯嗯嗯”的声音，就好像一只蜜蜂嗡嗡地叫着。
“西瓜好吃不？”她将一块西瓜送到我嘴里。
“好吃！”
“是抽烟好，还是吃西瓜好？”
“当然是吃西瓜咯！”
“抽烟伤身体不？”
“伤。”
“那你别抽了，我每天给你买个大西瓜，怎么样？”
“不好！”
“为什么？”她拿起一块西瓜，准备塞我嘴里。
“难受。”
“难受你就憋着！”她把送到我嘴里的西瓜又收了回去，放在自己嘴里。
我鼓起了眼睛。
“憋着也难受。”我说。
“那就继续憋着！”
“你好狠。”我翻着菜铲子，咣当咣当地敲着锅底。
“狠个屁！你抽烟吸进了尼古丁，吃西瓜那是吞下了维生素，你想想看，我对你狠吗？”
“西瓜要吃，烟也要抽。”我说。
………
我的烟瘾并不大，基本上一天抽上五六支。没有烟的时候，也可以克制着自己不抽。
但是每天抽，抽得多了， 她看得也多了，难免就烦起来。
心里烦的时候，她也不管那么多，逮到机会就絮絮叨叨地不停。有时打个电话的时间她都不放过，像个唐僧一样，念着紧箍咒，劝我戒烟。
“我想吃好吃的，要不今晚你回家做饭？”她在电话里头说。
“很累耶，干脆我们在外边吃吧！”
“吃什么吃！不吃回家做哪有钱在外面吃都被你抽烟抽穷了最好你以后就抽烟饭也别吃了哪里还有钱吃饭你看看你抽着那烟白花花的钞票被你几口吸成灰烬。”她的语气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沉默着。
“你办公室里有几个人抽烟？”她接着说。
“不多。”
“不多是几个？”
“三个，两个没结婚，一个要退了。”我向办公室望了望，心里数着一二三。
“哦，刚好你接班是吗？”
“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知道？赶紧回家做饭！”
“还没下班呢。”
“下班了赶紧回家做！”
我做好了饭，等她回家。我想，也许我还可以抽上一支烟，趁她还没有回到家。
她推开了门，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像是被谁泼了墨水一样，黑黑的。
好巧不巧，我的嘴里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
她二话不说，从我嘴里夺过那根烟，往那黄色的滤嘴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递到我面前大喊道，“来，你抽！你抽！”
我给她这阵势吓得退后了几步。
见我后退，她把手中的那支烟狠狠地砸到地上，接着又在客厅里卧室里一通找，找剩下的没抽完的那条烟。
寻见以后，她故技重演，把那条烟也狠狠地砸到地上，又跺着脚在上面踩了又踩，嘴上也跟着骂了起来，“你个贱嘟嘟，我让你抽，×××。”
这还不够，她又撸起袖子在我身上一顿乱揍。
我下意识的赶紧躲开。她呢，不依不饶地追着我跑，把我逼到了角落里，两个拳头不停地在我身上胡乱挥舞着。她的拳头虽不大，却是使足了力量。每一份力道都非常得生猛，把我揍得那是真疼啊。
“怎么着？你还学起了武松打虎啊？”我笑哄着。
“今天我要不治了你，我就不姓王！”
“姑奶奶，我求饶了能行不？你这是喝了几碗酒哦？”
……
隔了几天，我不知道她又是演的哪出戏。
餐桌上插了满满一瓶的鲜花，一桌丰盛的佳肴，还有一瓶红酒。
她给自己添了满满的一杯。
花好月圆，烛光晚餐，挺好！
红酒的旁边，是她给我买的两条烟。
“从此以后，你抽你的烟，我喝我的红酒，红酒养颜啊，你说呢？老公。”她说。
她反差好大，我心想。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她点上一支烟，用嘴唇微微咪了一口，然后递给我，说：你吸过我亲过的烟头，咱俩就亲过啦，你看我温柔体贴么？
“你这是演的哪出？”
“哦，就是以后我不会再逼着你戒烟啦！”
“其实我有认真地想过。”
“想什么？”
“烟还是要戒的。”
“不戒，不戒，随你心情。”
我总也戒不了吸烟的念头，而她总也戒不了劝我戒烟的念头，有意或者无意。
一个周六的深夜，我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点着一盏灯。微弱又昏黄的灯光下，我不停地抽着烟。
她一觉睡醒，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看见客厅里亮着灯，便走了过来。
我眯着眼看着她，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凝视着我。我们就那样对视着，在烟雾缭绕中。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眼里却慢慢地装满了一眶泪水，不停地往下滴。
“你怎么像个幽灵一样。”她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害怕。
我可以很确定的是，夫妻之间吵架，能够让男人瞬间心软的，不是女人一哭二闹，而是她一双沉默而又水汪汪的眼睛。
这让我想起了某些电影演员的哭戏。浮夸的表演生生地把一场哭戏变成了一场鬼畜作秀。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允许自己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里，也无法允许自己可以无动于衷于自己的本能。
我起身熄灭了烟头，把她抱在怀里。
我已经顾不得去擦掉她脸上挂着的眼泪。
她趴在我的肩上抽泣着，过了几分钟，带着哭腔问道：
“那烟好抽吗？”
“不好。”我说。
“抽烟伤身体不？”
“伤。”
“伤为什么还抽？”
“不知道。”
“以后还抽不抽？”
“不抽。”
“真的？”
“真的！”
“会不会怪我逼着你戒烟？”
“不怪。”
“好，那你给我买包包好不好？”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给我严肃点！”她喊道。
“好。”
“要不要给我买包包？”
“要。”
“好乖，那晚上我给你生个女儿，好不好？”
我使劲地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好不好——嘛？”她跺着脚，娇羞地撒着娇。
“很累耶。”我说。
包子大的拳头在我的后背上狠狠地锤了一下。
“好！”我喊着。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怕孩子听不见么。”
………
第二天清晨，我睡醒后，看见床头放了一张她的亲笔字条，上面认认真真地写着：
我们一起去过寺庙，一起看过烟花，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压过马路，我牵过你的手，吻过你的唇，枕过你的肩膀，睡过你的怀抱，听过你的梦话，我们喝过同一碗粥，睡过同一张床，听过同一首歌。最后，我问你，这烟能戒否？
戒，当然要戒。再不戒，当真就对不起你的良苦用心。
谁不戒，谁是孙子。我发誓。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抽过一根烟。
不是没碰过，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可我总觉得，手里那根香烟的滤嘴上有她吐过的唾沫。
说好的，发了誓的，我不能当孙子。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烟都戒不了，我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虽然，我的确没有做成什么大事，但戒烟一定是我干过的非常漂亮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