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闹钟响前某两段晨梦。记忆没这么清晰的，就已淹没于白日。
终于不再只做噩梦或现实纠缠的迷梦，也终于不再只写纾解心绪的诗文。十多年的迟到，人生每一种面貌依然不会缺席。
近半年最大收获是重新联系上了失联多年对我最重要的一位恩师，更是姐姐，心突然就安定下来。她曾经教会我“戴着脚镣跳舞”，这句话如今依旧动人心魄。
体验即修行，愿能把自我放到宇宙里去。
浮生梦长，似幻亦真。
一·白熊饭店
街角饭店今天上了小镇所有媒体的头条。因为一只白熊跳楼自残未遂。
完整地说，是菜品口味问题引发了争吵，跑堂的贾三叔凭借一贯的假笑扑克脸和慢语速毒舌将场面成功导向失控，混乱中突然一只白熊（据目击者称穿着白色厨师袍）从后厨夺门而出，径直冲到二楼窗前，撞破玻璃一跃而下。
所幸冬天没过去多久，体内储存的厚厚脂肪将白熊从地面又弹了起来，如此反复三五次，幅度越来越小后，他终于安静地躺在了街角人来人往的马路旁。
此后，饭店的生意越来越差。倒不是因为破窗破了风水，是大家终于发现这里的主厨竟然是一头熊。
“熊做的菜，会不会藏了稀奇古怪的佐料？”“怪不得越来越甜了，熊是偷蜜长大的吧。”“诶听说了吗，内只白熊年纪大了味觉失灵，眼睛也花，内天就是把咖喱酱当番茄酱了。”“还据说他原本是头棕熊，后来得了白癜风。”“噫…可别会传染啊。”“不过他肉厚得都能弹起来，把熊掌炖了应该很好吃…”
跑来饭店门口偷窥，甚至来“白熊坠楼碎砖”网红景点打卡合影的人每天都有几十个。就是少有人再坐下好好点个菜。
小菱子买米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屋里着火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和一头熊围坐在提前打烊后的大堂，抽着愁云惨雾的烟。“你们这是跳楼改集体吸毒了？”她摘掉帽子围巾，打开四面八方的窗户通风。
烟雾里那几个也不抬眼，继续安静而落寞地沉思着。“不行大白你就带带徒弟呗。”还是贾三叔最先发话，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那坨两百斤的熊。大白斜眼觑了觑身后几个欲言又止的小学徒，把最后一口烟嘬完，浑厚的嗓音一点没被摔坏，“不是我赖着不退休，可只有做菜的时候我才能不…”他突然顿住，摁灭了烟头，“咳，不做菜了，我还能干啥啊。”
“你来跑堂，反正谁都知道这儿有头熊了。你把三叔替了，没这事儿咱们店也早晚得让投诉搞垮。”对面的中年金二声音沙哑地说，小菱子抬头看了看她爸。而另一边的贾三叔若无其事般哼起了小曲儿。“我…”大白一脸犹疑，“…试试吧。”最后还是妥协了。
一传十十传百，新一轮媒体轰炸开始了。饭店里被食客挤得水泄不通，也许叫观光客更恰当，因为抢到座位的，每人最多点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就盯着熊看，还不时有花样提问的，摸毛揩油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拽过了，是真的。”“好像几年前就有人说看见一只小棕熊从这家店后门走出去过，是不就是它长大了？”“那也长太快了吧，催熟？”
一周下来，大白欲哭无泪筋疲力尽瘫在桌上。金二爷愁眉苦脸翻着账本拨着算盘。只有贾三叔在后厨清闲得很，跟宠物青蛙们——暂时还没上桌的，研究起了新的群口相声。
第二天一早，这熊就失踪了。“我说什么来着，不能让他出镜。”三叔还是眯眼含笑一点不着急。“你什么时候说过？”金二爷边关店门边瞪他一眼。几个人分两路去找，小菱子跟着她爸往后山走。
“话说白大爷这病闹多久了？”她让山风刮的摇摇晃晃，不过薄薄的积雪下草开始泛绿了，风景还不错。“没啥事儿，这不头一回出了大差错嘛。”“是从大妈没了就开始了？”二爷扫她一眼，“你小屁孩懂个啥。”小菱子回给他一声冷哼，继续问，“大妈后悔过跟他嫁来镇里不？”二爷沉默片刻，刚想张嘴，突然把眼睛使劲眯起来，指着斜前面山腰的方向喊，“你大爷！”
