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享年87岁，走的很突然，没有遭罪，算是喜丧吧，谨以此文，怀念奶奶，您永远活在我心中。

2018年5月29日，上午11点30分，接到姐姐电话，数秒的沉默后，姐姐用哭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聪儿，奶奶走了。”

立马定了最近的高铁，跟领导请假，直奔车站，本来情绪控制的很好，不禁领导温柔的安慰，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极力控制。一路地铁，换高铁，换出租车，我知道了从单位到家门口最快需要2.5小时。

进到老宅，乡亲们都在各自忙碌着，往日整洁的小屋，已经变成了灵堂，奶奶安静地躺在冰棺里，我跪在灵前，眼泪哗啦啦地流，满屋的亲人们，都沉浸在悲痛里。

不断有大家族的亲友过来吊唁，悲痛愈演愈烈，尤其是见到奶奶的三妹，已经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儿女的搀扶下，来见姐姐最后一面，那种生离死别的痛，就好像将已经碎了的心再重新剁的更碎一些。

因为哭的太久，头疼得要爆炸了，眼睛也肿肿的看不清了，可是奶奶再也听不到见不到了。

她们说，奶奶一生体面干净，走的那天一早，还登着自己的三轮车去买了菜，回来洗了脏衣服，离开的时候一件脏衣服都没有留下。发觉自己难受，去医院的路上还不让给姑姑打电话。没想到还没到医院，奶奶就走了，也就几分钟，没遭罪，是最好的告别方式了。

有长辈嘱咐我们按习俗，要整理些奶奶的衣物随葬，让我们提前准备好。整理奶奶的衣物时，我不禁又泪流满面，因为按习俗，带走的衣服，是不能有扣子的，奶奶的衣服，要带走的，已经一小包一小包整整齐齐备好了，一件件，一个扣子都没有。原来奶奶早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不给儿女添任何麻烦。

写到这里我又控制不住了，我不知道还要流多少泪，才能接受奶奶已经走了这个现实。

奶奶下葬那天，天格外的蓝，阳光格外的好。送奶奶出门，跪在水泥地上，向奶奶行最后的道别礼，我才知道原来下跪是这么地疼，可以再疼也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

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起，时隔二十多年，爷爷终于和奶奶团聚了。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能开心快乐。

葬礼结束后，他们找到了奶奶积攒的硬币，本来也是走的时候要入棺的，慌乱中没人找到，大家又重新找了新的来代替，那盒硬币，是奶奶多年来慢慢积攒的，一分，两分，五分。。。一小盒，先用塑料袋包好，再放进盒子保存。

爸爸找到了一个小花布包裹的钻头，是爷爷修碗的工具，据说是曾祖父留下来的。

看到钻头，我才明白，这些年，奶奶应该是记挂着爷爷的吧，虽然她不说。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家里没有一张爷爷的照片，因为祖奶奶的照片都还在呢。我问奶奶的时候，她只说留着干啥，都扔了。

这两样东西，都被我收藏起来了。

奶奶屋的机械锁头，据说也是曾祖父亲手打造的，我从小就打不开，长大了也打不开。直到奶奶走了，在爸爸的亲手教学下，才学会了使用，可是这把锁却再也不是一把锁了。表姐收藏了这把锁。

奶奶亲手用玉米皮编的精美坐垫，被表弟带走了。

这些东西将成为我们精神上的宝物，虽然我们四散在天南海北，但奶奶，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奶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接受奶奶已经走了的现实。直觉告诉我，奶奶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电视剧里那些荒谬的情节，真的会在现实里出现。理智上我知道奶奶已经走了，但是情感上，真的是感觉奶奶还在。

在奶奶走后一个月，我写过一条朋友圈：

奶奶走了一个月了，内心一直觉得奶奶只是出了趟远门，昨晚梦回老院子，奶奶音容笑貌依旧，腰板也不似以前那么弯了，奶奶一直在对着我们笑，待收拾好，不知怎么竟成了我要送奶奶走，我拉着奶奶撒娇说：“奶奶你别走好不好，别走好不好”，奶奶依然一句话不说，只是对着我笑，然后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每次醒来，枕巾就会湿一大片。后来的日子，断断续续还是会梦到奶奶，19年元旦那天，好像是最后一次梦到奶奶，这次场景很揪心，我亲眼看到奶奶骑着她的三轮车掉下了陡坡，躺在地上，我找了绳子想把奶奶拉上来，可是不管我多努力，就是拉不上来，我一边拉一边绝望地哭，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再次醒来，我知道奶奶这次是真的离开我们了。

腊月28，是奶奶的88岁生日，刚换了工作，没有请假早回家，没有蛋糕，没有奶奶。

记得当年我们堂兄妹四人约定，等奶奶80大寿的时候，一定都回来给她好好过个生日。然而这么些年，远嫁的远嫁，远走的远走，拖家带口都不容易，竟没有一年能凑齐给奶奶过个生日。作为儿孙，真的问心有愧，问心有愧。

