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布莱恩·威尔逊的音乐打动我的心,原因不就在于他是真挚热情地歌唱那些“遥不可及的远方”的事物吗?阳光灿烂倾洒的马里布海滩,身着比基尼泳装的金发少女,停在汉堡亭边停车场上的新福特雷鸟,载着冲浪板的贴木旅行车,游乐场般的中学,尤其是永不退色、永远持续的纯真。这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对少女也一样),无疑就是梦的世界。我们如同布莱恩一样梦想着这一切,如同布莱恩一样相信这寓言。这一切似乎伸手可及,我们通过他的音乐欣赏着这种可能性的芬芳。布莱恩从孤独阴暗的房间里(Now it's dark and I'm alone, but I won't be afraid in my room),向我们娓娓讲述加利福尼亚这个虚拟国度的美丽寓言,用假声咏唱着那里的风景细节、那里种种事物的美丽名字。他们的歌词大都简单至极,然而这便足够了。只要天生的写歌人布莱恩为它配上旋律,就仿佛点物成金的迈达斯王传说,一切都变成黄金铸就的文字。
斗胆说一句,“沙滩男孩”这支乐队就算伴随着布莱恩的衰退销声匿迹也不奇怪。因为布莱恩才是这支叫“沙滩男孩”的乐队的灵魂,是它的心脏。但“沙滩男孩”并没有死去。就好比抛弃也不可惜、永无宁日的家庭,仅仅因为是个家庭就有人拼命维持一样,他们始终齐心合力守护“沙滩男孩”这种价值、这面旗帜、这个形式。他们的音乐失去往日的创造力,“沙滩男孩”不容争辩地从第一线沦落下去。然而他们是一群不接受死亡的人,简直就像被自己讴歌的梦的记忆温暖着一般,“沙滩男孩”渡过了严冬季节,勉强坚守在音乐领域。
于是岁月轮回,“沙滩男孩”还在有生之年便成为传说。布莱恩结束漫长的退隐生活复出,再次站在舞台上。他们至今仍在讴歌加利福尼亚的梦。这应该是值得欢庆的事。然而布莱恩已经不在那里了。假如说布莱恩是“沙滩男孩”的灵魂,是它的心脏,则那灵魂早已冻僵,心脏停止了搏动。他们越是夸耀长寿,他们便显得死去越多。当然布莱恩还在那里,脸上挂着黎明时分的新月般僵硬的微笑,站在露天音乐会舞台上默默敲击键盘,嘴巴向着麦克风翕动。但同时布莱恩又不在那里。他躲在那个孤独阴暗的房间里。他站在活蹦乱跳满场飞奔、足以将死者从墓中唤醒的麦克·拉夫身旁向我们倾诉的,不是梦的记忆,而是梦的缺失。他揭示的是某种一去不返的东西。但是我们真诚地爱着布莱恩。我们在那个房间中寻觅过去的幻梦回响的遗痕。多少总会留下点什么吧?因为从前那里可是充溢着真正美丽的东西、真正幸福真正幸运的东西。但无论是何种回响,都再也不可能震撼空气了。
2019.01.11 22.58 于香港泰国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