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边,
高墙背后是什么?
还是绝望吗?
————
波兰没有了奥斯维辛。
这里依然有。
少年集中营。
在你呼吸的每一个瞬间。
这里就有一滴咸腥的泪水被蒸发。
你听见,
他们无声的哀鸣了吗?
————
【死神】
我收到了一个来电。
黑暗中苍白的光耀是亮起的屏幕。
我接起电话。
对面没有说话。
只有呼啸的风声像是人悲戚的哭声。
“救救我……”
像是森白的骨骼在顽石上摩擦。
粗粝,沙哑。
旧得不成样子的手风琴,残破了的窗里洒进来的月光。
“我……”
戛然而止。
屏幕渐渐暗下去。
隐去惨白的光。
我最后看到。
来电的地址是。
奥斯维辛。
————
【希望】
她叫希望。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人群的后面。
深秋带着凉意的日光照耀着。
好冷。
她开始颤抖。
胃部开始痉挛。
腿沉重得就像灌了铅。
它们还存在吗?
也许不存在了。
现在拖动着沉重的步伐的只是一个怪物。
寄生她身上的怪物。
有人在她的肺部放了一把火。
焚烧了。
冷的空气变成黏稠的液体。
顺着她的眼角划下。
空气是咸腥的。
她仰身倒下。
像一条脱离海水的鱼。
在浅滩上挣扎。
她栽进杂草和尘土中。
新雨后的青草还有露珠。
落在她的脸颊边。
从她的左脸颊,然后越过鼻翼。
归于尘土。
“起来,跟上!”
有人粗鲁地踹了她一脚。
胃部抽痛着。
教官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了泥土。
宽大的迷彩在风中晃荡。
棍子敲击着她的后背。
疼痛是什么感觉。
从某一点扩散开来到神经末梢。
尖锐的刺痛,迟钝的隐痛,然后变成一片无关紧要的淤青。
仅此而已。
吗?
希望红肿的眼睛看向凶神恶煞的教官。
好疼。
淤青变成了青紫,青紫变成了艳红。
她不想疼。
她挣扎着爬起来。
她的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
起来啊!
她对自己的双腿说。
她没有等到她的腿的回答。
教官踩上她的脚踝,“不想起来就不要起来了。”
森白的骨节颤抖着摩挲着。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许只是她的牙齿在战栗。
她垂眼望着红色的塑胶跑道。
她感受到了她的双腿的存在。
刺痛酸涩。
如影随形。
如果被踩断了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
躺在洁白的医务室。
盖着白色的被子。
消毒水的味道。
殡仪馆一样飞的白。
在陷入昏迷之前。
她在想。
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那是谁呢?
————
【病毒】
病毒被扭送进来的时候,眼神桀骜,像一匹孤狼。
在集中营待了大半年,他的表情木然,深黑的瞳孔没有光耀。
就像所有的,现在还待在里面的孩子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己身上的反骨依然根深蒂固。
它们在血肉中叫嚣着。
本该是咆哮世间的怪物,却收敛爪牙做个废物。
但他依然敛眼。
蛰伏着。
他会出去的。
带着怨毒和刻骨的仇恨。
他一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深秋的下午。
永远粗暴冷淡的高大男人擒住他的双手把他送进了这里。
他的眼睛里是暴戾。
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在用皮带抽打着他的母亲一样的眼神。
粗暴、不讲理、蛮横。
懦弱苍白的女人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她甚至来不及再看这世间一眼。
急速下降在她眼中扭曲的世界。
树、光、还有风。
呼啸。
她嘴角噙着笑。
病毒不知道她的母亲最后看见了什么。
他站在花坛边,红色的黏稠的液体还有白色的脑浆在鹅卵石的罅隙里静静流淌。
像是河流。
那个男人把他的母亲送上了天堂。
然后,又要把他推进地狱。
他蹲坐在静静流淌的渊水边,他仰头看不见天。
也没有天堂。
高墙和铁栅栏后面。
沉默如坟场。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耸立的建筑物里听不见的惨叫。
正午,却仿若午夜。
阳光像月华一样冷。
从指端的经络一直蔓延到心口。
病毒看到前面有一个少女静静地躺在草地里。
蜷缩着身子。
黑色的发披散着,就像是河流里招展的水草。
教官提起她的头发,她微微仰起她苍白的脸。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睛。
干净、清冽。
惊鸿。
病毒知道她。
她是希望。
他们学校品学兼优女神级的姑娘。
他在大礼堂遥遥看过她。
白裙、长发、微笑。
在泥里打滚了十几年的病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姑娘。
病毒是个混蛋。
翘课抽烟喝酒泡吧。
来这是他活该。
希望她有应该有最好的未来。
充满光耀的。
而不是跟他一样被人像畜生一样对待。
他一定会出去的。
带着希望一起。
————
【时间】
他们说。
他有病。
他说。
如果喜欢岁月是病,
就让他妈的病死算了。
他们把他绑在床上,电流贯穿着他的身体。
他瞳孔涣散。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是不是有人碾碎他的每一寸骨骼,然后把白色的骨块碾成粉末,身体毫无知觉。
是不是有人用锥子在敲击他的太阳穴,黄白的脑髓从孔洞里淌出,连同骄傲一起。
是不是有人抹去了世间所有的光明,只有黑暗和绝望在苟延残喘。
时间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现在有人抽出了他的脊梁,打碎了他的傲骨。
他失去了思维的能力,神志涣散的。
但是他能够想象,目光呆滞,口涎横流的他现在跟一个精神病没有区别。
这让他怀疑自己真的病了。
他曾经站在讲堂上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他曾经嬉笑怒骂鲜衣怒马。
然后他现在卑微地跪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战栗。
人怎么会如此卑微。
人为什么会有痛觉。
人为什么会因为疼痛而屈服。
“你还喜不喜欢男人?”
