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应志刚
我出生在浙江一个遥远的小山村。
幼年的我，总是偎依在母亲的身边，蹲在家门口的河埠头，看着她放流一只只小纸船。
母亲说，等你长大了，跟着小纸船前行的方向，越过面前的大山，你会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曾经跨越了千山万水，从大城市来到山村插队的母亲，告诉我，山外面有激流奔腾的大江大河，有波澜壮丽的海洋。
那番雄浑激越的描绘，让我心生渴望，每天比着房屋的墙基线，盼着自己长高，盼着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高高的屋梁。
每每此时，母亲都像得了天大的乐趣，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说，“宝啊，饭要一口口吃，人也要一点点长大。”
但我到底是在母亲的白发与皱纹销蚀的芳华里渐渐长大。
十八岁那年，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小山村。
母亲把我送到县城的车站。车站的旁边是一条比山涧小溪不知要宽阔多少倍的河流。
我问母亲，我要去的那座城市，有比这条河更宽广的河流吗？
母亲笑了，她说，傻孩子，这一路你会看见许多比这条河更宽阔的河流，你会在这一站的终点，看见一片蔚蓝的湖泊，你一定会站在湖的面前，遐想大海的模样。
一路走来，我看惯了大江东去，沧海横流。
但或许是我当初走岔了道路，也或许是年华消磨了母亲的记忆，我一直未曾看见母亲口中的那片湖泊。
直到我被邀请至苏州的太湖，站在秋色如许的沐春园，望着浩淼湖面上那一艘艘白帆，突然地情难自禁。
我对着家乡的方向，念着我依旧住在小山村满头白发的母亲，喃喃地说，“妈妈，我终于找到了你心中惦念的那片湖”。
秋季的风掠过湖面，帆船摇曳，恍似我幼年放流的纸船，有游鱼的形状，有高高的三角形桅帆。
人们站在鱼状的甲板上，迎着风，对着季风催动的波浪，变换着桅帆的方向，用一种粗粝的勇气，在湖面画出优雅的曲线。
那不是一种舒适的姿态，因为安逸的身体创造不出雄浑的美丽。
当我从城市的写字楼，从俯瞰雾霾中林立高楼的落地窗前，走进汉航帆船俱乐部，走进涟漪下掩着波诡云谲的太湖，踏上帆船码头的那一刻起，我确信，我会是一个搏击风浪的勇士，依旧是当年走出大山时那个心胸激扬的少年。
“没有风需要耐心等待，风小需要技巧，风大需要勇气。”教练在我耳畔不停鼓噪，但我知道，要想用这帆船在辽阔的天地间刻画出曼妙的音符，就必须牢记这样反反复复的教导。
帆船是属于勇士的，它代表着一种勇敢、独立、自信、专注的品质。
当我终于独自站立在甲板之上，独自掌控着一艘任由风和波浪肆虐的帆船，我六神无主地望向岸上的教练。
他对着我喊，“听从你心的指引，注意风向，一定要坚持！”
我是决不能认输的，我是一个强者，在商海沉浮十几年，我懂得开拓、坚韧和永不放弃是我笑着一路前行的资本。
那么，又何妨释放自己内心的潜力，在这浩渺的太湖，来一场真正的笑傲江湖呢。
帆船向着湖心滑去，风力逐渐加大，此时我已经听不见码头上的人声喧哗，已经忘记都市里车水马龙拥堵的街道，忘记了挣扎生存的人们，诅咒汽车尾气的声音。
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自信满满，这将是一场顺畅的旅行。
不是吗，我驾驶着一艘帆船披荆斩棘，我想大声地唱歌，就唱一曲笑傲江湖；我想大声地呼喊，想让妈妈听见，你日夜牵挂的宝儿，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但正如天地阴阳变换，人生也永远布满沟沟坎坎。
我的帆船，因为换弦时的一次失误，像一个坏脾气的小孩子，突然侧翻。我的身体浸在湖水里，眼睛、鼻子、耳朵，充斥着水流的声音。
“冷静，一定要冷静，当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冷静”，日常厌倦的教练的鼓噪声，此时在耳边清晰回旋。
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张大了嘴大口地呼吸。
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为我叠纸船时，年轻温柔的脸庞，想起了那一只只从小溪跨越千山万水驶向大海的纸船儿。
当我的内心处于一种祥和的状态，平日里教练示范和教导的要领，越过迷茫的水面，一一呈现脑海。
我压制着风，调整着体位，不停地尝试，终于在“我不会认输”地呐喊声中，将船体正了回来，借着风的力量，重新回归到与天地搏击的快感之中。
当我回到岸上的时候，教练拥抱着湿漉漉的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刚才好险，但我知道你行！”
“男人嘛！”我骄傲地甩了一下头发，四溅的水珠惹来边上伙伴们一阵嫌弃，但我的脸上却写满了骄傲。
后来想起，这句话是母亲夸赞我的时候常用的口头禅。
每每在我取得一些成绩，对着母亲表现出幼年“求表扬”的神情时，母亲总会摸摸我的脸说，“长大了，男人嘛，就应该这样。”
转身看着身边一个个稚嫩的面庞，依次跨上帆船，开启他们生平第一次的“自由行”，我在心里默默祝福，“愿你归来已是勇士！
应志刚：浙江宁波人。
任职媒体20载，曾任人民日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人民网苏南频道新闻中心主任、中国日报网江苏频道总编。2015年创办苏州博采众创传媒有限公司。
旅行达人：乐途灵感旅行家（2018年度央视形象代言人）、同程旅行家、驴妈妈旅行达人、途牛大玩家、中国国家地理网专栏作者等
文旅作家：已出版《混在美女如云的日子》、《最高使命》、《突然有了乡愁》、《散落一地的温柔》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