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下课,我走出教室,一学生尾随而来。“有事吗?”我停下脚步。
“老师,我病得很严重!”她表情严肃。
“啊?……那我能帮你什么?”吃惊之余,我想到她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能完成你布置的作文了。”
“免写?可以好了之后再写啊。”
“老师,我是喜欢写作文的,但我生病了,不能写了。”她在“生病”两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生病了,这次作业要轮空,而我不可以作零分记录。
“……”片刻冷场之后,我爽快地答应了,顺便叮嘱:“回去好好养病啊。”
她依旧站着不动,有几秒钟就那么看着我,然后说:“老师,我是喜欢写作文的。”她说得很慢,强调的意味十足。
“嗯,我知道。先回去休息吧。”我拍拍她的肩。
如果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学生,今天的事我可能不是这样办。
那天,我在任教班级检查课文背诵,方式是默写。收上来之后照例是要批阅的,批改对错、计算得分,借此了解学生的背书情况,对完成状况不佳者进行必要的督促,属于教学常规例行之事。
批阅正常进行,直到眼前出现一张特别的卷子:第一句,错了;第二句,错了;第三、第四句,留白;最后一句——“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改之……今不背书,不知咋默,老师,我爱语文!!!”何方神圣啊!?看署名,狂草体,无法辨别。
第二天的语文课上,我发下了41张默写卷,只留下了那张“另类”,寻找它的主人。眼睛扫过全班,我发现第二排的一个小男生在寻寻觅觅,原来是他!我笑了。这是新学年刚任教的班级,开学时间不长,我对很多学生还不太认识,而他已经算是老相识了,只是姓名还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在一大群新生中能让老师最先认识的不外乎两类:一是成绩优秀者,一是调皮捣蛋者。他显然是后者了。小平头虽说平淡无奇,可那张脸实在不一般:眼睛不大吧,但精光四射;笑意从没在脸上消失过,可是怎么看都是坏笑;还有那时时变化的表情……总之,一副不老实的样子。
先得知道他叫什么,我心想。他还在东张西望,我扬了扬手中的卷子,说:“这是谁的呢?名字我也看不明白。你叫什么呀?”一群学生叫起来:“他叫XX。”他低下了头。不是吧?我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羞赧。我问他:“你总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的吧?”他的两臂搭在桌子上形成一个半圆,脸深深地埋在里面。听到我问,他微微抬起头,眼睛就从那个小小的缝隙里向外看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知道原因的。全班学生好奇极了,希望听我说。他呢,又把头低了下去,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我们下课谈谈?”我征询他的意见,他这才微微抬起头,依旧带着笑意,眼睛眯成一条缝,眉头微皱着,嘴巴在倒抽气,继而又自顾自的摇头叹息……
“XX,语文课犯错了?”他在我的身后进入办公室,班主任看到了他。在老班那里,他归类在调皮捣蛋的学生里面。有次班主任和我说起过,我那时名字和人还没有对上号。
我笑问:“书没背?自我忏悔?我不怀疑你爱语文,你看‘我爱语文’这句话你采用的是呼告的形式,后面还有三个感叹号。”
“老师,”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真的喜欢语文,只是不喜欢文言文。”
“哦?”一个让我意外的理由,我原以为他会说怕背书,差点就把他当成擅长狡辩的学生了。“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文言文。”
“文言文里那么多‘之乎者也’,听起来像念经一样,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初中时学《孔乙己》,那个书呆子孔乙己不也是整天‘之乎者也’、‘多乎者,不多也’么?”还是有点个人见解的,我点了点头,继续问:“你喜欢的又是什么?”
“我喜欢写作文,写作文的时候我就在我自己的世界。”很多学生都怕写作文,这很难得,也是引导他学习文言文的一个途径。那天,顺着这个路子,我和他谈了很多。
一年后因为文理选科重新分班,我便不再教他了。有一天,学校大屏显示:“祝贺我校高二某班XX同学在作文大赛中获得一等奖!”
因为那个男孩,我不怀疑今天这个女孩子的话,但还有一些疑问,待她病好了再找她,或许其中隐藏着不为我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