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夏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他相见。
两条平行的直线,无法相交,似是注定的结局。
两个毫无相干的人,红尘偶遇,也是每座城市避免不了的的宿命。
擦肩而过,好一些的,有回眸一笑,也有驻足凝视,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等脚步声匆匆远去时,又不免为自己的傻气哑然失笑:原来心底住着一个人,心中念着一个人,便会有这样不期而遇的幻觉~可,这仅仅只是幻觉呀!
刘夏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小包挽在手肘处,将双手插进风衣宽大的兜里。把心中腾升起来的涟漪按压下去,迈着小碎步,漫无目的的走着。
时间大概是傍晚六点多钟的样子,夏天的傍晚,这个时间,行人寥寥无几。本不是热闹的时候,太阳的余晖隐去不久,毒气还萦绕不散。
要是晚上不失眠,她十点半就可以入睡。可接连好几天,她都难以入眠,朋友笑她“唉,到了你把年纪,还孑然一身,就算炎炎夏日,总不免还是孤枕难眠。”她无言以对,年岁的确不小了,也许,可能,大概,有这方面的缘由吧!
反正,她不去狡辩。只哀怨、凄惨的一笑。
让朋友,只能摇头叹息。
一个人的饭,总是寡然无味,兴致来了,还能兴致勃勃地做顿饭吃,若是没有兴致,只能在外面的小馆子里胡乱凑活。今日吃米线,明日来麻辣烫。每次都是贪口福之快,晚了免不了肠胃打架,难为自己。
而最难熬的,便是下班到晚上入睡之间的这段时间,凑热闹提不起兴致;一个人,又孤零零的,难以自处。
瞧!快三十岁的姑娘,如此矛盾,多么矫情!
刘夏靠在一棵大树下面,看着马路上来来回回的汽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都是单项选择题。
而生活,也是单行道,不管如何不情愿,走的都是从未走过的路,见的都是从未见过的人。若是活得通透,就该知晓这个道理,也该按照这个道理去做。可偏偏……记忆深刻又执拗的一颗心呀!
刘夏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细碎的灰尘,目光飘向远方。就算心底悲伤逆流,可人活着,吃饭也是一件挺要紧的事情。毕竟,一个没有伴儿又懒于交际的女子,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能够随时保持健康的身体至关重要。
“云南过桥米线”几个大字在不远处闪着光芒,仿佛在向她招手。这周已经吃了两顿了,算了,就再吃一次吧!谁叫人家的米线有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呢!
吃饭的欲望暂时绞断了心中的缠绵,她环顾四周,在汽车此起彼伏地鸣笛声中,加快了脚步。
一声急促的鸣笛声打乱了她的脚步,听得见“哎呦”声时,她已经摔倒在别人的身上,惊呼声响彻耳边“先生……先生……你怎么样?”
刘夏这才惊觉,自己跌坐在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的怀里。她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气恼,竟然没有看到自己走了残疾人通道。她一面慌不迭地站起来,一面红着脸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也许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伸手去弹对方裤子上的灰尘。触手却是硬梆梆的,刘夏感觉到了自己的造次,慌乱松了手。站起身来,尽量让语气听不出一丝同情“先生,对不起,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她的目光看向对方,却愣住了!
在这位轮椅男子的两侧,站着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男子双眼微闭,表情冷漠,对于刘夏的道歉,充耳不闻。
倒是两位医生,表情愤怒,恨不能撕了刘夏“你这么大个人,走路能不能带上眼睛?这刚刚做好的手术。”
“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找不到别的词汇。
“还不让开,叶先生要休息了!”
刘夏退在一边,心里像有一把小鼓在噼里啪啦的敲打。两名医生推着轮椅朝百合公寓走去,她怔怔地看着,忽而发疯似的大喊“叶青,是不是你……”
她看见轮椅上的背影绷紧了,但,最终没有回头!
