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92年,遇见少女妈妈

-1-

"李云朝,你又穿脏裤子爬到床上!还有,你怎么又在床上吃零食,不知道这样容易招蟑螂吗?”卧室门外传来妈妈林宛若的声音,尖而刺耳。

“哎呀烦死了,那么多规矩,我抿着嘴吃还不行吗!老巫婆。”李云朝嘴里嚼着面包,含糊不清朝门外喊着。

“你刚刚说我什么?”林宛若把门踹开,手里抓着个鸡毛掸子,上来就对着李云朝一顿敲:“有这样说自己妈妈的吗?你个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啊,我是兔崽子,那你就是大兔子!”李云朝一边躲着鸡毛掸子,一边哀嚎着。

林宛若打累了,把鸡毛掸子往床上一扔,就要出门。

“对了,”李云朝挠了挠头,“妈妈,我上午打篮球,有很多衣服你帮我洗洗。”

“啊?我不是昨晚才刚帮你洗过衣服吗,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云朝一阵风似的从家里溜了出去:“那就先这样,妈妈我出去玩了哈。”

李云朝跑出了家门,身后妈妈的骂声越来越小。走在路上,他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他在等陈雪雪的消息,陈雪雪是他想追的一个女生。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陈雪雪喜欢古风音乐,自己便也去搜着听,再装作志同道合的样子和陈雪雪聊天。一来二去,陈雪雪对他也心生好感。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约会很顺利,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游玩,临别时陈雪雪还亲吻了下他。

但是,他不打算真的和陈雪雪谈恋爱,也不打算跟任何人维持稳定的恋爱关系。他只是享受追逐的过程,追到手了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放浪不羁爱自由的我,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限制住我的人生。”这是他的人生格言,每每跟人这么说时,自己都觉得很得意。

陈雪雪,已经是他追得最久、花心思最多的一个女生了。

-2-

晚上,李云朝心满意足,哼着歌回到了家。家里,妈妈把热腾腾的红烧鱼盛了出来。

李云朝注意到,妈妈端盘子的手关节突出,每根手指都变形了,皮肤非常粗糙。目光上移,再看到妈妈的脸时,发现才四十岁出头的她,已经有了老年斑和一道一道的皱纹。

可能,中年妇女都这样吧,李云朝这么想着,也没怎么在意。

陈雪雪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李云朝便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像是想把这种糟糕的想法甩出头脑。

“李云朝,过来帮妈妈刷碗。你都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了,不能在家里一点用都没有。”林宛若打开书房的门,对着里面边打手游边兴奋地喊着什么的儿子说。

“我不要,刷碗是女人的事情,我不做!”李云朝不高兴地喊着。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养条狗还知道往我脚边蹭蹭。”林宛若瞪了眼李云朝,不再理他。

玩着玩着,李云朝觉得有些乏,便回卧室睡了。以往他打游戏都要打到下半夜,今天不知怎的了,那么快就进入睡眠。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就陷入一片混沌。

-3-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河堤旁边的树林里。迷糊了几秒钟,彻底清醒。

啊?这是哪里?我是怎么过来的?李云朝满脑子的疑问,他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痛来得如此真实。看来,这不是在做梦,他想着。

他一头雾水地跑出了树林,觉得眼前这一切很熟悉。

这不就是我家附近吗?只是,这里是公园啊,怎么是泥泞的小河堤?那里是崭新的漫水桥啊,怎么是一个小破桥?话说,这个破桥怎么那么像小时候每天上学经过的那个?难不成......

他拉着旁边的一个行人:“这是哪年啊?”

那人像看疯子一样狐疑地看了眼他:“1992年啊?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李云朝震惊地站在那里半天,才知道自己是真的穿越回了25年前。

“咕咕”,肚子的叫声阻断了他的思绪。他往口袋里一摸,糟了,一分钱都没带。这个时候,妈妈做的红烧鱼味道飘到了脑子里,这个每天都能见到的平常东西,竟变成了求之不得的美物。

突然,他瞥到了河堤那里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少女穿着一个桃红色的碎花裙子,坐在一个石头上,闲闲地倚着树干,手里捧着本画册好像在画着什么。她的侧面如刀削般,线条流畅,鼻梁高挺,长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扑闪扑闪,一张脸耀如春华。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想起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想起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见到她的瞬间,从前看过的那些诗词,都一字一句地活了起来。

