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之声发于密林中,吼得乱树背后,落叶哗哗作响。少时,但见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探出头来。灯笼般的大眼睛,贪婪地向四周张望,目视着不怀好意的人类。
静候许久的孙权,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大快人心地朝虎的咽喉射去。
虎一摇头,箭射偏了,射入了老虎的肌肉里,它痛得大喊,把两只爪子在地上一按,大吼一声向孙权扑来。
“快救主公!护驾!”
那老虎的前爪快要扑到了孙权的马鞍处,就在这一瞬间,林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口笛,老虎像回忆起什么似地,猛地转移了目标,朝笛音处奔去。
却见一绿衣女子在丛林中穿梭,半人高的老虎凶恶中带着戏谑紧追着女子,女子如燕子般躲闪着。
“快,制服那白虎!”回过神来的孙权令道。顿时刀枪剑戟一时齐到,虎还是凶猛地追寻着。女子似想到什么,回过头,向上一窜,窜到了巨树上,女子这一跳事出突然,老虎哪里刹得住,一头栽倒了女子身旁的那棵巨树之上。树摇晃了一下,恢复正常,树上的女子嘴角勾出了一个完美而轻蔑的笑。
而猛虎在顷刻间倒于万矢齐发下。
“好险!”
孙权大出一口气,只觉手脚都软了。充满感激地看着安坐于树上的女子:“多谢姑娘相救!请教芳名!”
一串笑声,一缕清风,女子从树上翻下下来。定睛地打量着孙权,笑了起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的眼睛在笑,腮边的两个酒窝也在笑。
“白云无痕,苍驹无极。”一语刚毕,身影飘飘然引入丛林中。
孙权颇感惊讶,他见过不少佳人,此等活泼野性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见,她的笑声很暖,很悠扬。不住地,他也笑了。
“主公,你怎么能这样呢?”
浑重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拉回了孙权游走的思绪。
转身一看,只见张昭老夫子乘着一顶竹舆轿子来了,悠悠荡荡地过来,见到甲士林立,虎卒于树下,脸沉了下来,怒斥道。
“先生,不过出来散散心罢了,何须动怒。”孙权带着笑意道。
“所谓人君,他驾御的是英雄、驱使的是群贤,而不是驰逐原野与猛兽斗勇!”说着说着,张昭义愤填膺,“一旦将军出了意外,老夫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仙逝的国太与讨逆将军。”
“先生不要再说了。”孙权只能道歉,“我错了,只怪我年少虑事不远!”
于是收拾地上的死虎,剥了虎皮回家。
铜盆里升着很旺的火,特制的长桌上,摆着多种酒,颜色由浓至淡,酒味也各有千秋,至少有十多种酒物来配合,才能使酒的香醇发挥到极致,盛酒的容器当然也不尽相同。
孙权穿件洁白的纯丝长袍,赤脚站在前不久古罗马帝国使者送给他的羊毛地毯上,慢慢的缀饮着一杯琥珀色的醇酒。
他爱饮酒,爱射虎,爱宝剑,爱搏击,爱一切凶猛而血性的东西。在烈性的酒味中,他品到的是胸中欲称雄天下的热血和激情。在醇香的酒味中,他感受到的是生活的刺激生命的多彩。他品尝着不同的酒味,就像他征服的每一块领土,收入囊中的每一匹千里马,巧遇的每一个女人。
酒激发他的想象,虎抒发着他的意气,剑挥洒着他的豪气。
此时的他饶有兴趣地回想着白天惊心动魄的一幕,神思中少不了那一抹轻巧的绿影。
“白云无痕,苍驹无极。”孙权淡淡一笑,琥珀色中,恍惚有着难以遣怀的意景。
暖阁外的小院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门帘动了,一个美如淡菊的女人,随着门外的秋风飘了进来。
金樽已将饮尽,尚未饮尽。一双十指纤纤的兰花手又为他捧上了一杯,春葱般的手,人如白色山茶,嘴红如樱桃。
她也替自己用桌上的水晶夜光杯,倒了一杯酒,静静的看着他,陪着他。
“袁姬,你来了。”过了一会儿,孙权才抬眼看着她。
袁姬正是曾称雄一时的袁术的女儿。她是一个极其温婉的可人儿,似水一般柔情,如火一般温暖。还是少时孙权就倾慕袁姬的芳姿。袁术倒台,家道没落的袁姬零落成乱世飘萍,孙权趁势将她纳入后宫。
袁姬也爱品酒,她的酒量也好,常与孙权一来二往,小酌多时而不醉。她喜欢静静地听孙权聊着心事,也常常与他分享着酒中的人生。
“将军,”袁姬开口了,她的声音温柔如水:“酒是新酿的葡萄酒,正可一洗整天的劳顿。”
孙权举起酒杯与她稍碰了一下,对嘴细品一口,微笑道:“今日打下一只花色雌虎,剥下的虎皮正可为你置一件过冬的皮袄。”
“多谢将军厚爱,然而妾身皮袄尚有多件,我又来自北方,体能耐寒。倒是谢姐姐和徐姐姐,若能为她们置办一份就好。”对于这种恩赐袁姬也不是第一次领受了。她知道孙权宠她,有新意之物总是与她分享。但她一个没落之家的女儿要在这儿生存,不仅要学会满足,感恩,更要学会低调,不能挡住他人的光芒。
“哦,”孙权微微扬起眼角,“她们没有皮袄,尽可叫下人置办。可孤的猎物只送给你。”
孙权宠爱袁姬,喜欢的就是她的娴静和温婉。她能给他带来彻底的放松和宁静。原配谢氏本就不是他所爱,是他母亲和兄长做主配给他的。徐氏原先倒有几分温存,有了孩子的她却渐渐变得小家子气。他最怕也最烦的是女人那种幽怨的神色与无声的抱怨,仿佛自己亏欠了她们多少似的。
色衰爱驰,女人就像一件用旧了的物什,被置入库房,尘封土埋,渐渐被遗忘。年轻时多么明丽动人,撩人心魄,可韶光转瞬即逝,红颜凋落,老天对她们,真是又慷慨又无情。袁姬知道自己的恩宠迟早会被另一位光鲜靓丽的女人所替代,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所有的争执都是暂时的,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终会如过眼云烟般不留一丝痕迹。既然如此,何不秉承一种恬淡的生活态度,尽量微笑着抓住眼前的幸福,活在当下,哪怕最后这一切会流逝,还可拥有一段美好的念想和回忆。
袁姬不再言语,只静静地陪着孙权喝了一杯。
“你怕老虎吗?”孙权发问。
“虎是丛林之王,向来都是征服者对征服者的征服,妾身一柔女子,自然是害怕的。”
“哦,女人都怕虎?”
袁姬想了想回答:“恩,几乎女人都怕虎却又敬畏虎。倾慕画中虎的霸气,敬畏林中虎的凶猛。”
“这么说来,不怕真虎的女人还是少数,能救孤于虎口中的女子更是极品。”孙权将今日射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袁姬。
袁姬先是一愣,为孙权差点遇难而紧张,听到后边虎口脱险才松了一口气,不禁感叹道:“竟有这等女子!妾身很是好奇,倒见她一见。可曾留下姓名?”
孙权摇摇头:“来无影,去无踪,其行如幻,仅留一句‘白云无痕,苍驹无极’。此等洒脱孤也是第一次见。”
“‘白云无痕,苍驹无极’确是很洒脱的句式,或许暗含了她的名字!”
孙权点点头,喝完了杯中的酒。两人又对酌了一番。
少时,宫灯已经熄了,是被袁姬吹熄的,夜色青寒如水,人静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