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岁月。”
时间口齿不清地说。
“这样不行,还需要深度治疗。”
说话的是谁?是地狱的判官吗?
那么现在刺进他的指缝里的是判官笔吗?
他的嘴里被塞了塑料的管子。
他只能张着嘴,无力地喘息。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角几乎撕裂。
瞳孔却因为疼痛缩得很小。
时间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很滑稽。
很狼狈。
像个卑微的丑角,在痛苦里挣扎着。
“你还喜欢男人吗?”
飘忽的声音。
“……岁月。”时间唤着。
电流也许开始在静脉里跳动。
剧烈地,恶劣的。
时间似乎看见了奥斯维辛的风光。
也许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
有人被推进毒气室。
有人被推进焚烧炉。
跟他一样在痛苦中挣扎着。
也许时间比他们要幸运。
他胸腔里的肉块还将继续跳动着。
折磨也依然继续着。
时间喜欢岁月。
时间喜欢岁月。
时间喜欢岁月。
他在心底默念着。
“你还喜欢男人吗?”
依然是带笑的声音。
“时间喜欢岁月……”
声音模糊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他的耳膜也许被电流震裂了。
裂开了,爆破了。
冷的空气被灌入。
时、间、喜、欢、岁、月。
他没有病。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
————
【沉默】
沉默沉默着。
他一直都是一个沉默的人。
在现实世界里。
他更喜欢在虚拟的世界汲取温暖。
隔着一个屏幕的他所喜欢的。
温柔的女孩和可爱的朋友。
用虚假的形象互相欺骗。
他并不聪明。
他总是做错。
那么什么都不做,就不会错了吧。
他只需要一台电脑。
连上网线,一方屏幕就是他的世界。
他被父母送进了少年集中营。
母亲红着眼握住他的手,“如果受苦了就跟妈说,妈带你出来。”
父亲站在走廊不停地抽着烟。
他的母亲是爱他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许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他没有怨恨,平静地点点头。
然后他经历了即使未来回忆起来依然是最恐怖的时光。
殴打、电击、侮辱、虚假的赞美、心灵的桎梏。
没有隐私、没有自由。
沉默甚至不敢往窗外望一眼。
铁栅栏后有广阔的天地,也有他可望不可即的自由。
“默默……你……过得还好吗?”母亲哽咽颤抖的声线。
“妈!放心吧,我一切都好着呢!”沉默用轻快的声音回答。
“要不……你回来吧,你爸也想你了。”
沉默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握住红色听话筒的手指开始发白。
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了笑得一脸和蔼的院长。
“别啊妈!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沉默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
他好想回去。
但是他自己葬送了回去的路。
因为懦弱。
对于疼痛的恐惧。
他变得开朗。
所谓的。
他依然厌恶着跟任何人交流,依然只想要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他微笑着看向小心翼翼询问的家长。
“当然不会了,我们的生活都非常好。”
救救我。
“怎么可能,那都是媒体哗众取宠,院长人很不错的。”
救救我。
“经过了治疗之后,我感觉自己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救救我。
“要是真的就好了,我家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跟人交流。”温柔的女人轻声笑着。
“那他以后来了,你们要相互关照啊!”
