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国祥 | 和一位年轻画家的聊天

什么是美?这就是人面对万物的第一次惊奇:啊,这么漂亮,这么美丽!

什么是科学?这就是人面对万物的第二次惊奇:哇,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

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你把聆听到的世界的惊奇,用物质的方式表现出来,让观赏者、聆听者通过你的作品,重新认识到万物和世界的惊奇、美丽!

万物的美丽?是的,那来自对天地消息的聆听和欣赏,但更来自艺术家生命密码的破译!

你发现的麻雀之美,并让观赏者——他们眼里麻雀本来只不过是最普通、最平庸的生物——突然意识到麻雀的美丽,而且从此不可改变地获得了这种欣赏麻雀的视角。这就是艺术!艺术在本质上,就是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或者通俗地说,似乎是获得了观看原来那个旧世界的新目光。

齐白石的虾,他其它的花鸟虫鱼都是,他表现的,是万物如其所是的从容和安宁。但他的密码不同于你的密码,你们赋予了万物以你们的色彩——万物给予你们的当然更多。

艺术家不同于常人之处,首先是他能够聆听到天地万物的特别的消息——他在别人仿佛共同生活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其实是,他本来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但他也必须拥有足够娴熟的技艺,能够有能力把这个特别的消息,这个全新的世界物化为艺术品,展示给世人,改变他们观看世界的眼光!

莫奈、梵高、高更、宋徽宗、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每一个大画家都是,越厉害的画家,他开启或开辟的世界就越新颖,但本质上,那应该是一种惊奇,一种美丽,一种对天地万物重新开始的凝视!

徐渭和梵高当然是我的最爱,但完全不同的宋徽宗我一样无限热爱,他们既展示了不同的生命,又展示了万物不同的美丽——这真是神奇!

技法是必须的,一万小时都不够,每天的练习是必须的功夫。

但是技法不是艺术,它只是为了抵达、表现艺术的技术。技法是可以重复且必须重复的,艺术在本质上是不可重复的——除非,那对万物的领会还没有表达殆尽,还需要不断探索,也就是说,还有惊奇需要艺术家不断地言说。

所以,最后是存在的深度问题,是艺术家自己栖身于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不是哲学的深,也不是处世的深,这是存在的一种特别的深度——它就像是拆掉了自己,发现旧皮囊里有一个全新的自己。每一层旧皮囊拆除后,就是艺术家最灵动的创作喷涌的时刻,但它不是永久性的,他的世界仍会黯淡下来,他需要再次拆除自己!这样一层层拆下去,最终,抵达到历史的深处,他可以和最伟大的艺术家们并肩!

技法是渐进的;存在的感悟,艺术的领悟是飞跃的、突变的。

存在领域的获得,旧皮囊的拆除,新视野的获得,这需要栖身于一个高过自己的共在的精神共同体:音乐家开启的世界,文学家开辟的世界,哲学点破的世界……也就是,需要同道,需要同类,需要导师!不是技法的导师,而是存在的导师!

但是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去领悟,你必须自己去经历、挣扎、领会。

这比绘画的技法更难,这里有痛楚,有破裂,有长久的迷茫。

年轻,意味着还有许多空白,这是令人恐怖的财富。不要担忧自己的年轻,要担忧自己在填满这些空白时,用了什么材料,走向了哪条道路。

必须重新打开自己,仅有现在的领悟是不够的——它让你发现了别人所没有发现的世界的一角,但这个发现还是太小,它打开的世界还不足以让世界因为你而重新发现世界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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