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踏上去机能学实验室的路了。
还没有到门口,就看见老大爷开着满载兔子的电动三轮拐了过来。等到走进实验室,果然看见了几笼兔子。不同以往,这次不只有白有黑,还有几只杂毛。他们相互嗅着,轻轻咬着彼此的毛皮,温顺又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宿命。
今天的实验内容很多,注入气管插管,颈静脉滴注生理盐水,最后开胸取肺。也许是许久没有动手了,听而这些,我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对,就是害怕。可我看着双手,这双伸手不拿四两的手啊,它解剖过兔子,解剖过蟾蜍,解剖过小白鼠,还解剖过人。它那么平凡,却又有非凡的经历。它仿佛对我说:有什么好怕的。
诚然,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实验开始之后,我下楼取兔。一伙男生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哄抢着兔子,他们的兔子又大,又肥,又白。他们单手拎着兔子颈后的毛皮,让人觉得下一秒这块皮就会因为兔子的体重而被扯下来。
我打开笼子,而你就蜷缩在一侧,既不迎合,也不躲闪。我突然听见有人冲着笼子说了一句——
“你躲啥呢?你躲得了吗?”
这话不是对我说,也不是对你说,是对你们说的。你们的宿命,无可逃避。于是我右手搂着你的肚子,左手托起你的后腿把你抱起来。我希望手法足够温柔,起码让你别太害怕。
我心里说,小兔子啊,我今天会尽我全力让你发挥最应有的价值,让你死得其所。
于是,实验开始了。
实验的难度之一就是麻醉,是在家兔耳缘一条细小的静脉注射麻药。理论值每千克5毫升。但是往往最后注射的量都要高于理论值,甚至达到理论值的两倍才能完全麻醉兔子。你可以想象,五、六个人满头大汗,你按头,他按腿,还有一位推注麻药,与兔子僵持半个多小时的滑稽场面。曾经有只兔子在麻药推注一半之后突然激动了起来,让我们甚至怀疑错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
可你今天很温顺,你一定也看到滴水珠的注射器了,你一定嗅到了手术台上你同伴的血腥气了,你一定知道你的小命今天就要葬送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手中了。可你千万别挣扎呀!如那人所说,你躲得过去吗?你就是蹦上一米高,也会有几个高壮男生来按着你推麻药的。
何苦呢?
这就对了,你乖乖的,等一下切你的毛皮,割你的筋膜你才不会痛。等你的角膜反射消失,腿上也松了劲,我们就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开始实验了。
剪去颈部毛发,揪起一块皮——
吧唧——
用剪子开个口,然后用手术刀向下切,一边切一边剥,老师说要我们切一个5到7公分的切口啊!你的浅筋膜几乎没有,我们很快找到了你的气管,它随着呼吸节律上下抽动呢。然后你颈部的血管也被我们分离开来,你很配合。我心里想,小兔子,你真棒!
气管切一个倒T的切口,把插管塞进去,是不是呼吸困难了?你先别急,一会还要拿你模拟“呼吸衰竭”呢,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几个步骤之后,你几乎因为灌了过量的CO2而窒息,吓得我们赶紧为你“心肺复苏”,前后一共两次,你都挺过来了,你真棒!
倒数第二个项目是模拟气胸,说白了就是扎穿你的胸膜,让你吸气困难。可后来增大无效腔时,你怎么挺不住了呢?呼吸也没了,心跳也没了,心肺都复不了苏了。好吧,看来你无福享受我们给你静脉滴注两倍于循环血量的生理盐水了,也无法看看你肺水肿的样子了。
剖你的肺时,你胸腔里“长出”许多吓人的“空泡”,想必是气胸过久了吧。老师过来看时,指出你的肺有大片出血。可不是嘛,你的肺本应该是可爱的粉白色,现在有大面积淤红,你早就生病了对不对?难怪你早晨在笼子里怏怏不乐。
处理你的尸体,就是把你仍在一个放满死兔子的塑料桶内。你们的同伴都在那里,几个小时前还宛如挚友或情侣相互依偎,如今被人开了胸,脑袋与躯干仅余颈椎和少许皮瓣相连了,秀恩爱死得快吧?
那一刻,我仿佛置身屠宰场。
你啊,生得卑微,死得也不怎么伟大,为你难过,为你心痛啊!
我突然一拍大腿——老子还没吃中午饭呢!
后记:
你问我是在讽刺动物实验吗?不,我在讽刺自己。
你问我是在忏悔吗?不,我无需向任何人忏悔。
你问我是不是同情它们?
是,我同情它们,希望它们能够安息。
一路走好!
谨以此文献给为医学事业牺牲的实验动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