刘夏本能的跑了上去,很快又停了下来。十年不曾相见,一切,可还如初?
2.
人都说:爱情大抵就是三个样子。相亲相爱、爱而不得、得而不爱。而刘夏,在很多的时候,都搞不清自己的爱情,究竟长成哪种样子。
叶青么,听名字似乎觉得很亲切,可刘夏知道,他不是一个亲切的人。在她二十岁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老练的不像个年轻人了。尽管,他的确比刘夏大了整整十岁。
这十年的光阴,让刘夏最终活成了一个孩子,在叶青的心里。她永远,只能是一个孩子!
这是叶青十年前不辞而别时,刘夏固执的这么认为。
其实,在叶青没离开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叶青常常叫她“丫头!”
在刘夏的家乡,用“丫头”称呼一个女孩是一种不重视,轻贱的称谓,可在叶青的口中,刘夏听出了宠溺和浓浓的情意。
所以,她喜欢听他叫自己“丫头。”
她记得清楚,那天傍晚,叶青说“丫头,我请你吃饭呀!”隔着屏幕,她抿着嘴笑。
晚饭吃得很愉快,饭后如平日里一般散步,轧马路,南风熙熙,除了天空有几朵不合时宜的黑云外,一切,都恰到好处!
可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那条适合谈情说爱的巷子里,冲出来一群提着长刀的男人。这种情景,刘夏做记者半年来从未遇到过,只在《上海滩》这样的电影里见识过。她吓傻了,忘了喊救命,更忘了逃命!
等她反应过来,叶青已经冲了上去。他身手敏捷,左躲右闪,时不时抡给对方一记重拳。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很快,叶青就寡不敌众,弄了满脸的血。
刘夏已经吓得半死,可理智还在,她急匆匆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想要报警。可该死的手机,居然没电了!她没命的大喊“我报警了!”闻言,那群人四散而逃,只剩下叶青和刘夏两个人。
心跳如钟撞,腿更是软的不行,可她还是挪到了叶青身边,声音颤抖:“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我们去医院。”她眼泪流的乱七八糟。
“丫头,对不起。”叶青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气有气无力。忽然,他攥住了刘夏手,用了很大的劲儿,“我不能去医院。”
“为什么?……不去你就死定了!”刘夏大吼。
“别叫,去了我死的更快,扶我起来吧,别哭了!”
刘夏在极度的恐惧和惊吓中,失去了判断能力,扶着他,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刘夏盯着高高耸立的百合公寓,想起了往事,更重要的是叶青临走时说得那句话“若要好好活着,别跟任何人打听我的消息,切记!”
这件事情,不论何时想起来,都让她心惊胆颤。
她以为,叶青只是个项目经理。
她以为,叶青是喜欢自己的。
她以为,叶青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以为……刘夏想:难道:我错了!这十年的执拗,究竟是为了什么?
爱么?不甘心?还是爱呢?
她说不清楚。
要是今日相见,他如同往昔一般,玉树临风,那么,她就该转身离去。
可是,今日相见,他彻底变了一个人,眉眼间全无温情。还残了两条腿,两条腿呀!他的腿那么修长,那么有力,如今,全残了!
刘夏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就算他成家了如何,就算遭人唾弃又如何。她总该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她总想让他的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各家各户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夜色笼罩下来。
南风熙熙,将她脸上的清泪扫落在地,瞬间没了踪迹。
3.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夏终于看到傍晚偶遇的那两位医生,一前一后出了公寓的大门。她敛去了所有的思绪,惶恐不安地追了过去“医生,你们好!”
两位医生显然记不起来她是谁了!
“我不小心碰到的那位病人,他怎么样了?”刘夏提醒着。
其中一位医生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原来是你,没有大碍,已经休息了!”说完就要走。
“那就好,我很是不安。不知,他家里照顾的人够不够?”刘夏接着说。
两位医生停住脚,上下打量了刘夏一番,其中一个颇为警惕性的问道“你跟叶先生认识吗?”
