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话》的《诗评》一卷,是严羽对诗歌史和文人诗歌创作的具体批评,涉及诗歌的时代特征、风格、气象、艺术风格变迁、作家创作和作家人格等问题,顺带包括了道德评价。
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本朝诸公分明别是一副言语,如此见方许具一只眼。
对于这样空泛的评论向来无感,说了等于没说。自己的感受不代表别人的感受,如果都能认同,宋诗以及再后面的诗绝对不会是他们那种风格。说到底,宋朝的那些诗人肯定认为他们自己是对的,起码写诗的那些人自己会这么认为。没有人会坚持自己认为错的事物。
从习惯上,唐朝被分为四个阶段: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但具体的划分起止点从来没统一过。主流的划分方法大致有三种:
(一)初唐:自唐高祖称帝,改国号为唐,到宣武门之变以前;盛唐:自宣武门之变以后到安史之乱爆发;中唐:自安史之乱爆发到黄巢起义以前;晚唐:自黄巢起义到唐灭亡。
(二)初唐:自大唐开国到唐玄宗开元以前;盛唐: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中唐:唐肃宗到唐穆宗年间;晚唐:自唐敬宗到唐灭亡。
(三)初唐:自大唐开国到武则天临朝称制;盛唐:自武则天称制到安史之乱结束;中唐:自安史之乱结束到甘露之变;晚唐:自甘露之变到唐灭亡。
我自己是倾向于第一种划分的。初唐,应当还有很多隋朝的影子,算是一个过渡。重要的是盛唐,并不是有钱繁华才算是盛唐,贞观年间虽然社会经济尚未彻底恢复,但兵势威压,开疆拓土,帝国已成。中唐期间,虽然经安史之乱的摧残,大唐底蕴还在。至于晚唐,则已经摇摇欲坠,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
虽然有着这四个阶段的划分,但如果将唐朝诗歌和诗人也按这个模板套进去,会出现不少问题,毕竟大多数的诗人是跨阶段存在的,没办法准确地说某某诗人是盛唐诗人。
退一万步讲,即便淡化诗人的身份,转以诗歌论。像杜甫这种巅峰期较长的诗人,说中唐诗歌不如晚唐诗歌的,不就是说杜甫的诗越写越差?
所以,笼统地讲盛唐诗歌优于中晚唐没问题,想绝对较真的话,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包括后面讲的“盛唐人诗,亦有一二滥觞入晚唐者,晚唐人诗,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当论其大概耳。”也有这层意思。
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处,有似拙而非拙处。
“粗”应该是“粗放”的意思,同时带着有豪迈之气,和“细腻温婉”是相对立的两种风格。严羽的赞盛唐,又说“似粗而非粗处”,当略微隐含有对“粗”的贬压。关于这个,我倾向于王国维的观点: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这是两种风格的写照。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抛开辩证谈“工和拙”是徒劳的。连接着后面的那一则“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
所谓“工”,大约是针对平仄和押韵而言。平心而论,仅就“工”这个层面,宋诗绝对不次于唐诗,甚至是有过之。所以,通常认为的宋诗不如唐诗,或许就是“文字”和“文学”的区别。文学,不仅仅是文字,更是情感。
五言绝句,众唐人是一样,少陵是一样,韩退之是一样,王荆公是一样,本朝诸公是一样。
盛唐人诗,亦有一二滥觞入晚唐者,晚唐人诗,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当论其大概耳。
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
严羽想表达的,当是两层意思。其一,五言绝句的成就,宋朝不如唐朝。其二,在唐朝,杜甫五言绝句第一;在宋朝,王安石五言绝句第一。
王安石最好的五言诗当是《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其他的不是特别感冒,暂时先放开。
唐诗中,五言绝句写得好的有很多。杜甫是格律功底绝对是第一流的,所以不管争论如何,说他是独树一帜也无不可。但就杜甫自身而言,似乎律诗的成就更高些,比如传世名篇《登高》《春望》《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月夜忆舍弟》《蜀相》《登岳阳楼》《旅夜书怀》《咏怀古迹》《天末怀李白》等等,从数量上和质量上都盖过五言绝句。
唐人命题,言语亦自不同,杂古人之集而观之,不必见诗,望其题引而知其为唐人今人矣。
大历之诗,高者尚未失盛唐,下者渐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随野孤外道鬼窟中。
命题,即给诗歌确定题目。看本书的注释:唐宋诗歌的命题往往有所不同,唐诗一般较简明,宋诗则相对繁琐。宋诗数万首,我读过的其实没几首。单看《宋诗三百首》的话,其实没觉得题目有多繁琐。所以严羽这里指的应该是题引,或者是诗的小序。
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
唐朝开科取士,有明经科和进士科,其中进士科会考察诗词歌赋等文学素养。所以唐以诗取士不完全是,算是有一部分的因素。
只是,个人觉得还有其他重要的原因。比如,唐朝的诗人,涉及面太广,优秀的作品,从高官到普通士子,从塞外到江南,从春闺到军旅,方方面面,包罗万象。而宋朝,由于文人的优势身份,导致写诗的这个群体数量很大,圈子却不宽,所以始终跳不出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