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末端降了一场细雨,天气温润。会议间歇,楼道里,一个俊朗的西装青年喊了声“老师”,一把拉住我的手。
扑面而来的是惊异的火烈的亲切。似乎我走失多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认出。
还真是,16年前的一个朴实不胆怯、憨笑不羞涩的学生,说在区科技局工作。
把记忆往回倒一倒:渭河边的高中学校,一栋新盖的教学楼,高一(8)班,我曾任教并带班一个学期。教室里挤满了学生,像春运的火车车厢。那些娃娃大多来自农村。眼前的这位青年,就是其中的一位“农民工”,当年敝衣粗粮。但那座崭新的教学楼里,燃烧着向上的火把。
眼眉当中,找到了曾经的影像。但我实在忘了那么多的孩子的名字,尽管他们都依稀扑闪在眼前。实在是愧对于他的热情的握手,清晰地记着我的全部。
说起那些娃娃,入校成绩不算是特别的好,但能挤到高中阶段来的,都带着蓬勃的梦想。他们的身后,是贫苦的庄稼人。拼搏,是那帮娃娃唯一的一张“车票”,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行走的远方。
问起同学们都干啥了,他一连串说出谁谁谁在人社局,谁谁谁在水利局,谁谁谁在麦积镇……
谁谁谁省城医院里操了手术刀,啊,莫非是当年举起来打过同学的那双手,如今灵巧游刃?
问班里最调皮的那个男生呢?他说做生意了,做得很大。莫非是当年不喜欢做集合函数的那个脑袋,如今精明通透?
他们都相当出息了!而且走得很远、很壮实。惭愧我当时缺乏“天生‘他’材必有用”的火眼金睛,没有洞察出谁将来是科长谁将来是经理,只把他们当作一棵棵小苗来育,谁曾想他们都是苍天大树的苗子!
把自己的学生在成长的“苗期“用大树的路径来培育,应当是一个伟大的老师。如果让我重新来过,我也学着这样去做。
离开他们以后,他们一定是秉书夜读、寒窗冷饭,但他们择地而居、低势猛长、屡败屡战,终于成才了。
谢谢他还记得我,握住我的手不放。
愧怍忘记了他们的名姓,但我并不会忘记和他们的交欢。
那时我是从企业子弟学校偷跑到地方学校“谋生”去的。每天六点出门坐车,在渭滨路上的扬尘中行走二十分钟,小卖部买一个油饼塞进嘴里,匆匆钻进教室,拿出我浑身的本事与力气带班上课。
中午在路边买一碗飘着苍蝇的牛肉面,在租住的逼仄房子里眯一会午觉,有晚自习的那天,挥打着蚊子对付一晚上。
我拼命得教,他们拼命地学,像是两种落地而生的庄稼,不放松郁郁青青的生命。不易或者说拼搏的艰难是我们共享的情感基础。
仅一个学期,我“闪离”了,大约制造了一大堆不舍。他们找到厂子的家属楼里来看过我,老婆给他们做了一丁点饭。一帮子大个子,实在是所备不足啊。家里的卡拉OK机,倒是“招待”了他们。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相机,只能“相期邈云汉”了。
他有理由忘记自己的老师,也允许他客套的寒暄,但他没有这样,给我一个隆重的遇见之礼,如麦积的醇厚,足以窥见他的感恩之心和重温之情。
我还是觉得,不易或者拼搏的艰难是我们共同的感情基础。除此之外,我们互相给了彼此一样东西——
马卡连柯说:你可以对他们极端冷淡,可以对他们苛刻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如果他们老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你可以不理他们,甚至对他们的爱戴也可以表示冷淡,但是假如你的工作、学习和成绩都非常出色,那你尽管放心:他们全会站在你这一边,决不会背弃你。
你就是他,你就是我,彼此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