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

每当看到这个词，都会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不知道浮出水面的会是什么，是水泡？还是骇人的水怪？

我很小的时候，对水有着很深的恐惧。

九岁以前，是因为从父亲口中听到的骇人的传说。

传说在水底栖伏着一种名叫“落水鬼”的怪物，这种怪物形状像猴，在水里力大无穷，喜欢吃人肉，尤其是小孩的肉，小孩子的肉细嫩鲜美，对于落水鬼来说就像是过年才能吃上的盛宴。落水鬼会在小孩一个人去河边的时候，抓住你的脚裸，把你拖进水里，你来不及反应，就算你来得及反应，也来不及喊叫，你刚张开嘴，水就会灌进去，你就算没有被落水鬼生吞活剥，也会被淹死。

所以，父亲最后总结，小孩子千万不要一个人去河边。

父亲这样吓唬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他的尸体会在我九岁生日那天浮出水面。

九岁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水面下的父亲被一群像猴子一样的怪物生吞活剥的画面，成了将我从黑暗里惊醒的梦魇。

活在我记忆里的父亲，有两个部分：酒醉前和酒醉后。

噩梦，通常会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消失。

而酒醉后的父亲，是我睁开眼睛也能看到的噩梦，我的胸口，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气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我母亲的左手，也被他打成了残废。当父亲酒醉后开始发狂的时候，母亲总是将我护在怀里，用她的身躯抵抗着父亲的拳打脚踢，直到父亲打累了沉沉睡去。

母亲的怀抱，成了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港湾。

父亲周身没有散发酒气的时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会给我将故事，会讲除了落水鬼以外很多很多的故事，他会用宽大的手掌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温柔的说：“儿子，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你与众不同，注定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那语调，那眼神，很多年以后，夜深人静，我看着天边的星光，还是很怀念。

在村里，我有很多个称呼，“小杂种”是其中的一个。

我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受欢迎，可惜身不由己，出生这种事总由不得自己选择。

“选择”这个词，很多时候让我觉得困惑，眼前明明有两条路，我今天走了这条，明天走了那条，曲曲折折，拐了很多的弯，可是到最后，总是会走到同一个终点。

也许地方不一样，可是讨厌我的人的嘴脸都一样，周围环境对我的恶意都一样。

所以对我来说，选择什么样的路走，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很早就懂得了什么叫做随遇而安。

而且，对幼小的我来说，世界并不大，无论怎样走，最终父亲都会找到我。

父亲、母亲、我。

是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在这个三口之家里，我是通俗说法所谓的“独生子女”。

我出生的时候，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少生优生，只生一个好”这样的口号也喊的震天动地。

然而，我出生的村庄，是一个很闭塞的小村庄，我出生的时候，村里人根本都不知道电灯是什么，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没事干，干那事”，成了晚上有家室人们的唯一消遣。

消遣的结果，是几乎家家都有三到三个以上的子女。

我背负“独生子女”这个光荣称号的原因，恰恰是因为我父亲干不了“那事”。

我父亲的命根子，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被我爷爷失脚给踹断了。

我爷爷是个瘸子，天生的，小儿麻痹，走路的时候总是拖着右腿，像极了古龙小说里的傅红雪。

而且我总觉得，在我父亲和他的四个兄弟一个妹妹的心里，我爷爷一定也像傅红雪一样可怕。

前提是他们识字，而且看过古龙的小说。

我爷爷的脾气很坏，对他的六个子女非打即骂，酒醉后的父亲应该就是他的翻版。

父亲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偷看村里的女人洗澡被发现，被人带到我爷爷面前，我爷爷正坐在椅子上吃午饭，当时就抬起正常的左腿，一脚就踹在了我父亲的裆部……

这件事，作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谈，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流传了下来。

而我，自然不是父亲的种。

我母亲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被人轮奸。

可以确定的是：作案的都是村里人；无法确定的是：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村里也没人关心。

我母亲对于这样的暴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无法表现出任何不满。

我母亲是个智障。

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一个智障。

生活由着自己性子撮合了一对天造地设的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