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是家里幺儿,姨父姨妈对他格外疼爱,一心想培养他出人头地。但他察觉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义务教育一结束,便果断回家务农了。
1996年夏天,表弟攥着三百块钱跟着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踏上了开往广东的卧铺车。车厢里弥漫着汗液与梦想发酵的气味,表弟在车里吐得晕天黑地。
他们三人都进了黑工厂,打工六个月,除掉伙食费,七扯八扣的,他才拿到三百块工钱。表弟一气之下决定转道投奔在长沙印刷厂工作的堂姐。于是他又一路吐得晕天黑地回到了长沙。
到长沙时兜里只剩下五块钱。打一次电话要一块钱,表姐加晚班没办法来接他。他一个人在湘江桥洞里睡了一晚,空荡荡的胃里硬塞了两个馒头。第二天中午,当堂姐的身影终于出现,这个手里还提着另外两个馒头的十七岁少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堂姐读了中专,在印刷厂里只是个QC小组长。供表弟吃住,然后给他一张旧自行车,让他自己去找工作。表弟的运气也真好,第三天就让他找到了一家维修厂招学徒,管饱饭还包住。就这样,表弟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一恍三年,表弟彻底脱胎换骨,当年瘦小的身子变得高大强壮,脸上的油污也掩盖不住他的英武豪气。出师时,师傅开出八百月薪——比当时公务员还多两百。他却只干了两个月又跑去了广东,只因无福消受师傅女儿青睐的“美人恩”。
不记得过了多少年,再见表弟时他手指夹着香烟,槟榔在腮边嚼着,北京吉普的车钥匙挂在皮带上叮当作响,一脸真诚的笑容里还隐约夹带三分匪气。
母亲告诉我表弟发了,在县城里买了大房子,还买了三个商铺,娶了个漂亮媳妇。说完母亲又强调了一遍,眼神灼灼地盯着我。
表弟巅峰时带着百来号人在南宁、佛山两地承包工地,他说大包头和他是过命的兄弟,他只是跟在后面“捡饭吃”。
那一年深圳官场地震牵连两个工地停摆,近千万投入化为乌有。表弟卖了三个铺头也补不上工人工钱,于是选择离了婚,把最后一套房子留给了媳妇。每年春节他依然带着媳妇象往常一样回来拜年。
后来,他与人合伙买了台半挂车,两个人在广东揽活跑长途。再后来,他用赚来的钱买了合伙人的另外半股,一个人揽活跑长途。再再后来,他居然又去江苏揽了个大工程的水暖活儿。他说这个工程可以干几年,不出意外的应该可以翻身。没想到上海某局的落马让他又再次归零。那一年我发现表弟头上锃亮锃亮的已经寸草不生了。
如今他还在广东只能偶尔接些零活,没活的时候他就闲着,用他的话说“削甘蔗卖都不会去打工”,他说自己啥都不缺,就缺点运气,加点资金。
表弟脖子上戴过一根很粗很粗的大金链子,但我知道他最喜欢的却是他贴身的一块翡翠观音。如今那根大金链子早卖了,那块玉观音他直接就挂在了衣服外面,算算时间他戴了小二十年了,我告诉他那玉是假的,他咧嘴一笑:“我知道,可这是在五台山求来的,当年我就是戴上它之后,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才买房买车娶媳妇的!”
表弟还是个对父母极孝顺的人,我就不展开来说了。他和最近爆火的堂哥一样,创业无数屡战屡败,如孤狼一般与命运搏杀。我好希望他能站起来,再一次发财,再一次光宗耀祖万丈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