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花生不是不开花,世上没有不开花的果子。它的令人赞叹之处是,花期到来之时,它并不挺直腰杆,仰起好看的细碎的花瓣,展示自己的鲜艳娇美。
像怕羞似的,它总低垂着头,使劲向大地够去,一直钻到土里,把自己深深的埋起来。等到人们再一次想起它们时,从土里挖出,都已变成结实肥硕的果实。
落花生,从不显示自己美的花朵,它只向人奉献累累果实。
《落花生》共有三篇,其中一篇,出现在人教版语文五年级上册,作者许地山。
联系作者个人创作背景,可以得知,从1921年,许地山登上文坛,短短几年中,他一连创作出十几篇小说,数十篇散文,另外还写有诗歌、评论等。
这些作品如菜园里的落花生,浑身散发着泥土清新的芬香。
其中《落花生》的创作,比那些受过“五四”新思潮的作家更为真实细致,当时的权威评论家茅盾甚至把许地山的创作同“五四”时最大的小说家鲁迅先生相提并论。
在那个时代,许地山应该是足够幸运的,历史为他提供了多少可供选择的机遇,如果他愿意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当一名“网红”,那样年代的“网红”,走在自由民主新峰的前列,充当着某种看上去更红火的角色。而他都一一放弃,只走进了自己的“面壁斋”,研究和读书。
他记得父亲的那句话:“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落华生这个笔名,从此尘埃落定。
2、
许地山的小说散文,充满了奇情异彩,幻美的想象,但他本人则十分务实,讲究平实致用,恰如他所描绘的一颗落花生:“长在地上,把果实埋在地底,不像苹果、桃子、石榴等,把果实高高地悬在枝头,鲜红嫩绿的颜色,令人一望就发生羡慕的心。”
可以说花生是不入流的,它实实在在,把根须扎在广袤的土地上,等到成熟,就容人来收获。许地山亦是如此,做一颗花生,就意味着要安分守己,学会等待。
从他英国留学回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面壁斋”中,津津有味地在宗教典籍和古文物中流连,很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致。
他写,书生薄命还同妾,名士厚颜颇类娼。
他不与世出,他暂时保持沉默,不肯轻易表达出自己对生活的主张,也仅仅是因为自己对生活还没有吃透而已,更甚至,他处在把自己埋进地里的那个阶段,独自守候。
在许地山的文集里,有过只言片语坦白他的心迹,他说:有生以来几经淹没在变乱的渊海中,愁苦的胸襟蕴怀着无尽情与无尽意,不得不写出来,教自己得到一点慰藉,同事也希望获得别人的同情。”
每当他下笔,他会想“我写这篇文字给谁看”和“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这两个问题。而他一一例证,要用生活经验来做材料,组织成为一篇文字,是要在个人的生活经验和观察中找寻他的知音者。
因为花生开不出好看的花,所以它只能沉默地沉默在泥土里。
许地山以落花生自居,他不愿做伟大体面的人,他更甚至不愿与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欺世盗名者同流,他要做的是那有用的人。
那么,如何做一个有用的人?是和花生一样永远不被人知道,甘于居住在黑暗里么?并不是要逃避和顺从,而是在不可抵挡的命运里求适应。蜘蛛不会飞,可是它会结网。
人的天赋能力毕竟是有限的,难以把握的是个人的命运,无法预测未来的人生到底会是如何进行的。也许有人宁愿高挂枝头,宁可繁花似锦,也不要低看自己。
所有生命,都恰似落花生,自春至秋,发芽生长滋荣,但这都是暂时的,最终等待它的是枯萎死亡。然而,每个生命都是在毫无间断的努力中渡过的。
地会老,天会荒,人类文明会变成星辰轨迹,随着世界里的某个人的吸引无意识的绕转,你不必知道,换一句话说,这就是命运。
彼岸是睡的自然,此岸是醒的时间。
3、
许地山对女子,特别是有才情的女子,也有一番看法。
女人最怕有理想,多才、多艺、多色、多意想的女子最容易犯理想病。现实不总是美好的,阴暗有时成了一种障碍,如果只是寻常女子,倒还见得可以在普通日子寻点欢乐,偏偏她又不屑。她外表似冷,内里却中很深的繁花毒,有毒生热恼,恼极生厌。
她虽独立于一切人以外的人,却又不得不同别人产生一定的联系,但确立关系的标准,则要以不影响她的个人独立为限度。她不依附,也绝不附庸。所以她的灵魂不得不经历艰苦的跋涉,也许是渴鹿趋阳,也许是望梅止渴。
好吧,这两段我编不下去了。
昨晚同事在厨房炸花生,油水滋滋作响,锅子里的花生劈哩哗啦要绽开似的。显然,火候太够,稍稍翻滚几下,花生便有点焦躁。并没有金黄颜色,黑糊糊的,像一颗一颗的墨汁,摊在《世界日报》上。
色是不能事人的了,淡淡蓝烟漂浮着,纱一样的朦着厨房。待到花生都凉却,捻进嘴里尝一颗,味道熟稔而又破碎。“总算还是有点进步,”我只能评价同事的手艺,“没辜负这些花生下锅时的视死如归。”
唇齿间,我毫无情面的批判。拌点糖就好,撒点盐就好,也许还能补救一番,或者原味将就着吃吧。我叨念几句,抓起一把,品个够,又喝点水,止了个饱嗝。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