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素有“北方江南”之称,春有烟柳画桥,云树绕堤沙;夏有十里荷花,泛舟唱渔歌;秋来袅袅秋风,金桂暗飘香。此际虽已十二月,却没有北方的冰天雪地,城外呼啸的北风到了这里也减缓了脚步,变得温柔起来,似乎这里有什么魔力能让粗犷的汉子也细致体贴。
如意酒馆就坐落在晋城东南角的街市上,招牌不大,门面也小,门口的酒幡已有了些年头,白底渐成灰色,红色“如意酒馆”四字也褪色不少,蒙了一层灰般,没有一丝鲜亮。
进到店里,更是可见此店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五张台,却每张台面皆坐满了人,行脚挑夫,江湖侠客,商贾文人,奇的是,人虽多,却无多少声响。每人面前一个粗瓷碗,小二来回穿梭却只在碗中倒进三两酒,酒色不透明而呈清澈的碧绿色,这便是如意酒馆的招牌酒“绿漪酒”了,色奇已是一绝,而另一绝则是香气馥郁,闻之欲醉,且此酒不冷饮,非要煮了来喝方才尽得其味。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不管过往行人还是晋城本地人,来此店饮酒,都不得大声喧哗,行令,每人三两酒,尽兴也好,不尽兴也罢,不再伺候。据小二说此酒难酿,数量不多,命有一条,多一两酒却是没有!
掌柜的是个瘸子,无家无室,更别说儿女了,一头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似多年未清洗,眼睛似闭未闭,永远像是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客人落座前先到柜台放下三两酒的酒钱,此时掌柜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似的,却不做声,只伸出一双鸡爪子般枯瘦灰黑的手一划拉,铜钱便叮叮当当落到柜台里的抽屉里,然后便接着打瞌睡,来往的客人从未见过掌柜的睁开过眼睛。
眼看天色已晚,打烊的时辰要到了,喝酒的人三三两两又回味无穷地渐次离开酒馆,没喝尽兴的自己嘟囔几句,却也没有大声说不满。
客人走光,店里一下子空了起来,小二正要关门打烊,却见一个白衣人一闪便进得门来,快得小二连愣神都来不及,待回过神来,白衣人已经稳稳坐在靠西角落的位置。
“客官,不好意思,时辰已晚,小店已打烊,客官喜好小店的‘绿漪酒’,烦请明儿再来。”小二赶忙走到白衣人面前,弯腰道歉道。
白衣人却未有任何回应。
小二诧异地抬起头,此时才看清,白衣人头上戴了一顶常见的斗笠,脸上却蒙了一层面纱,不知是为挡城外的风还是怎样,只是又并未见客人赶路的风尘仆仆之态。
来者是客,见惯各色人等的小二并不恼,正待再次解释时,柜台后的掌柜发话了:
“你且回去,这位客人我是认识的。”
小二诧异地看了掌柜一眼,又看了白衣人一眼,掌柜多年未出晋城,这些年来,也未有人与掌柜来往,怎地突然来了个相识的人?只是掌柜的话却不能不听。遂到后屋简单收拾了下,道了声别走出了酒馆,顺手关了酒馆的门,只是走出门的小二未见到柜台后的掌柜那双常年似睁未睁的双眼此时正爆出两股精芒。
“你倒是心慈,救他一命。”白衣人的声音无一丝温度,如同树梢的冰棱,冰冷坚硬。
“你要找的是我,不过我却奇怪你居然没有杀他灭口。”柜台后的掌柜缓缓站起来
“你是自己交出东西再死还是先死了我再找东西。”白衣人的声音响起。
“我倒是想知道影子阁派了哪个影子杀手来杀我。”
“这个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你活不过今晚,如果不是要你交出东西,你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没想到过了十五年,他依然还是找到了我。”
“阁主很是佩服你,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藏了十五年。”
“哈哈哈,这不还是被他找到了么?他这十五年只怕寝不寐,食不安吧?”
