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五百年有多久。

久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久到五行山碎裂的山石磨平了棱角,久到佛家六字真言散在风中。

久到摇山撼海的英雄成了山河的故人。

天边的晚霞幻化成浓郁的深紫色。

像极了她眼角凝结的那滴眼泪。

她还在做一场懵懂的关雎梦,梦里有她身披黄金甲,脚踏七彩云的盖世英雄。

她不愿醒来,紫色的烟霞萦绕,恍若隔世。

隔世经年,她宁愿这样,便是一生。


世人只道这红尘间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可称桃源,却不知这世间原有一座青山,背靠汪洋,山桃遍野,清泉瀑布,飞漱其间,青藤老树,自在枯荣,山顶上可以瞧见霞光万丈,星河漫天。

这就是花果山。

这里是小妖的乐土,他们活的肆意自在,因为他们有一位无双披靡的守护神。

齐天大圣。

他们不晓得天庭何用,神佛何为。他们只看到他们的神明,一跃万丈,腾云驾雾,大闹天宫,败李靖父子,退十万天兵。

但在她心中,他不是神明。他只是只爱开玩笑,爱恶作剧,会逗她笑的猴子,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猴子,她的盖世英雄。

她喜欢把傍晚的云霞织成紫色,映着落日的余晖,像极了他头顶紫金冠的颜色。

她偷偷地想过无数次,也梦到过无数次,却从来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最喜欢他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足蹬翻云靴的模样。

顶天立地。


他是石中孕育而成的灵猴,心思澄明,如何比得诸天神佛,七窍玲珑心,百转千回肠。

擒住妖猴啦!

她听到众神欢呼,将云霄宝殿围成铁桶一般。她想见一见他,可他是那样骄傲的猴子,断然不会希望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南天门的门槛近在眼前,她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

后来,她听过无数仙娥提起过那一天,讲起那无双披靡的齐天大圣,逃出了太上老君的丹炉,却没能翻出如来佛祖的股掌。

他是天庭的禁忌,是妖精的传奇,是不死的英雄。

傻猴子,你怎么还能相信这诸天神佛?

傻猴子,你根本不用去做神仙,在我看来,你的本性,比任何神明都要高贵。


她无数次默默望着五行山的东方,翘首期盼一个从东土而来的执着身影,等待那漫长岁月后的一声巨响。

她再也没有去过花果山,那旷古一战后,花果山焦土遍野。但草木百代枯荣,总有一天,桃林会迎风而立,恰如五百年前。


紫霞仙子沉沉睡着,头下枕着一角红色的披巾。

他随着和尚去西天了,他会成佛,然后忘记她。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    没有人去惊扰紫霞的梦。

她的梦里,或许有她五百年前腾云驾雾驭电驰风的盖世英雄。


杨戬立在九重云天之上,透过愈发浓郁的紫色云霞,眺望华山的方向。

五行山崩塌了,终有一天,华山也会崩塌。

他不相信猴子会服从宿命的安排,因为,他有那么一颗高傲又自由的心。

他不会忘记他追求的道,就算他忘记了,这漫天的紫霞也会提醒他记起。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物是永恒的。

沧海桑田,不过是一瞬。

不过是五百年。


他仰靠在最高的枝桠上,凝望天上紫霞滚滚。

猴子!别看了,天要黑了!我们得赶紧找个住处!

他一动不动,任下面的三人一马忙的人仰马翻。

一滴水滴在他眉心。

紫霞,是你在流泪吗?


没有人看到,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庞。

他迎风而立,夕阳的余光落在他身上,似五百年前齐天大圣的金甲。

他的背影愈发坚毅,恍若神明。


宿命失之何求,大道得之何用。

了悟红尘倥偬,送谁一程。


自此齐天彻地人无踪。

山水一程。

四大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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