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刀

九刀原是个恶霸,不知为何,出了家,改了俗名唤做九刀。

九刀不似别的和尚,他不怎么吃斋念佛,打禅静坐。一身袈裟,两只旧鞋,背着竹篓行于山水间。慢慢的,寺庙荒凉的后山种满了姹紫嫣红的花,青竹破了土,桃花打了苞,杨柳依依垂在河面。

托他的福,前来观光的人越来越多,寺庙的香火也越发旺了,成日可见焚香台青烟缕缕。

总有痴男怨女,老妪围着方丈问东问西。方丈老了,到底是精神不佳,他跟着左右帮着上下打理。

红尘里的人啊,总有烦恼。

很久很久以后,九刀成了这座寺庙的方丈。他照例给新入门的弟子传授佛理。

有弟子问“师傅,您化名九刀,我佛以慈悲为怀,唤做此名莫不是冲撞菩提?”

“我佛普度众生,心中有佛即可,哪管名字里是否含着刀光剑影。”

弟子有所悟。

多年以来,人们总在揣测,何为九刀?

看客这样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恨,五阴过盛。

而众苦难渡。

于是这九刀,一刀淡生死,一刀漠名利,一刀绝痴爱,一刀切深情,一刀斩妒忌,一刀断私欲,一刀隔苦难,一刀渡悲欢,一刀了惊慌。

九刀听了,笑笑没说话。黑黝黝的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似有愁绪在蔓延。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恶贯满盈,称霸一方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姑娘,可爱秀气的小姑娘,却生生扮做男儿郎,还做了捕快。尽管被关在自家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她还呲着牙恶狠狠的对他说“总有一天,我定捉你归案。”

明明是让他生厌的语气,不知怎的,他却笑了出来。他没杀她,他只是让她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官府多么腐败肮脏,她所向往的人间正道多么可笑。他们劫富济贫他们匡扶正义,他们离经叛道,他们妄想着有朝一日要翻这皇权,逆天改命。

兜兜转转好几个月,小姑娘早软了态度,但还是嘟囔“吾之愿除天下之恶人,你休想要蒙骗我。有朝一日,我......”

委屈巴巴的样子惹得九刀哈哈大笑,“有朝一日,我败了,由你千刀万剐。”

“呸,谁乐意对你千刀万剐。若是我,定不让你如愿,就划你九刀,偏不让你十全十美,气死你。”

“哈哈哈,随你,九刀就九刀,就怕你吓哭鼻子。”

最终,他是败了,一两万人的队伍到底敌不过军队的镇压。他看着那些冲在前面热血沸腾的少年,看着不知世事的百姓,愁绪万千。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朝代自然会更迭,只是他技不如人,倒底功亏一篑。

瞧,小姑娘,你总算可捉我归案了。

而那时,她飞身而上,金箭扎进她胸膛,热血洒在他脸上。“快走,活下去”她说,接着就黯淡了满是情丝的映着他手足无措的眸子。这之后世间便空余他一个人,思念蚀骨。

不知情深何时种,到知时,空余一丝香风,和着夜越发沉重。

后来呢?受过颠沛流离之苦,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尝过离愁爱恨,看过人间百态,他剃度出家,守着青灯古佛,听着木鱼声声,平淡余生。

及他年迈,行将枯木,仿佛听到她在耳边含笑轻唤“九刀”。他想啊,世人道他功德无量,却不知他修了一辈子的佛,到头来也入不了极乐,因为他心甘情愿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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