他看得呆了,虽然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但是眼前这番活色生香怎能错过。刹那间,什么红烧鱼、白烧鱼,甚至连怎么回到2017年都变得不重要了。

李云朝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当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少女的身旁。他注意到,少女在用圆珠笔画一只蝴蝶,画技之精湛竟让他心生敬佩。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女抬头看了他眼,发现是个年轻的帅小伙子,脸登时红了。她拿手捂着画,嗔怪着说:“你干嘛?不声不响地站在我旁边。”

“你画画好厉害啊,从小就在学吗?”他真诚地赞美着。

“我自己画着玩的,没学。”她小声地说着,带着小女孩撒娇的语气。

“我是高级中学毕业的学生,刚高考完,跟我妈吵架了就出来散散心。对了,我可以要你微信号吗?”李云朝想着,朋友圈如果能多一个漂亮妹子发发自拍,也是很不错的事情,总比天天被妈妈用鸡汤文刷屏要好些。

“我也刚从高级中学毕业,那个,你刚才说什么,微信号?”少女疑惑地看着他。

“哦,不好意思,我是说,我可以认识你吗,你叫什么名字?”李云朝突然反应过来,这是1992年,连手机都没有。

“我叫林宛若,你呢?”

李云朝当场犹如遭雷劈,林宛若是他妈妈的名字。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她和天天啰嗦、骂人、额头上有皱纹的妈妈联系在一起。

为了确认,他又问了一句:“你爸爸是希望中学的老师吗?”

林宛若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

李云朝自知失态,匆匆用言语去掩饰:“哦,我是说,看着你这么文雅的一个女生,猜也能猜出来是书香世家的。对了,我叫李云朝。”

“李云朝,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你的名字是‘朝云’两个字倒过来念,多么美妙。”

“嘿嘿,还好吧。”李云朝说着,心想,还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儿。

“既然我们是校友,你又跟你妈妈吵架了,不如......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爸妈还是很好客的。”

李云朝对姥爷家还是有些微的印象的,从小,妈妈上班时就喜欢把他扔在那里。后来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姥爷去世了,又过了一年,姥姥也去世了。然后,他再也没去过那里。

到了楼下时,他看到,后来那些长到很高的水杉树,现在还只是矮矮的。走进门后,那只在相册里出现过的大橘猫此刻正活生生地从房间里跳出来。

姥爷慈爱地为他夹菜:“小伙子,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嗯,我爸妈离婚了,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她是医生。”李云朝往嘴里塞着菜,模模糊糊地说着,用眼睛瞟着姥爷家的摆设。和他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连花瓶的摆放位置都没变。当他无意间看到林宛若时,发现她在偷看自己。

“哦,单亲家庭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姥姥和姥爷露出遗憾的表情。

吃过饭后,李云朝被邀请到林宛若的书房里看书玩。他随手翻开桌上半摊开的一本画册,画面上那只金雀鸟像是要从纸上飞出来。他再次惊叹,妈妈年轻时的画技真好,他还以为妈妈只会发鸡汤文。

当他翻书的时候,隐约听到厨房里姥姥对林宛若说:“家庭不健全的男孩,心理会不健康的,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哎呀,妈妈,你们想多了,他真的就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

“哎呀,妈妈这不是担心你吃亏吗?我们家宛若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怕你被人骗了......”

那边声音渐渐小了,过了会儿,林宛若推开书房门走进来,一脸乌云密布:“我其实看到你,就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你千万别多想!”

“嗯。”他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妈妈有什么想法,也不能。

“林宛若,你画技真好。”李云朝真诚地赞美到。

“是啊,画画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可以,我想坚持一辈子。等我成了画家,赚了大钱,在爸爸退休后买一堆宣纸给他练书法玩,然后给妈妈在海边买一个大别墅颐养天年。”林宛若托着腮,说着说着便笑了。

