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事值得纪念
2010年,12月,成都
十二月的成都,冷得人心慌,沿着春熙街开着的火锅档口,排满了人,热气浊气一道从地上往天空升,光照在每个人脸上,照在搓手的、打着冷战的每个人脸上。白天,从各个城市流浪而来的人,混迹在春熙街的人流里、混迹在宽窄巷子成排的老铺子门口,混迹在成都美女和老火锅里,夜晚就钻进兰桂坊酒吧街,钻进桃子味伏特加或者别的什么酒里,累了,再钻进被窝里第二日照旧。
这样过七天,尝遍美食,去完景点,或者哪也不去,就躺在酒店放空,看看云、看看生面孔,吸一点不同的氧气,然后拖着行李,继续走下个城市,一切味道还在,一切初次见面的人都相爱。
2011年,3月,厦门
飞行三个半小时抵达厦门,这个城市迎接新人的方式不同于别的城市,下飞机时风把头发吹乱,像电影里女主人旅行归来,向迎接他的男主人招手那样,头顶一切光辉。
三月的厦门正值雨季,鼓浪屿法式洋楼在朦胧的雨中矗立,日光岩灯塔的台阶就等在脚下,散步走走停停,沿着石台阶上去,近得能看见一整个海的身体,但海很遥远,摸不到一朵浪花。沿着岛上任意的坡道上下走,在种植凤凰木的街道上,能感到海风缓缓的吹,午睡在岛上,像睡在轻柔的梦里。
除了岛屿,就是岛屿,除了岛屿,一切都是岛屿,这座城市的植被、码头、风的声音,包含一切岛屿,有力的砂石环岛路和柔软的植被交融,人是被裹在岛屿中沉睡的婴儿,享受雨露,享受男性身体的全部温度,身体沿着岛屿苏醒,把海水和波涛迎进来,毛孔张开,四肢舒展,阳光把身体照得暖黄,下一次带去北方。
2011年4月,北京
城市不会下雨,如同孩子不会哭泣;全部的热包裹着全部相爱的证据,全部的灰色、全部冷空气向外。天安门冷却、长城冷却、故宫敞开的大门结冰,走在路上,双腿如两根结冰的筷子冻立。风一旦吹起来,魔鬼就应声而来,公交车司机的牛脾气、驴肉火烧的怒气,冰糖葫芦的糖霜、因为冻而失去理智的大脑,挂在身体上满街跑。
雾霾之下,城市失去活力,玻璃窗开到最大依然迎不来好空气,七环之外,沿着铁道的城中村,儿童穿着旧棉袄在雪地里打滚,面如土色,火车碾过铁路,童年和城市生活一刀两断。成年人拥挤着,夹在地铁门缝里,地铁负重发出愤怒的开门声,外面的人进来,里面的人出去。老年人扎根在四合院里,听京剧、说想当年的北京。
2014年,12月,云南
香格里拉烧毁,游客们哪怕看热闹也要去,从昆明游到西双版纳,一路春天。
土地是整体的,一城一地也是整体的,风土人情有别,但味道不会变。云南的天蓝不过呼伦贝尔、水美不如九寨,慕名而来,带一肚子委屈,带着一两张照片,再带一点失落。丽江艳遇、洱海环行,全是人跟人挤着往前,船在洱海上行走,人心全散在外面,下一个地方会更好吧,下一个地方会更好吧,终于游到版纳,却又被驯象师抽着鞭子训象的画面带回来,下一次会再来吗?记忆中一片模糊的云南。
2014.12月,苏杭,南京
从城市走进城市再走出去,再进来,便再也离不开。有些梦想,等老了罢,携妻儿回家乡,开一片土地,门前种植蔬菜,门后养鸡鸭,墙外山水,墙内灯火和爱人。苏杭小而紧,南京阴郁,苏杭,一个是小妇人一个是大家闺秀,而南京,倒像个一蹶不振的将军,到过的天是灰的,雨是灰的,陵墓深冷,总统府内外,一派警惕的味道。雨中的伞、路面的行人,收着身体,小心往前,脊背发凉又带一点试探的味道,反复去,反复试探,结局仍旧如初见。
苏杭两地,西湖隔着窗子看,古镇游一次便罢,情侣隔着马路对坐看彼此即是风景,钻进像样的茶馆打发一个下午,再钻进夜里,听听昆曲评谈,打发大半个夜晚,难得时间都是自己的。
2015.12月,上海
在地图上选了离家最远的城市,乘飞机五个半小时抵达,初到这座城市,我是城市之外的人,只留一扇窗让我有机会向里望,窗户里的人所经历的生活就是我期盼的往后的生活,我是个城市之外的人,上海给我的记忆就好像昨夜喝过一瓶烈酒,醒来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过的外滩、城隍庙是别人的,是那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想要长长久久的人的,而我的痴心妄想,又给我另开了一扇门,叫我在去留之间,选择了像别的外来的人一样生活下去,这是我往后想要留下来的城市,不为什么摩登的生活,也不上演什么闯荡江湖的戏码,单只为秋天不会被环卫工人扫走的梧桐树,这是我居住的城市里所没有的风景。
2017年,8月,东极岛,黄山
8月燥热的岛上,海腥味十足,海水的深蓝,蓝到像吸入了全部海水。灯塔在海中间,游客倚着栏杆,日出和游船同时归来,带来鸡蛋和蔬菜,白天除了看海,就是看海,新的陆地在航行三小时之外的另一个海岛。