“当然啦!”沉默灿烂地笑着。
不要。
不要进来。
这里是人间炼狱。
沉默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也许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对另一个心灵千疮百孔的孩子说,“那你以后要多多照顾我家默默哦。”
然后他进来了。
照顾他的只有疼痛。
电流。
还有。
绝望。
在这片阳光和法律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
谁来救我?
谁来救我?
————
【疯子】
疯子。
疯子。
疯子。
哈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
好疼。
不要用电我了。
我错了。
我哪里错了?
对不起。
我是个疯子。
对不起。
我是个精神病。
我会乖乖的。
我不会动。
不会哭。
不会跑掉。
不要打我。
疯子疯子疯子。
除了疯还有什么?
还有。
我叫疯子。
我很乖。
————
【时间病了】
他们没有办法关时间一辈子。
疼痛能够让时间收敛傲气,折断他的傲骨。
也仅此而已了。
他依然喜欢着岁月。
即使他对别人说,自己现在喜欢女人了,出去了就找一个漂亮的姑娘结婚。
实际上他一直还是想着岁月。
在集中营里的漫长难捱的时光。
电击室里几乎将人撕裂的痛苦里。
院长伪善的冗长没有休止的演说。
他一直都在想着岁月的笑脸。
被他逗弄的时候会害羞。
通红的脸。
年少的他们一起为了某个最喜欢的摇滚乐队的演唱会逃课。
他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在草地上滚在一起。
运动会冲过终点回头相视一笑。
然后上了大学一起投简历。
一个人站在台上演讲,另一个人傻乎乎地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
一起失恋,去酒吧喝得烂醉如泥。
他的回忆里。
每一个美好的、青涩的回忆里都是岁月。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岁月?
有一个人贯穿了你的整个青春。
怎么可能忘记?
“你是病了,你是变态。”教官说。
他把时间按在床上,电流开始在他的血肉纹理里肆虐。
像是失了控的凶兽。
他没有病。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
他永远桀骜。
“你来啊电死我啊!看死了我时间一个,你这个集中营倒不倒得了!”时间目眦尽裂。
“你有胆子就把老子电死,只要有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安宁!”
电流在他的身体里肆意穿行。
大脑在通电的瞬间麻痹。
眼睛里只能看到黑色黑白色。
就像老旧的黑白电视花掉的屏幕。
时间是个成年人,尚且难以忍受。
集中营多数是未成年的孩子。
那么他们呢?
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被人压住手脚。
然后在灵魂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翻滚。
时间注定没有孩子。
但是他喜欢孩子。
应该在校园里青春洋溢的孩子现在却被人当成畜生一样。
或者是连畜生的生活都不如。
施暴的人是什么?
屠夫吗?
是野兽。
丧失了人心的怪物。
后来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失踪到处找他。
知道原因后有背景的向当地施压,迫使把他放了出来。
是的。
时间解放了。
但是那些没有朋友,没有援助的孩子呢?
离开的时候时间朝大门狠狠地啐了一口。
看着院长盛怒的眼神和他身后所谓家长的蠢蠢欲动。
“我说了。我迟早会让你这个破烂玩意倒闭的,你等着。”
时间从不妄言。
从不。
时间从里面出来了。
他看到了岁月。
将近一年没见,他沉稳了许多。
“我回来了。”时间说。
“没给我准备什么惊喜?多的不要,洗白白就可以了。”他促狭地笑。
岁月张口欲言。
时间却打断了他,搂住他的脖子往外拉,“走走走,我们哥俩去馆子里撮一餐。”
他强迫自己不要低头。
看到了岁月无名指上闪耀着的指环。
但是他只字未提。
“那里面真是坑爹啊!比纳粹还纳粹,堪比渣滓洞,我就是那娇弱的刘胡兰被折磨到现在……”时间开始满嘴跑火车瞎侃。
“时间我……”岁月说。
“你这小子才是不仗义。这么快就结婚了,说好了一辈子单身狗的。”
时间笑着,眼眶里却有水光在流转。
“不行不行要罚酒。”他把酒盏递到岁月面前。
岁月静默地接过,饮下。
酒盏里不是酒,而是眼泪。
是他们的时间和岁月。
是他的过去。
是从此山南海北,永不相见。
时间离开了这座城市。
依然风生水起。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集中营里。
也记得他说过的话。
记得在那个地狱里依靠着回忆存活下来的自己。
他忘不了岁月。
也没有再回那座城市。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
如果时间也病了呢?