小菱子跑近了点，看见那团白茸茸的圆点背对他们站在两条铁轨旁一动不动。“妈呀，他这是还准备卧轨？”二爷跺跺脚，“分头过去！”小菱子从左侧跑下山，该死，还得过个隧道。远远听见二爷喊着大白，又冲小菱子这边嚷，“火车！火车！靠边儿！”果然身后开始模模糊糊传来铁轨摩擦的声音，隔着隧道看见那团白色依然站得雕塑一般。
小菱子开始贴着墙壁疯跑，火车越来越近，汽笛轰鸣声，减速的刺耳摩擦声在隧道里回荡不停。一阵强风呼啸而来，小菱子站立不稳赶紧伏到墙面上，火车从背后隆隆驶过。她感觉心脏已经跳到头顶，眼睛睁成两个乒乓球，耳朵里的风声灌满全身，清洗了每根血管。
小菱子彻底恍惚了，然后彻底清醒了。
一切声音轻下来后，她又空白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继续向出口狂奔。火车速度越来越慢，但仍然尖锐地鸣叫着从那团笔直的白影面前经过了。小菱子眼睛也没眨，一口气跑到雕像熊身旁，弯腰支着大腿喘了两分钟。金二也从另一侧山头跑下来，停在几米开外换着粗气。
“不是…您，您到底要干嘛？”小菱子还没喘匀，嗓子都哑了。白熊侧过头看着她，眼神空洞里有一丢丢愧疚，“我错了…我没想干嘛。”顿顿又带着点委屈的哭腔，“我就是想你大妈了。”“大妈个P…”小菱子强忍住爆粗口的嘴形，“你们真拿我当傻丫头了？”
白熊把圆润的嘴微微张开个O型，一个字不敢吭。远处二爷看戏般沉默地点上一根烟。
小菱子呼吸终于平复，盯着火车远去方向弯弯的铁轨，扯下帽子，露出被汗水湿透绒毛的两只棕白杂色小圆耳朵，在山风里吹干。
“从我妈没了，你们就一起造台戏保护我。我那时候虽然小，可我现在不傻啊。”小菱子拧着眉毛一脸鄙视。
大白眼框开始缓慢地泛红，他的世界好像突然从耳鸣中回复了嘈杂，有种恍惚又后怕的不真实。一阵风迎面吹过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小菱子也安静了，感觉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能一直瞒下去的秘密。这里的人跟十年前也不一样了，什么风浪都会很快过去，明天的新鲜事永远更精彩。您呢，也不用一直藏在后厨了。”她重新戴好帽子裹裹围巾，“我也该上学了，爸。”
白熊似乎整理了心情好一会儿，然后振奋地低声应了句，“好啊。下个月咱就入学。”金二踩灭了烟拉紧外套，朝他们走过来。
从后门回到饭店，小菱子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是不是得招几个大厨了？”白熊拍上她的脑袋瓜，“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有我在呢。”小菱子鼻子一酸，眨眨眼睛，看他舔舔嘴唇又说，“你忘了你金二叔是正经手艺传家的，我从他那儿只学个皮毛。”小菱子吐吐舌头，“真难为他当了这么多年账房。”
春暖花开的时候，饭店生意已经翻了几番。小菱子放学回来，看见大白正在门口兼任着迎送客，结算账以及吉祥物的角色。是啊，招牌都改成白熊饭店了。她噗地一笑，丝毫没避讳食客们投来的各样目光。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随意问好交谈，也不再揩他们父女俩的油。
贾三叔每晚在二楼登台献艺，与蛙仔们合作一场又一场趣味奇诡的综艺节目，而台前的贵宾桌居然天天预定爆满。小菱子从正沉浸在表演中的他们旁边走过，心想，还是这份工作适合三叔。
二·小胖妞奇遇记
小胖妞很调皮。到什么程度呢？这天她带着路上捡来的俩小伙伴一起横冲直撞，飞天入地，最后停在一处暗不见底的奇怪洞口。
小胖妞好奇到抓狂，到处蹭蹭敲敲，趴在地上听了好久。正打算走远点找找线索，前一秒还如死火山一样的黑洞突然毫无征兆一声不吭把她们吸了进去。
没有像影视剧里那样晕过去，也没有摔在洞底，一切就好像发生在一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就已经踏踏实实地脚踩在另一个空间了。