李云朝鼻子一酸,因为他心里知道,他的姥姥和姥爷在2005年左右已经去世,没有等到她实现这些诺言。

“你喜欢读古诗词。”李云朝转移了话题,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抑制住泪水。

“对的呀,我觉得古诗词是中国文化的根,而且凝练,每个字都很美,每个字都不多余。我给你念首我最喜欢的吧,”咳了咳嗓子,林宛若把书翻到某一页:“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李云朝望向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清晨叶子上的露珠,看到了一场雨散去后浮现出来的彩虹,看到了森林里一颗榛子的坠落,看到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珠子滴落玉盘。思绪穿越漫漫时光而来,他忆起了儿时,妈妈在睡前给他念一些他听不懂的诗词。然后,他便沉沉睡去。

“我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如果我遇到了那个人,我会和他去看四季不同的美景,和他一起坐在树荫下念诗。如果有人能让我到了四十岁还活得像今天一样浪漫,那我真是生而无憾了。你说,我能遇到这么个人吗?”林宛若仰着脸,描述着她的幻想,然后转头问李云朝。

如果其他女孩说这句话,李云朝会嬉皮笑脸地回一句:“你心上人不就是你眼前人吗?”但是这一次,他动了动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世上最美也最易碎的,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的梦。

他不能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她刚生下孩子时就消失得悄无声息,她把眼都哭肿了,泪都流尽了,那个男人也是音讯全无。他不能告诉她,在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到5岁时,她的丈夫终于出现了,出现的唯一目的是和她办理离婚手续。他更不会告诉她,她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只是个被生活磨去了全部灵气的中年妇女,八卦着家长里短,一句话啰嗦八遍。

生活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琴棋书画诗酒花已全然不见踪影。

他最终只说了句:“你这么优秀的姑娘,配得上一切美好。”

临走时,李云朝悄悄在画册里的其中一页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走到了门口,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姥爷,说了句:“叔叔,我看你总是抽烟。抽烟不好的,要好好爱惜身体啊,你能长命百岁,也是林宛若的福气。”

姥爷似乎是惊讶了下,没想到来客在临走前说的是这句话,但他还是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谢谢。”

李云朝回到了醒来时的那个河堤旁,躺了下来。没多久,他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4-

“李云朝,太阳都升那么高了,你还没有起来!你要我说你几遍,晚上把手机关机,就能早点睡着。”熟悉的唠叨声又传入了耳朵,李云朝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妈妈,你年轻时会画画吗?”李云朝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句。

正在叠衣服的林宛若愣了下:“小时候画过一段时间吧,你怎么知道?”

“你的画现在在哪里呢?”李云朝没回答她的疑问,继续问了下去。

“在我们家车库里吧,多少年前了,都是灰尘,你翻完了记得回来用肥皂洗手!”

“知道啦。”李云朝一溜烟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钻进车库,从一堆杂七杂八的旧书里翻出一本画册。他吹了吹附在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翻到有小松鼠的那一张。在右下角,他看到了那颗临走时匆匆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爱心。

-5-

最近,林宛若发现儿子比以前乖了很多。不仅主动地帮她刷碗,帮她买菜,而且被骂了也不还口,还嬉皮笑脸地说:“被妈妈那么漂亮的人骂,我很荣幸,妈妈再多多骂我一会儿。”

听到这,林宛若反倒骂不下去了,笑了笑打趣道:“是不是最近缺零花钱了,嘴跟抹蜜了似的。”那弯弯的眼眸,李云朝隐约还能从中看到她年轻时的风流婉转。

在李云朝的鼓励下,林宛若又在业余时间重新拾起了画画的爱好。多年没有执起画笔的她,还有几分生疏,但是画了一段时间又能找回了些感觉。当她把那些作品发到网上时,收到很多同好者的好评。

“我年轻的时候啊,没有网络,都是自己玩自己的,有同好者也很难联系到。当时好像有个男生夸过我,忘记了是我同学还是家里来的客人,还挺帅的。”

李云朝笑了笑,没回话。

-6-

转眼间快要开学了,李云朝和陈雪雪的感情也逐渐升温。一个傍晚,他们一人耳朵里插着一只耳机听《若相惜》。他侧过头看,夕阳映在陈雪雪的脸上,那独属于少女的笑干净而烂漫,在李云朝的心间激起了无数的涟漪。

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要守护住这个笑容,用尽一切。

“云朝,再过二十年,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手牵手看晚霞吗?”

“二十年怎够,我想和你相爱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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