刘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姑娘,叶先生说了,让你不要内疚。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吧!”年长的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刘夏点了点头。
看来,在医生这儿,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可刘夏是谁,她是个记者,早就练就了自己的本事。不管是明查还是暗访,她,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既然打听不到,那么,守株待兔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只是,守了一整夜,除了熬出一对熊猫眼,一无所获。接连一个星期,她几乎天天去,夜夜在楼下守着,都没有再见叶青一面。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也许,他认出了她,诚心躲着自己。
刘夏决定改变策略。
她不去公寓等了,将阵地转移到医院。就死盯着那两位主治医生,结果,他们每天忙出忙进的,给很多病人看病,就是没有一个病人,叫做叶青。
刘夏有些绝望,毕竟,破坏别人婚姻,横插一脚这样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要不,早就跟公寓的保安闹,跟医生闹,也许,叶青早就见到了。
可她,终究做不出来!
参加公安局表彰大会,她是作为媒体被邀请去的。社长骂她“整日里泡在医院里,难怪整个人都看上去不好了。”非让她来参加,这类稿子,最好写了。所以,她没太注意局长说了什么,表扬了谁。只顾低头跟同事咬耳朵,直到听到局长说“下面,有请叶青叶总给大家颁奖!”刘夏猛然抬起了头,在台子的正前方,她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玉树临风!
一个月前的偶遇,那个坐在轮椅上,意志消沉的男人,像是一场梦!
而台子上站着的,像是另一场梦!
刘夏站了起来,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同事使劲儿拉她的袖子“刘夏,刘夏,坐下,知道你缺男人,可这种场合,不合适……快坐下,别丢人了……”刘夏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怔怔地盯着台上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青颁完了奖,微微颔首,隐入人群中。刘夏也跟着冲了出去,在公安局拐角处,将他堵住“叶青!”她喊。
前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笔直的后背,沉稳的脚步,丝毫不乱。
刘夏的眼泪,来势汹汹。
叶青旁边的助手有些手足无措,他看见自己的老板表情很是奇怪,说不清是欢喜还是痛苦。也就是那么一瞬,他已经恢复了冷酷,调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夏“这位小姐,有事?”
他叫她“这位小姐,”他这样称呼她,以前都叫她“丫头。”
刘夏抬起头,憋回了眼眶里的泪水,脸上绽放了如花的笑容。尽管,在谁看来,那笑,都是凄惨的。
她说“叶总,我是晚报的,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叶青面无表情地站着,等待下文。
“我能不能采访一下您?”刘夏盯着他,歪着头浅笑。
叶青还未说话,他的助手已经听明白了,他嘘了一口气,笑着说“这位记者朋友,我们不接受采访!”
叶青已经转了身,助手跟在后面,两个人亦步亦趋的朝前走着,刘夏盯着他的背影,看他走路的样子,那腿还是那么修长,那么好看。除了有点僵硬之外,一切,都跟原来一样。
她掏出手机,打给同事“你拿资料先回去,我看上了一个男人。”
同事大叫“行,你这千年的铁树要开花,我肯定支持你。只是,你想清楚了,我听说……”她压低了声音“那位叶总,人冷性子冷,心肯定更冷。也不知是什么路子,局长都避而不谈,只呵呵就打发了我哎!”
“我知道了,回头请你吃饭。”挂了电话,她一阵风似的跑上去,堵住了叶青的车子。
4.
“你干什么?”助手吓得脸色煞白。
“不好意思!”刘夏脸微红,毕竟,这是第一次耍赖皮。
“帅哥,能不能搭个顺风车?”刘夏靠在车门旁,话是说给司机听的,眼睛却向后瞄去。
这司机也是个人精,看这姑娘跟叶总的关系,根本不是不认识的人。可他还是难为情的看向自己的老板“叶总,您看……”
叶青睁开了眼睛,阴森森地看着刘夏,后者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见他抬起手,打开了车门。
刘夏火箭似的窜了进去!