这里没有规则的色彩，没有秩序井然的点线面，目之所及都在不断变形，扭转，重新拆分与结合。
一路向前走，小胖妞看到很多…姑且叫妖魔鬼怪吧。长相一言难尽，不过与这不停变化融合着的像素世界画风倒很契合。这些生物们到处晃晃悠悠，从她们仨身旁经过时，会缓慢地把头扭过180度打量。
有些妖怪一脸怒气，肚子却是个大空心，雄赳赳地上下绕圈。有些看起来自暴自弃萎靡不振，把身体抻成橡皮软糖一样缠在比它们还软的柱子上，让小虫子啃噬，边被啃边发出神经质的笑声。
小胖妞看够了，就想回去自己的世界，可怎么回去呢？她和小伙伴分头向妖怪们打听，得知这儿有个管理者，如果能满足它的要求，就可以获得被送回的权利，而这个管理者，拿脾气暴躁的更没辙。
小胖妞当即把自己肚子掏成个空心，蘸着旁边成分不明的漆黑河水把眉毛画了个倒八字，鼓起两个小腮帮，找到管理员办公室。十分钟后，神情复杂地走了出来。
小伙伴上前细问，原来管理员确实被小胖妞的气势震住了，但是所有误闯这里的生物都要遵守放归公约。她们必须为妖怪们增加一个娱乐节目，大家投票保留后，就算满足条件。
于是采访调查开展起来。民众普遍表示，我们那么忙，一刻不停地晃悠，要啥娱乐节目，可拉倒吧。小胖妞崩溃了。
她们决定从长计议，埋伏几天体验生活。没想到两天下来就发现了突破口。这里的妖怪们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态度与情绪，虽然大多数面无表情。却惟独没有一个与她们开玩笑。
“它们是不是没有幽默细胞？”小胖妞大胆假设。“那我们做一期搞笑曲艺试试吧。”“冷场怎么办？”“也许它们只是害羞。”
又贴了两天海报后，妖怪们齐聚在每日里这个世界黄色最浓郁时分的剧场。它们没有整齐平稳的概念，一个叠着一个，一个踏着一个，与剧场同频伸缩扭动。
小胖妞们也已经掌握了这种要领。一段开场介绍后，两个小伙伴钻到小胖妞身后，把上身从她空空肚子里探出来，开始表演起了她们从小耳熟能详的，相声段子。是的，小胖妞的角色相当于电视机框。
可能是包袱太密集，妖怪们不出意外地懵逼了。强行忽略着冷场的尴尬，终于抖出最后一个包袱，三人抱着再接再厉的觉悟叹了口气。突然就听见一串抽泣声。
只见个和其他妖怪不太一样的生物，似乎能看出是位大叔，踉踉跄跄走向了她们。近了发现，大叔半边脸和身子居然是人的形貌。他抹着眼泪握住了小胖妞的手。小胖妞盯着这张脸若有所思，突然一拍小脑袋，是她曾经的一位报社主编朋友呀！三年前没了消息，居然到这儿来了？
大叔简单做了个人陈述，当初一次独自勘探误入这里，就没能离开。前阵子闭关搞研究，刚出来活动就听说几个人类要搞娱乐节目。这相声实在太怀旧了，没想到还见到人间的朋友。
小胖妞心里五味杂陈，看来这些妖怪嘴很刁啊。“别担心，我在这儿混得不错，帮你们争取争取。”大叔沉思了好一会儿，转向妖怪们，表演了一连串看起来很神秘的动作和手势。
慢慢地，妖怪们的移动都慢了下来，脸上弥漫开了各种扭曲。然后哭的哭，嚎的嚎，有些狂笑，有些暴怒，剧场里沸腾了。最后，超过七成妖怪投票通过，成功保留了她们的节目。
小胖妞百思不得其解。大叔解释道，“我只是把你们的幽默翻译成了它们各自可以理解的情绪。”“各自…的情绪？”“人类也一样，哪有什么共通的感情？而它们不过是把每种情绪极端又专一地占据了而已。可惜，丢了幽默这一种。几年来，我也在研究这个课题。”
“那为什么你知道了要怎么办，还出不去呢？”“是我自己不想出去。我试着试着，等找到方法了，却犹豫了。在这里每个人只有一种情绪，相处起来简单直接。回想我以前每天打仗一样，突然就很逃避回去。”
小胖妞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个小伙伴也决定留下来。
他们觉得妖怪们对相声的反应很有趣，打算协助大叔做研究，顺便把传统艺术发扬光大。反正管理员同意，等打算离开的时候，当初投票结果依然作数。只是当他们也部分同化成妖怪后，人间还回得去嘛？
小胖妞默默捏严了空心的小肚子，再一眨眼，已经站在洞口外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