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已经变成了一种噱头”
2014年12月,云南油画家海南创作行结束后的作品交流探讨会上,几位云南风景油画不同年龄层次的代表画家与记者相对而坐。“大爷”唐志冈坐右边,苏家寿、刘晶等年轻小辈坐左边,陈流坐中间。唐志冈说:“我代表云南风景油画的1.0版本,苏家寿他们是2.0版本,陈流嘛,就是1.5版本啦。”陈流哈哈一笑,对这个评价既不否认也不赞同。
那时他那幅于一个月后在新闻联播里出现的大理苍山洱海风景画,已经挂在昆明海埂会堂会议室的墙上了。有媒体眼尖,2015年1月21日新闻联播刚播完,第二天就在网上推出了对陈流的专访。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云南艺术家的朋友圈都被陈流刷爆了。不可否认,陈流确是云南风景油画的大师级人物,至于自己哪个“版本”,陈流本身并不太关注。或者,他的心里早有对自己的定位。
“要是早知道总书记会到那里开会,你会不会多画几幅?”有媒体问陈流。“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整个海埂会堂里我一人的画就有7幅,太多了,画到最后都不好意思署名了。没署名的画中,就包括那幅。”陈流回答,他觉得媒体的问题太好笑了。
因为早在海南创作行之前的座谈会上,陈流就说:“我怕的是画画变成一种阴谋。”
这种担忧,一是出于画家被环境限制,习惯在形式上给自己一个套路;另外一个,画画成为了名利、财富、人生地位的噱头。在陈流看来,“我们的世界是乱麻麻的,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生活没有规则,人们也越来越不讲求负责,无论是从绘画的语言、形式还是绘画最核心的专业性,绘画已经变成了一种噱头,但这些和绘画本身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们或许可以用《世界美术》的主编易英的话来解读一下陈流的另一层担忧:“那些‘神童’是最惨的,没有几个人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一套画画的程式,怎样画熊猫,怎样画竹子,赢得大人的一片喝彩,殊不知,他们已经被程式扼杀了天性,在程式的不归路上再难返回到天性。”
“真的艺术家其实很正常”
有人认为,怪诞是艺术家在艺术中反映生活真实,及审美中评价生活真实的方式之一。搞艺术的人从一定程度来讲,都有精神洁癖,现代社会也承认艺术家拥有表现特权。但公众往往因为梵高等少数个案,就误解所有怪异艺术家都是天才,或者,所有天才艺术家都是怪异的。欧洲文艺复兴后期的伟大画家卡拉瓦乔经常画一个贵族一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另一手提着一个刚被砍下的人头。这样的画,与画家本人有关,也与时代有关。
陈流不画怪诞诡异的画,他不需要用怪异的方式来体现自己作为艺术家所拥有的表现特权,或者证明自己的才华。他的人生怎么看都顺遂得有些令人愤怒:外公是作家,父母是画家,用陈流自己的话说,他从小在家中处于一种被寄予厚望而又不被寄予厚望的状态,因为文化课成绩不是很好,但参加各类儿童美展却总能获奖,家里人便认为他或许会像父母一样成为艺术家,于是有意将他往艺术的方向培养。23岁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同年任教于云南艺术学院;28岁获得副教授技术资格,32岁获得教授技术资格。
年轻后辈杨刚说陈流:“他的画比较干净,就陈教授的人来说,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陈流自己说,“造型看上去像画家的一定不是画家,真的艺术家很正常的,跟普通人没两样。画要让人看出来是人画的,有些画让别人看了会觉得他不是人。一般的画家一开始是想跟普通人拉开距离,搞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他又说,喜欢“怪”的东西。这种“怪”在他的画中看不出来,为此,陈流解释:“我所喜欢的‘怪’,是一些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元素。我不会刻意去作怪。”陈流说自己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能记住的东西只是很美的或很丑的。
“有时,高贵就是适度的保守”
云南艺术学院有论文研究过陈流,称陈流宁静淡泊,真诚;说他的画既不墨守成规,也不盲目“前卫”。画如其人,陈流的画有着神秘气息,却又殷实而纯朴,有着“适当保守的高贵。”
作家和晓梅评论陈流,假如他的画是一种文字的叙述方式,她能想到的是托妮•莫里森,或者卡森•麦卡勒斯。他们都有一种对真实毫不妥协的把握,因为勇敢而震撼心扉。类似的评论让人联想到宋画。宋画之好在哪里?有艺术评论说:“宋画之美,不是唐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得意绚烂,而是简单、含蓄、谦卑、轻柔的文艺态度。画家认真对待一截枯木、一片残雪、一个船工、一段羁旅,在困顿中烂漫,在缺憾中赞美,于山川小景、人物花鸟中轻叩生命的价值。”说到底,宋画是以“实”为根。陈流的画也是以“实”为根。
陈流擅长油画也擅长水彩,在他看来,水彩与油画是一个系统。陈流的画,宏观上很具象,微观上很抽象。有几个老画家说他的画是典型的照相写实,陈流比较怕别人这么说,他为此解释说:“我的画有些是编出来的,离照片有一定距离。”照相写实,20世纪7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艺术流派,又名超级写实主义。其主要特征是利用摄影成果做客观、逼真的描绘,画家们凭着精雕细琢的耐心,沉浸在丰富的细节刻画中。精确、清晰、忠实于照相的图像是这画派的最大特点。
陈流对具象写实的坚持源于他把它看做一项重要的技术,想用它来证明自己的绘画技能。这种想法从高考到大学毕业一直影响着他。但到后来他发现,云南许多画家放弃了具象写实这门技术,并为自己找到了各种理由去证明自己可以不靠这个去表达观念;学校教学也越来强调观念,对技术进行消解。
聪明人不想做笨功夫,是艺术领域之大弊。开始时陈流也积极参与到当中,但后来他发现一个问题,大家热衷于把一个东西消解,却没人想过去重组。“我一直想弄明白,如果你的艺术作品被别人发现了,他会怎样看待它?是把它当成一个艺术品,还是工艺的废料或者是人类工作过的痕迹?如果别人还能把它当艺术品来看,那么它可能就回到了艺术本身。”意识这一点,陈流选择了技术,并强调自己在这一领域坚守的底线。
2014年11月22日,陈流的水彩画展作为“清华学群个案研究系列展之首展”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展出,作为清华学群个案研究的开篇,陈流的画展意义重大。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苏丹评价陈流:“对于‘清华学群’的‘中古世纪’(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而言,陈流既有代表性,不失为一个佼佼者,还可以将其视为一个时代的‘叛逆者’。这种反叛性不是指他对抗当时的教学体系,而是指他在艺术创作上的殉道精神和那个浮躁时代的强烈反差。”
对此,陈流回应,站在时间的角度,艺术与文化没有标准,只有品格。
(原文发于纸媒。原作者笔名不预,嗯,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