阍 者

阍  者

傍晚收工的时候,听工友说老张被辞退了。至于为何辞退,没有人知道确切消息。

老张是我们这儿的临时工,平时主要工作是看护院子,捎带干一些杂活。虽然每月工资不是很高,可老张十分看重这份工作,并且一干就是五年。

一个工龄五年的临时工,说打发就打发,像是赶“叫花子”似的,让人听了心里怎么能舒服。

晚饭时候,路过老张的小屋,看到屋檐下向外伸出的一节烟筒没有冒烟,窗户里也是黑黢黢一片。

以往这个点,老张小屋的灯总是亮着的,尽管橘黄色的灯光很微弱,可是在黑夜里足以照亮那扇窗。

我想,此刻老张的心里一定不平静,一个人待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发呆呢。

本来不想打扰老张的,结果还是敲了门,可是里面并没有回应。此刻月亮已经爬上了房顶,老张能去哪呢?

约摸半小时后,听到院子里的大铁门“哐当”一声。不用猜,那准是老张回来了。荒山野岭,没人喜欢惊动那扇冰凉的铁皮。

见到老张的时候,他正掏钥匙准备开门。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像是院子里的一棵枯木,即将被山风吹倒。

我说还没吃晚饭吧?老张突然冲我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我知道,这是一个人出于礼貌的微笑。其实,晚饭对于他已经不重要,想办法取下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才是当务之急。

当橘黄色灯光再次点亮老张的小屋时发现,原先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床上的铺盖已经卷起,并且用绳子捆绑好;锅碗瓢盆以及平时的一些生活用品,也一并装在一个黄纸板箱子里。

原来,老张总共的家当归整起来也就一卷被褥和一纸箱生活用品。谁能想到,如此简单的家什竟然陪伴了他五个年头。

我问老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老张一边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汗,一边对我说,月初已经有人通知他,干完这月卷铺盖走人,理由很简单:人员精简。

我说明天走也不迟啊!天都黑了,走夜路回家很不安全。

可老张说没事,山里人走夜路是常有的事。他原本打算明天走的,可转念一想,还是晚上离开更好一些,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

我知道老张是个好面子的人。尽管离开被逼无奈,但他不想让周围相识的人背后议论。

我问老张,当时没有争取一下吗?老张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得出,他想留下,还想多看几年大门,可人家不给他机会。

老张还说,收拾完行李,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于是到山头走了走。没想到林子里刮起大风来,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我想他应该是向那些高大的树木和那些草儿道别去了。一个在大山里待久的人,对大山还是心存感激的。

橘黄色的灯光熄灭了。老张用一根木棍的两头挑着行李走出大门的时候,工友们都赶来为他送行。

尽管夜很黑,不时有山风刮来,可大伙儿的手电筒汇聚在一起,足以照亮老张脚下并不平坦的小路。

老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山。直到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他都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而我们几个人,足足在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远处那束光变成一个点,然后随风消失。

阍  者

后来,听老张村子里一位放牛的老汉说,老张没在家待几日,便一个人背着行李远赴青海打工去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不免为老张担心起来,一个不识字的人,又不经常出远门,辗转千里到异乡谋生,路上的艰辛如何克服得了。

听完我的话,放牛老汉笑着说,别看老张不识字,人灵光着呢。年轻的时候当过生产队长,嘴巴又勤快,放心好了,走不丢的。

那时手机远未普及,书信仍是一个重要的交流方式。我曾想,一个不识字的人,又如何与家人取得联系呢?

我的疑虑成为了工友们的笑柄。他们揶揄我是书呆子。不识字难道不能让周围识字的人代笔吗?我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只要打工的人里有会写字的,就能根据他人的口述代写一封家书。

后来又碰见那位放牛的老汉。再向他打听老张的消息时,他说老张的家人确实收到过从青海寄来的信,至于信里怎么说的不得而知。不过听老张家人说起过,老张一个人在青海过得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

自从老张离开山上那个巴掌小院,不知怎么搞的,院子周围的那些树儿草儿整天耷拉着脑袋毫无一点生气。就连那扇大铁门也变得愈发锈迹斑斑。

尤其是掀开大门的时候,原先还能听到一声响亮的“哐当”声,自从老张走后,连大铁门也变得沉闷了,像个咳嗽的老头。

有人笑言,别看那两扇铁门立在那儿不说话,可心里有数。如今照顾他的人走了,它心里能痛快起来吗?

笑话归笑话。

老张走后第二年,某天清晨,一工友听到院子有动静,跑出去一看,一陌生人正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

工友吓了一跳,问干啥、怎么进的院子。那人回答翻越墙头进来的。

原来那人丢了牛,在大山里寻了半天不见踪影,想进院子打听消息。可敲了半天大门不见回应,于是有了“人急跳墙”一幕。

幸好这人只是寻牛,如果动了歪心思,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整个院子就一个工友留守。

如果当时老张在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帮助那个丢牛的人四处寻找牛,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可惜看门人已经走远了,这只是心里的一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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