到了夜晚,离岛的酒吧灯亮起,酒吧的不远处,夜市人头攒动,两种热闹交织,酒进肚子,话说出来,大半年的忙碌消减,仇人对坐握手言和,爱人对坐,一切误解消除,伴着酒吧昏暗的灯光,激起过去日子里的一点回忆,携手往夜市走,填满肚子,约定第二天一早看日出。
2017年,7月,乌镇,香港,广州
是一次生命里格外艰难的旅行,从乌镇一路到香港都像在逃难,敏感小心无法沟通,借着出门散心的时间,理清了一些冲动决定,也为自己感情上的不成熟画上句号,也坚定了一个人生活下去的决心,说起来,旅行就像读一本书,借着外部环境了解自己,了解的越多痛苦越多渴望越多,而幸福感是在了解了这些痛苦之后逐渐出现的。
2017年,9月,喀纳斯,禾木村
是值得再去的地方,九月的喀纳斯不同于七月,是金色的,树林是金色的,天空蓝得非常彻底,湖是浅绿色,晨雾罩在湖面上一片朦胧。汽车沿着盘上公路开上去一路的金色,从喀纳斯入禾木村,木屋取代金色,炊烟升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象,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个小村落,好像世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工作、爱人之苦都可以消解原谅。
2019年,2月,平潭岛
岛屿和山和水,淳朴又邋里邋遢的居民,在这个小小的渔村吃过的时来运转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糟糕的食物,但是相传它背后有个非常感人的爱情故事。对于海,我有很深的执念,死后一定要骨灰逆风洒进大海,什么海都行,但一定要够蓝,海边视野够开阔,我是个向往自由的人,海刚好符合我的性格。来这里是出于好奇,因为和福建人共事,所以去福州厦门是常有的事情,又听闻平潭岛有很著名的景观——蓝眼泪。
我没有看到什么奇观,只觉得海风太大、天气不够好,而食物,最基本的满足生活的必需品也和这里的居民一样潦潦草草。
2020年,7月,成都,九寨沟
7月的成都,看朋友,顺便去伊藤洋华堂,这是我对成都唯一的记忆。
食物,成都有自己的味道,但这味道对我来讲重了些,我喜欢清淡,所以记忆中的火锅、小食都没那么惊艳,唯独记得伊藤洋华堂食品区打折卖的凉拌菜和面包,我在这个城市第一次旅行穷游了三个月,就是靠每天去买打折面包和熟食度过的,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一个记忆的符号,只要想到它就能想起当时的生活,就打开了一扇记忆的门,这是我生活开端的标志,是往后无论什么记忆都不能取代的,借着此次看朋友的机会再去,就当是重温了,从另一层面来讲是一种告别,我不再有当年穷游的勇气、可以为自己的生活斗争下去的勇气,我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在柴米油盐中思索今天不想以后,而这种只想今天不关心往后的生活,安稳却失色,也是我不愿意过的另外一种生活。
2020年,10月,广州,珠海,澳门,外伶仃岛
赴友人之约去了珠海,顺便去了澳门。
城市与城市有别,人与人有别,情感和记忆都不会永存,但感受过了就是好的,记忆就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永存。
珠海没什么特别的,外伶仃岛和东极岛和平潭岛都只是海中的孤岛,海产品腥气浓郁,食物满足不了胃也骗不过大脑,显出外地人的不习惯来,海风吹的人睁不开眼,浪打在小沙滩上,没过脚踝的海水泛着白沫,一整条街以大排档的方式存在着,人群熙熙攘攘的,唯独在拍照的时候聚集在特定的区域,日出的时间太早,还在睡梦中,日落看过了,留了几张照片,匆忙回家。
2021年,7月 伊犁
从北京大兴机场搭乘飞机去伊犁,落地乌鲁木齐,在一家非常潦草的理发店里洗了头发,烫了个老气横秋的卷发,搭配刚刚结束工作的疲劳,整个人显得很不协调。
去了草原,骑了马,屁股颠得疼了好几天,伊犁的空气很好,只是路途实在遥远,去一趟奢侈一趟。大兴机场的飞机好像永远不关心时间,去一次延误一次,凌晨两点落地,在飞机上足足睡了两小时,落地只觉得燥热,这和上海的热不同,是干巴巴的燥热,是没有余地的热,太阳升起来紫外线过强,皮肤没两天就黑得不像样子,但是伊犁的空气、食物、去过的地方都是极好的,是可以再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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