————
【沉默沉默着】
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有主宰者,也有被主宰者。
沉默是后者。
总会过去的。
他对自己说。
他们掐住他的后颈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往墙上摔。
世界变得斑斓。
还有脸上。
同龄人甚至是比他还要小的孩子。
他们恶劣的笑脸。
看到有比自己还有悲惨弱小的人。
然后把对于集中营的愤怒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们让他跪在地上捡他们的烟头,骑在他的背上把他当狗一样使唤,把他锁在寝室外面与寒风为伴。
恶童一般。
笑嘻嘻。
因为他的顺从,所谓的欺凌变本加厉。
生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的孩子需要宣泄。
沉默就是这个途径。
那么沉默呢?
他应该找谁宣泄?
枯枝还是繁花?
簌簌的落叶还是停歇在树枝上的麻雀?
因为他的良好表现,他很快就离开了集中营。
恐惧被再次送进去,他尽力在父母面前伪装。
装成一个乐观活泼健谈孝顺的人。
沉默很爱自己的父母。
但他也不会忘记是谁把自己推进地狱的。
这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走投无路。
他不应该恨他们。
但是也失去了爱他们的能力。
在里面承受的痛苦一直存在着。
它深深篆刻在他的心中。
时间曾让他作证人控诉集中营。
但他拒绝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
原来一直乐观的沉默也曾经有过那样晦暗的时光。
他现在很好。
承受着命运赋予他的一切。
午夜梦回却总会想起恶劣的少年把污浊的液体淋在他的身上。
他像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不反抗何罪之有?
梦中良子①问他。
沉默沉默着。
————
【病毒在蔓延】
他要逃出去。
带着希望一起。
病毒是男生这边的班长,在操场的这边遥遥地望着。
希望被她们的班长拖出来,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被扇了好几个巴掌。
也许是病毒的视力太好了,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白皙的脸和红色的手印。
鲜明的对比。
他什么都做不了。
像一个废物。
希望的班长总是刁难她。
让她在禁闭室里站一天一夜军姿,没有食物,没有水。
病毒从门的罅隙里看到那张永远温柔的脸。
没有怨毒也没有憎恨。
依然是淡漠的。
“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病毒问。
希望有些惊诧地看向熟练地解开门锁的病毒,然后归于平静地笑笑,“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可笑的原因就被送进这里来受尽折磨?
“他是我们学校的混混,他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喜欢他。”希望弯弯嘴角笑道,“如果被人听到了大概我还会被拉去电击,但是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跟他很像。”希望看向空空的墙,“我曾经用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忘记他,然后我失败了,所以我到了这里。”
“他是谁?”病毒的嗓子有些干涩。
“他叫叶寒。”希望漾起甜蜜的笑。
病毒认识叶寒。
那个家伙是一个混蛋。
专门糟践别人小姑娘感情的混蛋。
玩得疯,从来不懂得珍惜。
……
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要不然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他是个渣滓。
死有余辜。
但是希望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他拉起希望的手,低声对她说,“跟我走。”
他们来到了偏门。
凶神恶煞的守门人躺在亭子里,仿佛睡去了。
“他会不会醒吗?”希望轻声问。
“不会的。”
为了防止守门人中途醒过来,病毒下手很重。
重到他怀疑自己把他打死了。
即使变成杀人犯,被所有人追杀。
他也要把希望带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这样坚定的想法是出于什么。
他只知道站在花坛边,看着静静流淌着的血液。
那样的心情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病毒熟练地用一根铁丝撬开了锁。
然后拉起希望。
在荒山里奔跑。
一直看着希望坐上了回家的公交,病毒把手插进荷包里,漫无边际地走着。
其实逃出来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容易的。
他撬开关得紧紧的杂物室的门偷出了一包耗子药。
然后洒了一把在今天的饭里。
他不知道他洒了多少,吃了的人会不会死,有多少人会死。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
这些无所谓。
无所谓。
————
【希望已死】
她怀着希望敲开了门。
对面是惊诧的母亲。
“……你怎么回来了?”
“妈……”她扑在母亲的怀里。
“等等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逃学了?”母亲严肃地看着她。
“希望,才几天,跟那个混混在一起,你连逃学都学会了,那以后还得了?我不如现在就把你打死,省得以后跟我丢脸。”没有温柔,没有热茶,只有呵斥。
“快跟我回去!”她严厉地说。
希望开始颤抖,她跪在地上几乎匍匐。
她的指尖和每一个曾经被电流穿过的部位都开始抽痛。
“妈……求求你,不要……”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仿若呢喃。
也许她的母亲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
母亲依然执拗地把她拉起来,“明天一早就把你送回去!我这是为你好!”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样子的吗?
它有形状吗?
