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踩去的时光

我已经多年没骑过自行车了。看到自行车,我是特别的熟悉。那飞转的轮子,瞬间把我的记忆带回了从前。

寒风凛冽,车流如织。我透过车窗的玻璃,看到有一位老人正艰难地踩着自行车。看着他那单薄苍桑的后背,像极了我已故了多年的老父亲了。似乎是爸爸骑着自行车走在寒风中,我慌忙按下了玻璃,待我再仔细去瞧的时候,一辆车刚好挡住了他。就此擦肩而过,老人家只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自行车,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那是一位送信的邮递员,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那时,人们常叫作线车,又叫单车。每次邮递员从家门口路过,我们小孩对他的车非常好奇,但又不敢靠近去瞧个够。在那个生活贫困、思想意识相较封闭的年代,吃“公家饭"的工作人员,似乎比作田种地的人要“高档”得许多。由于大人们对那种人心怀敬畏,小孩也就跟着怕了。只要有人吓唬一句,顽皮的话,就叫那车子把你抓走!谁还敢去靠近呢?所以对于自行车的印象,于我童年的记忆里,很早就存在着,但又很飘渺。

年龄一天天大了。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家乡在七八十年代那十多年之间,似乎是一个老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村里人总是在泥土里翻来覆去,从早到晚有忙不完的事,年头到年尾,撑饱了一家人的肚子也就大吉大利了。从小学到高中,我也一直没有摸过自行车。

高中三年,一到礼拜天,我和学友们个个归心似箭,在食堂里急急忙忙吃过星期六的午饭,沿学校的后山而上,一个个像耗子出了洞,顺着一条羊肠的山路,三五成群,翻山越岭往家里一个劲地赶路。那时亳无疑问觉得脚是用来走路的,几十里的山路不在话下。从没有愁过路途的遥远,也想都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运输工具。所以,自行车在那时仍没有走进我的生活视野。

在八十年代之中的一年,听说村里有人买了一辆自行车。这桩事,曾经一度成了整个村子里的新闻。很多人都跑去看热闹,我也只是听大人们说起,他在北京当过兵,他的老婆是他转业的时候,从北京带回来的,可能是北京那边的亲戚信息灵通,帮他购买了一部自行车吧。

时代一旦出现了轮子,变化也就转起来快了。当我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身边很多人会骑自行车了。我顿觉得自己又落伍了许多。

记得家里的第一辆自行车,是父母给大哥买的。大哥那时才二十来岁,正当谈爱论婚的年龄,家里所有好的东西都得先给他置办。连几间土屋,只有他可以一人独享一间,而那个自行车就名至实归非他莫属了。何况我上面一共有四个哥哥姐姐、还有父亲,他们日夜掌握着家里这唯一的“高科技"产品,自行车依然轮不到我去摸了。它像一条过农忙双创的老水牛,没一刻闲着的哩。

我记忆特别深刻,父亲学骑自行车的情景。下雨天不好做农务,父亲就用一条长脚的木凳,用绳捆绑在自行车的后面,一个人在堂屋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学着骑自行车。这样学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敢骑着车去外面了。而哥哥、姐姐们都是在我没有留意间全都学会了。只有我一直爱幽静,总喜欢独个把自己沉浸在各种古典的书籍里,而对外界的新鲜事物没有多少好奇的兴趣,加上就那一部自行车。于是,它一直于我相当的陌生。

但我有时也非常羡慕我的大哥,穿着大头皮鞋,蹭着自行车,一溜烟进屋,又一溜烟出去了,好神气的哟。说起那双大头皮鞋,大哥结婚后,总算有一天成了我的专利品。没多久,该结婚的都结婚了,我也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啦。妈妈又开始打扮起我来了。我身上穿的外衣,脚上蹭的大头皮鞋,连大喇叭裤还是姐姐穿过的,一色属于哥哥、姐姐们曾经最好的服饰,全穿在了我的身上,凑成了一个五花八门的杂货担子。至今犹记,我是穿着那双大头皮鞋第一次踏进长沙城,乡巴佬上街,脖子看歪;第一次谈恋爱,也是靠着那双皮鞋哩。那双皮鞋几番缝缝补补,才无可奈何告别了我的青春岁月。

说起第一次谈恋爱,还真够丢人的。人家男女恋爱,一般都是男方载着女方到处跑,而我就靠着两条腿丈着步子去约会。后来形成了习惯,女朋友从一二十里的镇上,每次她骑着自行车来我家里,倒载着我出去玩了。就这样,我一直扭扭捏捏,由她载着我的初恋时光,一高一低,哐哐当当。那时的马路还没有发明水泥路,更勿论柏油路了,最好的主路就是铺满了石子。我坐在女朋友的自行车后面,尘土飞扬,车轮一蹦一跳,我的心也跟着一惊一乍。甜蜜与羞涩俱存,幸福与耻辱皆有。现在回想,那场初恋无果而终,可能与我不会骑自行车也有相当大的关系吧。当然,我后来也学会了骑自行车,轮到我载着女孩潇洒风光了。但女孩已不是当初的那位。这自行车,见证了另一个女孩成了女人,再后来就成了我的老婆了。

之后的岁月,农村的自行车一天比一天风长起来。就我的一大家子人,一人一车,几乎房里房外到处可以看到自行车了。

我的父亲出门不离自行车,一骑也是一二十余年。如果要把车分成时代的话,自行车还是应当归属于父亲的时代。因为在父亲的一生中,他使用过的运输工具从扁担、手推土车,到七十年代出现的板车,要算最先进的工具,还是当属最后的自行车了。他踩着自行车,终其一生也没有踩出过他的时代,直到临终的前半年,才丢下这两个轮子,痛苦地走出了自己的岁月。

而我却早已丢掉了自行车。我不知又换了几轮新款的摩托,近年来家里又置了小车,曾经的石子路也很少见了。村村通路,户户通路,车轮飞驰在一色的水泥路上,双脚渐渐丢失了他的本来脚力,再也无法踩回从前。

卢小夫作于2018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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