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心谨慎,敏感多疑的人。除此之外,我的记性非常的好。
今天是2019年8月21日,我想起了4年前的今天。那天,我从老家回到武汉,结束了正好一个月的回乡之旅,而那个暑假的一切,简直历历在目。
我是7月21日回去的。7月底,我和老妈陪外公去东台舅舅家,一个星期后的8月6日,外公出院,那天正好是三姑婆孙子的十岁生日。一个星期之后,我在姨妈的海边渔场住了几天。8月20日,在回武汉的前一天,外公也要出发去东台再次住院。那天清晨下着小雨,在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外公跟我说他要出发了,明天不能到车站送我了。
在这个暑假里,有两件事让我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的回想。
第一件是7月底去东台之前,外公执意要用机器把玉米粒从玉米棒子上剥下来。其实,玉米根本就没晒干,所以打玉米的机器不断的卡壳,但外公心意已决,谁劝都没有用。我后来觉得,外公也许不是不听劝,而是他实在要在一件事情上说一不二、彻底掌控,才能缓解他在别的事上的无可奈何……
第二件事就是8月20日那天。说不清为什么,但这天总在我脑海中不断的回放。那个时候我还不满20岁,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一天究竟特殊在哪里————20年来外公在我心中的固有印象,那天我是最后一次见到。我后来不断在脑海里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一个七旬老人,独自一人搭上去往市里的汽车,他孤独地坐在车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我在国庆节再回去看外公时,他的样貌憔悴了很多。我永远也望不了当我踏进门槛时望见的那一幕:外公戴着帽子,坐在凳子上往着外边,嘴角是黑色的溃疡,整个人颤颤巍巍……
这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外公真的老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来往老家都是坐的长途汽车。我记得每次从老家回武汉的时候,外公都会去车站送。而每到这个时候,年少无知的我虽不懂什么叫分别,但隐约间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车还没出发,外公也还坐在车上,但我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十岁那年,外公外婆来武汉。那个时候我还住在黄陂,有一天外公骑车带我去高庙山。后来每次回老家,他都会问我: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去爬山?其实,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忘呢?
高三毕业的暑假,我仍然记得外公抱着二外公的外孙开怀大笑的样子。半年后的大一寒假,我每天看完电视,听着外公的呼噜声睡去。再后来,时间就来到了2015年。
这些过往记忆中的外公,与那年国庆节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一个人吗?外公好似彻底变了,其实我们都明白,这都是因为病魔的摧残。但我明白,却不能接受。
10月6日晚,我从外婆家出发去奶奶家,准备第二天回武汉。出发前跟外公道个别,当时外公已经躺下了,我和他握手,说明天就回武汉了,过年再回来看他。然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是我与外公的永别。
外公就在国庆节过后的一个半月,溘然长逝。
忘记了最早在哪里看过的一篇文章,它说人的死有三种。第一种就是医学上的死亡——没了心跳,没了脉搏,永远沉睡下去。那个夜晚,外公终于摆脱了病魔的摧残,一同摆脱的,也许还有他自己内心的折磨。
作为晚辈,去揣测外公的内心世界,实在让我有些惶恐不安。在我看来,外公有些内向,有些固执,同样的,他也有些敏感。在他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他的内心世界一定是黑暗的,一定是怨天尤人的。外公是个好人,只是没有好报。他一定曾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外公葬礼火化的那天凌晨,真是最严寒的一天。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刺骨般的疼痛。然而这疼痛,不及我们内心一分。
我想起了那篇文章所写的第二种死亡——葬礼。它代表着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死亡,从此与这个世界再无关联。当外公被推进火化炉时,我才明白,人世间什么名与利,什么浮与沉,到了最后,都只是过眼云烟。
那篇文章还说,一个人的死亡,会严重影响到多个人的生活。
外公去世之后,我开始失眠,在无数个夜晚,我的思绪飘向无尽的远方,人生,死亡,世界,宇宙。我不断地问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死后去往何处?为什么生命如此的脆弱?为什么人类可以制造出把宇航员送往月球这般尖端的设备,却不能对一个人身体内部的疾病做到完美掌控?如果真有一个名为上帝或者老天爷的世间主宰,为什么他的旨意如此难以理解?……
理由,我需要理由,去平复我狂躁的内心。我编出很多理由,试图去说服自己。但每每想到外公去世前忍受的心理生理双重的折磨,我发觉这些理由完全都不堪一击,它们无比可笑,无比荒唐。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白天我戴上面具,走进社会之中朋友之间,嘻嘻哈哈,快乐自在。而夜晚降临之时,我离开社会回归自我,进行着无休止的自我审问、自我暗示、自我麻痹。我开始晚上跑步,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只是为了晚上能睡着觉。我强迫自己敏感的心不去想这些,不再去自我折磨。只是事与愿违,收效甚微。
我说我是个敏感的人,不仅仅是指我对身边的人和事的过分解读。作为整个社会的一员,我也不断地感知世界传达出来的信息。随着时间无情地流逝,2018年到来了。这是一个流年,那么多耳熟能详的名字一个个地离去。在那些日子里,重复的问题不断地出现脑海中,人生,世界……
2018年国庆,回老家看望爷爷。我并不了解那个风俗的具体含义,不过大约是向上天祈福。那天晚上,姑妈们的孙辈们齐聚一堂,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我顿时明白,生命的本质一定是美好的。
爷爷能吃,能动。有一天,爷爷甚至还一个人出去散了很久的步。尽管有些迷信,但我觉得,也许我们的祈福,冥冥之中真有些作用。
国庆假期快结束了,那天傍晚,老爸把爷爷送去镇上的医院。我站在门口,爷爷最后留在我心中的印象,便是他上车前的背影。“过年的时候再回来看爷爷”,我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两个半月后,爷爷油尽灯枯,终究没能挺过那个冬天。
爷爷的丧事持续到了19年,那时,我想起十年前的一件事。2009年的除夕,在小沈阳红遍大江南北的那个除夕之夜,我和爷爷睡在一张床上。严冬季节,床上辅着电热毯和各种褥子,结果我钻错了层,和爷爷睡在了不同的夹层中,闹了个笑话。
爷爷去世的当天,我回了老家。三天后,我又必须要回武汉。出发前的一天,我去外婆家转了转,外婆让我留下吃晚饭。我留下了这张照片。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外公与爷爷何其相似。同样的病,同样没能熬过冬天。而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同样都是在国庆节……
尘归尘,土归土。爷爷和外公永远地安息了。其实,爷爷和外公都还活着。那篇文章所说的第三种死亡是这样说的: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了,他才是真的死了。也许,这便是“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爷爷再也不能骑电动车去镇上给我买烤鸭吃了,外公也不会再问我: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去爬山。但他们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忘记了是哪一次回老家,爷爷开个三轮车装的东西送到外公家,两个老人在月光下坐着聊天。也许此时此刻,他们也在另一个世间里,笑谈生平。
爷爷和外公的逝去,不仅让我明白生命的脆弱,也让我明白时间的无情。小时候,时间过的很慢,一年仿佛很长很长。长大后,时间过的很快。其实,时间都是一样的。8岁的时候,一年占了那时的我生命的八分之一。而20岁时,这个比例变成了二十分之一。所以才会觉得,时间过的很快。时间的无情,就在于此。
珍惜时间,珍惜健康。我常想,如果外公和爷爷从不饮酒也从不抽烟,会不会多活一段时光。生命只有一次,无论怎么样,人世间都不能再活第二次。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珍惜。
逝去的爷爷和外公,过去往事的回忆,还有故乡。我真怀念这一切,在那些寂静的深夜,和今天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