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年华》

楔子

       1937年11月的上海,已然变成一个血与火的世界。

       自“八• 一三”淞沪抗战爆发以来,国军与日军之间在上海市区和近郊展开了激烈、残酷的战斗。随着战事的发展,国军在兵员素质、武器装备方面的劣势也日渐凸现,加之战略判断和指挥的诸多失误,导致从战役最初的主动进攻,逐渐转为防御。虽然参战的中国军队浴血奋战,不怕牺牲,前仆后继,仍然未能扭转战局。战至10月,随着日本方面的不断增兵,中国方面的被动局面愈发明显。

       为了对中国军队实行大包围,达到全歼的目的,11月5日日军第10军8万人在杭州湾的金山卫登陆,从南侧后方形成对中国守军的包围,战略态势立刻形成对中国军队极为不利的局面。同时,在上海市区,日军也突破苏州河防线,攻入南市。上海已经岌岌可危了。

       在上海南市老城区的一个弄堂口,两个青年,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蹲在屋角后,正探出头来,紧张地向远处响枪的方向张望。

       视野中,远处到处可见浓烟滚滚,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近处,贫民区的棚户房在战火中被炸得东倒西歪,到处是断垣残壁。为了逃避战火,这里的民宅早已人去楼空,有的举家躲进了租界区,有的则逃到了乡下亲戚家。

       两个少年中个头稍高的对另一位说:“宋沛霖,离你家不远了,但那边枪响得紧,那边正在打仗呢?”

       被叫作宋沛霖的男孩背上背着一把大刀,刀把尾部挂着一绺红缨,他仔细听了听枪声,回头对个头稍高的男孩说:“赵德峰,听枪声好像是朝着咱们这边过来了呢。”

       赵德峰也仔细地听了听,说:“是的,好像是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一米来长的铁棍,看得出来,他紧张得手有点儿发抖。

       “看来你家回不去了,咱们走吧,还是到陈伯伯家去,他家住在法国租界里,日本人不敢去,等有机会再去你家取飞镖。”赵德峰用商量的口气对宋沛霖说。

       “德峰,你怕了是不是?要怕你就回去。你不想为你奶奶报仇了?我还要为我爹报仇呢。我要是不杀他几个鬼子兵,我这把刀就白背在身上了。”宋沛霖头也不回地答道。

       “谁说我不想为我奶奶报仇了?报仇得找合适的机会,不能蛮干啊。”看来赵德峰比宋沛霖要成熟、冷静一些。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枪响的方向离这儿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喊叫声。不知道喊的是什么话,赵德峰仔细听了听,说道:“是日本话,鬼子来了!”

        两人将头又伸出去,朝右边街道方向看去,只见四个国军正往这边跑来,后边一百多米外,有四五个日本兵追赶着他们,一边追,一边朝他们射击,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喊叫,可能是要他们站住。

       那几个国军士兵手里拿着中正式步枪,只顾朝这边飞跑,却并不还击,显然是没子弹了。其中有一个上尉军官,提着一把驳壳枪,不时回头朝追兵开两枪,但都没打中。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士兵被鬼子打中,仆倒在地,其中一个倒地后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另一个腿上负了伤,还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最终还是徒劳地倒在地上。

       那个军官和另外那个没负伤的士兵想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直挥手,嘴里还喊着:“连长,你们快走,小鬼子来了咱们谁都走不了!”说着,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费力地对那个士兵说:“兄弟,你快把连长拉走,我掩护你们,我就是死了也要拉几个小鬼子作垫背的。快走!”这时那几个鬼子兵越追越近了,那个没受伤的士兵见状,不由分说,一把拉着军官就跑。等到鬼子兵追到倒地的士兵身边时,“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受伤的士兵拉响了手榴弹,和鬼子兵同归于尽了。

       等硝烟散去,只见那几个鬼子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国军士兵尸体旁边,过了一会儿,有两个鬼子兵惊魂甫定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两个国军跑远了,就又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追了过来。

       赵德峰和宋沛霖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在用眼神向对方探询——怎么办?也几乎就在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字来:“干!”宋沛霖从背上一把抽出大刀,赵德峰也用手紧紧攥着铁棍,蹲在弄堂口的屋角后面,不时探出头来,观察着越来越近的国军和追兵。

       眼看着两个国军跑到他们近前了,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跑在后面的国军士兵身子一歪,仆倒在地,背上冒出一股股的鲜血。紧跟着,两个鬼子兵就追到了。他们眼睛只盯着前面的国军军官,根本没注意蹲在屋角后面的人。这时只见宋沛霖一跃而起,几步冲到跑在后面的鬼子兵身后,举起大刀,对着他的后肩颈处狠狠地斜砍下去。那个日本兵听见身后有动静,扭头往身后一看,宋沛霖的大刀正正地砍在他的右侧颈部,把颈椎骨和右边的颈动脉都砍断了。只见一股鲜血喷出两三米远,差一点溅了宋沛霖一身,那鬼子兵吭都没吭一声,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头上的钢盔落在地上,“丁零当啷”地滚出老远。