我和姐姐虽然离得近，也只有逢年过节，能见见奶奶，陪伴奶奶的时间，屈指可数。奶奶衣食无忧，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每次买点吃的，偷偷留些现金，真的不能算尽孝了。

尤其奶奶走的仓促，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心里的遗憾也是怎样都无法填补的。因为奶奶身体一直很硬朗，让我们竟然忘记了奶奶的年龄，浑然不觉时间一年一年无情地流逝。

想起奶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词是《傅雷家书》里提到的neat，奶奶一生，把neat发挥到了极致。这一点，我们这些后辈，没一个做到的。

奶奶极其爱干净，她的擦桌布都会洗的一尘不染，小时候我经常分不清那个是奶奶的毛巾，哪个是抹布。

奶奶的房间也收拾的整整齐齐，从来没见过她的桌子是乱糟糟的，针线盒各个小物件也是整整齐齐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有自己的摆放位置。

她的衣服也从来是合身的。奶奶个子特别小，也就155？买衣服特别困难，还有别人送的衣服，大多都不合身，奶奶会根据自己的体型，修改到特别合身，才会穿出门去。奶奶一生虽未大富大贵，但让家人穿戴得体，家里收拾的利利落落，从未失了体面。

奶奶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小时候，爸妈工作忙，一大早我和姐姐会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找奶奶给扎两个麻花辫再去上学。奶奶还会给我缝绣球玩，缝布老虎，奶奶针线活细致是出了名的，连老虎的眼睛都是用布绣了一层又一层。

小时候家里还会种高粱，奶奶会编织成菜篮，蒸屉等等，比别人家用的都精致。

奶奶还时常带我去村外的沙地，才知道原来芝麻真的是一节一节的，她还种了好多豆子，红豆，绿豆，。。。熟了的豆荚特别好玩，一碰就炸开了，蹦出好多粒豆子。那会儿还闹了个笑话。奶奶看了看种的红薯，对我说这里都有纹（裂纹）了（红薯长大，会把表面的土拱开）。我以为是(红薯熟了可以闻到）味道的味（家乡话纹和味这两个发音相同），然后跟小狗似的，使劲嗅了半天，没有闻到一丝味道，疑惑地问奶奶，才知道她说的是裂纹。。。

奶奶没上过学，但是有机会上过一阵夜校（可能是成人教育），识了一些字，自己也努力，有机会就学习。我记得我上小学买了本简体的红楼梦，字大，带拼音，不看了扔一边，奶奶就拿回家，自己有时间了就看两页，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我念什么，我跟她说有拼音，可以自己拼出发音，才知道奶奶原来不会拼音，她们识字是对着汉字一个个硬学的。个中艰难，真的很难想像。

后来奶奶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厚厚的圣经，奶奶一字一字，读了多半本，每次回家，奶奶都逮着机会把最近攒的一些生字一个个找出来，问我念什么，是什么意思。奶奶年轻时候经常说，活到老，学到老，八十一岁能学巧。直到八十七岁，奶奶还一直在坚持学习。这一点，奶奶是我的榜样。

奶奶有几年，实在闲的没事，开始去捡垃圾。四个儿女都不支持她去，但老太太依然倔倔地坚持去，拦不住，这一点，不得不佩服家族基因真是强大，我爸到我认定了的事儿，撞了南墙也不愿意回头。

其实这一点，我是支持奶奶的，在家待着，人真的会废掉的，还不如尊重她的意愿，多出去走走。奶奶是我见过，最neat的捡拾者，她会备两副首套，穿的干干净净再出门去，三轮车也会铺一两层纸板保持干净，收回来的东西，奶奶会严格按照回收站的要求分门别类，纸板，哪怕是个烟盒或者饮料的纸袋，她都会叠的整整齐齐，然后打包成一捆捆，结结实实。奶奶真是拾荒界的一股清流。

奶奶也真的是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的，每一笔收入，都会用笔，工工整整记录在账本上，盘算自己收入和支出。力争做个自力更生的老太太。奶奶虽然做这个行业，但是奶奶身上从来都没有特别的味道，她的衣服总是洗了又洗，床单被罩，始终干净整洁，比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干净。

唯一让我感觉心安的，可能就是在大街上遇到奶奶时，我可以不顾旁人的眼光，帮奶奶一起收集饮料瓶之类的吧，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都值得我们最大的尊重，我为有这样的奶奶，感到自豪。

奶奶走了，走的时候心里或许还有些许的遗憾吧，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们。但是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做到让人人都满意吧。

世上没有完美的父母，除却父母的身份，她们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身上也有作为人类的，各种不完美。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儿孙，知晓自己是不完美的，就不能苛求自己的父母是完美父母。知晓这些，这世界，或许会变得美好一些吧。

寻梦环游记里说，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他。或许有一天，我会忘记奶奶的年龄，奶奶的生日，或许我也会忘记自己的生日，甚至忘记自己是谁，但是希望到生命终点的时候，心里可以装满爱吧。

最后，我想告诉奶奶，家里一切都很好，勿念。

您的小孙女，记于2019/4/7 深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