有颜色吗?
它是红色还是绿色?
希望跪坐在床上。
低声哭泣。
嚎啕大哭。
直到嗓子嘶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但是母亲依然充耳不闻。
母亲对她的期望一直都很高。
小时候为了得到一向严肃的母亲的微笑,她一直努力做到最好。
然后,母亲就认为她的成就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
其实她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也会低落,不是只会学习的工具。
她很羡慕叶寒自由洒脱的生活和不羁的性子。
或许也只是为了反抗母亲的强压而做出的举动。
小孩子为了得到关注而做出的恶劣行为,其实只是为了测试家长的底线。
然后她被送进了少年集中营。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跟她以前所理解的完全不同。
没有隐私也没有尊重。
像猪猡一样麻木地活着。
她跟着病毒逃出来,她敲开门。
她以为她逃离了地狱。
然后堕入了更深层的绝望。
在集中营,她可以想着她逃出生天从此远离这个地方。
现在她逃出来了,然后又即将被送进去。
她沉沉地睡去了。
也许那将是她最后一个安宁的夜。
那个夜里她做了很多梦。
梦见了很久以前,她在学校里。
中午空旷的教室,所有人都下楼去买饭。
门口的喇叭里播放着广播台的流行音乐。
她握住自动铅笔,在雪白的卷子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坐在窗边,望向楼下被众人簇拥着的桀骜少年。
轻声一笑,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始解题。
“女神!你卷子写完啦?给我抄一下呗~”少女腆着脸对她憨笑。
希望把写满了的卷子递给她。
“女神我爱死你了以后谁娶了你一定是福气!”少女乐颠颠地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日复一日。
枯燥的学习、排名、考试。
“女神没关系!这一次没有考好,还有下一次。”少女忧心地看向她。
她摇摇头。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少女。
之后她就进了集中营。
她坐在面包车上,望着母亲仿佛坚冰雕刻的冷硬的脸。
望着轮廓渐渐清晰的集中营。
迎接她的是电击还是禁闭?
殴打?关进黑暗的屋子里?
被班长扇耳光,被同学欺负。
只能从地上捡起含着沙粒和灰尘的饭,然后塞进嘴里。
她在禁闭室看到了一根铁丝。
就像病毒撬开集中营大门那根一样的。
她将它攥在手心里。
紧紧地。
禁闭室的窗户被铁栅栏锁住了。
一把生锈了的小锁。
她把铁丝伸进锁孔。
嘎哒一声。
然后是什么?
她推开窗户,风打在她的脸上。
凉的。
深秋的阳光也是。
凉的。
她从楼上跃下。
世界扭曲成虚影。
涣散着。
她甚至没有思考。
她的脚尖已经离开了窗台。
她写了一份遗书。
不是给她的父母。
那是给谁的?
遗书很简短。
跟她的生命一样。
希望已死。
希望已死。
————
【你有没有见过像病毒一样的他】
病毒去了其他的城市。
依然整日在城市底层晃荡。
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坏人。
恶棍。
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希望带出来了。
希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被剪短的长发应该是及腰了。
黑色的眼睛依然盈盈的,闪着光。
笑容温和斯文。
也许有个好运的混蛋娶到了她。
然后有了一个小鬼。
希望的未来与他无关。
也不能与他有关、
他只能臆想,但不会再回去。
他睡在肮脏的巷子里。
枕着尸体和腐烂的味道。
像是下水道阴暗的爬虫。
他的梦境是光明柔和的。
白裙子的长发姑娘坐在草地上对他轻轻微笑。
俊朗优雅的男人站在她的身侧,还有天使一样的男孩。
他微笑着沉眠。
————
【疯子除了疯一无所有】
疯子拿起电话。
没有连线的。
他胡乱地按了几个数字。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风在呼啸。
“救救我……”他沙哑着喉咙。
“我……”
他忘记了自己要说的。
他是谁?
他是疯子。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冰冷的空气从他的气管里灌进去。
顺着脉络,钻进他的心脉。
蔓延到他的指尖。
他挂上电话。
默默坐在墙角边。
不要说话。
不要动。
要乖。
他听见有人在哭。
低声哭泣到嚎啕大哭。
最后沙哑得没有了声音。
只有残破的气管在呼啸着。
————
波兰没有了奥斯维辛。
这里依然有。
少年集中营。
在你呼吸的每一个瞬间。
这里就有一滴咸腥的泪水被蒸发。
你听见,
他们无声的哀鸣了吗?
————
病毒在蔓延。
而希望已死。
一年前写的。
emmmmm缅怀一下中二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