       跑在前边的鬼子回头一看,惊得怪叫一声,转身挺着枪就朝宋沛霖刺来。宋沛霖往旁边一闪身,躲过了这一刺,他把刀背往上一磕,把鬼子的枪给磕了上去,这时,赵德峰也举着铁棍,绕到鬼子的后面照着鬼子的后颈使劲砸了下去,那鬼子没防到这一招,身子往前一栽,胸口正好顶着宋沛霖的刀尖,宋沛霖趁机用劲一挺,只听“噗嗤”一声,刀尖捅进了鬼子兵的前胸,又从后背穿出来,登时,鬼子兵手里的大枪掉落在地,身子软绵绵地直往下瘫。宋沛霖抬起左脚往鬼子身上一蹬,抽出刀来,那鬼子仰面倒在地上,四脚乱抽,胸口“咕嘟咕嘟”直往外冒血,没一会就断了气。

       赵德峰在这之前虽然也见过不少死人,但看着眼前自己亲手杀的、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鬼子尸体,突然感到浑身虚脱了一样,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哇哇”地呕吐起来。宋沛霖见状,大概是受到了感染,也不由得呕吐起来。

       这时,那个国军军官跑了回来。他看见两个少年居然把两个鬼子兵给杀了,而且干的还是那么干净利落,大为诧异。他看了看蹲在地上还        在低头呕吐的两人,激动地说:“二位小兄弟,谢谢你们救了我,请留下大名,容当后报。”

       两人抬起头来,一看到这个国军军官,不由地同时惊叫一声:“啊!顾教官!”说着都站了起来。

       军官看到他俩,也不由得惊喜地喊道:“赵德峰,宋沛霖,真没想到是你们俩!”三个人激动得抱在了一块。

       赵德峰随后问道:“顾教官,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军官名叫顾尚思,一年前,赵德峰和宋沛霖参加高中童子军军训的时候,是他们的军事教官。

       顾尚思把赵德峰和宋沛霖拉到街角处,说道:“别提了,上次咱们在闸北见面,没来得及和你们细聊。自从军训结束,我又回到我的部队,驻扎在苏州。淞沪会战一打响,我们部队就奉命开赴前线,跟小日本子干上了。上次你们来闸北送慰问品,还帮了咱们大忙,把鬼子的炮兵阵地给端了。打了快三个月,部队差不多都拼光了,昨天上峰传来命令全线撤退,命令我们团断后阻击敌人,又打了一天一夜,弟兄们没剩几个了,这才撤下来。那几个跟我一起的弟兄,一个连就剩下这几个,刚才你们都看到了,也全都牺牲了,我这个连长是怎么当的啊!”说罢,不由得痛哭起来。

       赵德峰和宋沛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顾尚思,只是低着头沉默无语。顾尚思止住哭声,问道:“赵德峰,这兵荒马乱、炮火连天的,你们怎么还待在这儿,不要命了?”

       听到这话,赵德峰和宋沛霖都不吱声,沉默了几秒钟,赵德峰突然抽泣起来,跟着宋沛霖也抽泣起来,随后,两人越哭越厉害。

       顾尚思见状,一手拉着一个,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可告诉我呀!”

       赵德峰勉强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说:“顾教官,我奶奶和沛霖他爹,都让鬼子给害死了。”

       顾尚思大吃一惊:“啊!这该死的小鬼子,杀了多少老百姓啊!德峰,沛霖,这笔账咱们早晚得要小鬼子加倍偿还。”

       赵德峰说道:“我和沛霖就是想杀几个鬼子报仇。刚才我和沛霖准备去他家里拿他的飞镖,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

       顾尚思对宋沛霖说:“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鬼子大部队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你们赶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德峰却对顾尚思说:“顾教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尚思说:“我当然是去找部队呀。大部队撤往苏州、无锡方向去了,我得去追他们。”

       这时,只听到顾尚思他们跑来的方向又传来人声和枪声。顾尚思弯腰从鬼子尸体上摸出两颗无柄手榴弹,对赵、宋二人说:“好兄弟,谢谢你们了,赶快回去吧,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要走。

       赵德峰拦住他:“顾教官,这一带的街道我们熟悉,我们带你穿弄堂,走近路,保证鬼子抓不到你,你跟我们走。”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顾尚思就钻进了弄堂。宋沛霖提着大刀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不时地向前后左右张望,很快,三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弄堂深处。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被城市里冲天的战火硝烟遮蔽,显得是那么的暗淡无光。夜幕降临时,整个上海老城区一片黑暗,除了听到时密时疏的枪声和爆炸声外,还能看到一队队的日本兵打着手电筒在街道上搜索、巡逻。远处的法国租界和公共租界,也实行了灯火管制,只有少数区域还能看到城市的灯光。许多条探照灯的光柱,在租界区上方的夜空中移来移去,平添了几多的紧张、恐怖的战争气氛。

       大上海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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