“谢谢,叶总……这是我的名片。”她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叶青早就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不想继续交谈。
刘夏嘟着嘴,轻哼了一声,将名片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她开始跟司机热切的交谈起来,也是,说话本来就是她的强项!
从司机的尊姓大名到祖宗八代,从幼儿园到是否婚配全都聊了一遍,说的刘夏口干舌燥,叶青还是闭目养神。
后来实在找不到话说了,她叹了口气,颓然靠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小周呀,你跟叶总这么久了,那,他的结婚纪念日是哪天?你是不是都知道。”
小周一边开车,一边没心没肺地道“刘记者,叶总要是结婚了,我肯定会记得……哈哈……”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安地看后面的男人,见他还是保持一贯的姿态,这才回头安心开车。
刘夏却听得清楚,她的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这次,笑的发自肺腑!
“对了,刘记者,你去哪儿?”小周回头问,才发现,刘夏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她的头歪在叶总的肩膀上,后者一脸宠溺!
“回公寓吧!”叶青淡淡地吩咐道。
车子便朝百合公寓驶去。
“叶总,那她呢?”小周问。
“叶总,我来背,您的腿……”小周欲言又止,叶青已经从车里抱出了刘夏,他皱了皱眉头,腿部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咬着牙,小声地嘟囔着“这么胖的丫头!”
阵阵饭香飘过来,刘夏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客厅的落地窗下,放着一把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淡淡地说道“晚饭好了,去吃吧!”
这语气,如此熟络,又如此陌生!
刘夏将头发用一根皮筋扎成马尾,走到窗前,伸手来推轮椅。
叶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的脸上满是愤怒。
刘夏松开了自己的手,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沉默,长久的沉默。
“吃完饭回家去,这么晚了,家里人该等着急了!”叶青摇着轮椅,率先走向餐桌。
刘夏默默地跟在后面!
十年后的这顿饭,吃得寂静无声。
刘夏有那么多话要说,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可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问题也不敢问出口。
这顿饭,吃得这样慢,这样难。
吃完饭,刘夏将碟子碗筷全部洗涮干净,归置整齐。
她出来时,看到叶青又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那背影,如此落寞,如此让人心疼。
她的心中矛盾极了,眼下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无用的。骄傲如叶青,怎么会允许别人同情自己呢?尽管,在刘夏的心中,从来都只有爱。可是,他信吗?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灯火璀璨。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相遇……十年了,叶青哥哥你……你在我心里,依然如初……可惜……岁月催人,在你心中,我成了刘记者,再也不是那个“丫头”了……”有咸咸的东西滑入嘴里“我以为……以为十年前的种种就是因为爱……我以为,相见的种种也是因为情……也许,我错了,这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刘夏停顿了一下,叶青依然稳坐如雕像。
这些话,似乎是说给旁人听的,跟他毫无关系。
“罢了,到了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若是还死缠烂打,未免太不像话……只要看到你……看到你还好好的活着,我就满足了。那么,叶总……再见!”
刘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朝门口冲去。
最卑微的爱情,不过如此,爱了十年,还是得不到一丝回应。
“你没有成家么?”拉开大门时,身后传来清晰的问询,她的袖子也被拽住了。
刘夏没有回头,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傻丫头,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配不上你……”男人的轻叹声里混含着心疼,不舍。
刘夏的眼泪,如决堤般的涌出,就为一声“傻丫头!”
一切如初,如十年前一样!
她俯下身子,轻轻地说“可是,我爱你呀!”
是呀,爱,只是两颗心碰撞出来的火花。它跟旁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谁说:相见不如怀念?倘若不相见,怎会收获久违的爱情?如若不相见,怎会知晓彼此是心意相通,心心念念的彼此?
怀念,不如相见!
倘若,你看重的只是一份爱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