“你死了,一切便结束了。”
“即使是影子阁的剑一来杀我,也不一定我死。”
“那你大可以试一试。”
白衣人话音未落,便见白影一闪,一缕剑光如白虹般贯入柜台一侧,眨眼间,白影与剑光似是合二为一,如匹练般迅疾而去。却不成想正要刺入柜台后的掌柜时,柜台上面落下一物,横档在掌柜面前,白衣人急转身,于刹那间收回剑芒,站定正待看清是何物时,却听左右侧面及后面传来“嗖嗖嗖”声响,白衣人情知不妙,酒馆内空间本小,此时三面皆是乱箭,无奈之下,身如鹞鹤陡直拔高,半空中一个折身,身如灵猴般贴上屋梁,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白衣人只在屋梁稍稍一借力,躲过这阵箭雨,剑光闪过,正待又往掌柜刺去,地上木板却突然片片掀起,又是一阵急雨般的羽箭直射向屋顶。白衣人回剑飞舞,顿时剑光四散,震落无数羽箭。
黑暗似墨,浓浓地淹没了酒馆,酒馆内一片死寂!
一股浓郁的酒香轰然爆炸在空气里!
“嚓”一声响,打破了死寂的空气,墙边的一盏灯被点亮!
地上乱箭洒落,被斩成几截的,完整的,密密地落了一地,掀起的地板不知何时又恢复原样,许是乱箭射穿了酒坛,平日里点滴都珍贵的“绿漪酒”流了一地,酒香熏得人只要醉去。
“没想到你会像乌龟一样龟缩在这里。”白衣人平静地站在乱箭之中,仔细看去,却见他浑身上下插入几支羽箭。
任是他剑术超绝,终究没有躲过这密集的箭雨。
“怎样活着不要紧,只要他没有得逞。”掌柜依然站在柜台后,面前已没有阻挡之物。
白衣人却不答话,全然不管身中多支羽箭,再次举剑,身如一阵清风,迅疾无比,只扑柜台。
影动,风动,柜台后的掌柜在白衣人动时亦如猿猱般飞射向白衣人。
只听一阵清凌凌的声响交错,一灰一白两个身影各自向后飞射出去,随着“砰”地一声响,掌柜砸进柜台,只砸地三尺柜台木屑纷飞。
白衣人却在被击飞过程中,以剑抵地,地板被划出深深的刻痕,却也止住了他继续后射的身影。胸口在激战中被拍一掌,白衣被震破,一片一片染着血迹垂在胸前。
“你是剑一?十步杀一个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手剑一?”掌柜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嘶哑的声音问道。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东西在哪里?”白衣人缓步走到掌柜跟前,用剑指着掌柜。
“传说,杀手剑一都是一剑封喉,今天留我半口气喘着,是想逼问了?”
“你如果爽快说了,倒是可以省掉一些痛苦。”
“哈哈哈哈,传说中冰冷如雪山的剑一也会有怜悯之心?”
白衣人不答话,一双寒如万年冰的眼睛盯着掌柜。
“他得不到的。”
听到此话,白衣人猛然一惊,也顾不得其他,猛蹲下身,扼住掌柜的喉咙,却已迟了。
掌柜双眼戏谑地盯着白衣人,眼珠转动间看到到白衣人褴破的胸口时,猛然一怔,顿时,眼中的戏谑变作震惊、惊喜、痛苦,不可思议种种情绪。
“你······你······你是······?”掌柜用尽力气想要说什么,可是被扼住的喉咙发不出完整的声。
白衣人顺着掌柜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被一掌打中的胸口已呈紫黑色,掌印旁一只被纹在皮肤上的鹞鹰正欲展翅飞翔,姿态栩栩如生。
“酒···毒。”掌柜喉间毒药发作,一口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
白衣人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
“黄泉路上记住,今日虽不是我亲自送你,却也是我造成你的死。若你想寻仇,就在黄泉路等着,我是剑一,在这阳间,只怕是不能了。”
“沉····香·····谷。”掌柜却再也不管他是否剑一,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右手颤颤地举起一块方形玉牌看似要给白衣人,却未如愿,口中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倒向一边,玉牌也顺势落在地上。
剑一捡起玉牌,拿在手中细看,一面刻有“沉香谷”三字,另一面却是光滑平整,居然是沉香谷发放到江湖最高级别的免死医牌。
沉香谷发到江湖的医牌分三等级,最高级别为玉,二级为铜,三级为铁。江湖传言,若持此玉牌去沉香谷求医,死的也可以医活,只是这十多年来,铜牌铁牌可见,玉牌却只在传说中。渐渐江湖人士便不再相信真有玉牌存在。却不成想,在这十多年前闻名江湖,后来却消失无踪的“怪手”百里宗身上却真有一块沉香谷的玉牌。
只是他为何要给我?
剑一压制心底的烦躁,站起来,用剑挑开百里宗的衣服,这一看过去,剑一多年古井无波如万年寒潭的心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浪!
百里宗的胸口有一只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展翅欲飞的鹞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