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对劲,寒冬的深夜外面正下着雪,四处一片白雪皑皑,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水滴,可是雪花落在皮肤上丝毫没有冰凉的触感,反而有些温热,自己着急追窜出门的狗只穿了件睡衣就跑出家门了,可站在雪地中竟然并不觉得冷。
“妈妈,你怎么出来了?”正在我愣神的时候,放了学的儿子小鱼牵着狗回来了。
“毛毛跑出来了,我来追他。”我牵起儿子的手往回走,余光瞥到房子拐角处站着一个人,春节刚刚过去,鲜艳明亮的装饰还没摘,唯有他一身黑色,黑色长衣盖住他的全身,整个人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注意到那人的同时,项间的玉珠突然变得滚烫,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正常。
回到家我就把这奇怪的事情忘了,安顿好小鱼正做着晚饭的间隙隔壁传来了悠扬的小提琴声,琴声时急时缓,梦幻而优美。
对门的姑娘不是刚刚才开始学小提琴么,短短几天时间就可以演奏得这么好了,看来并不难么,明天我也报个小提琴班好了,没客人的时候就过去拉拉琴。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什么小提琴班,什么没客人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个家庭主妇,怎么总以为在开店做生意呢。
“妈妈,你猜我带了什么?”小鱼打断了她的思考,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大盒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小鱼展开盒子露出巧克力蛋糕,嗔怪道:“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都忘了么?”
“爸爸?我什么时候……”我硬生生将结婚两个字咽回肚里,明明都有小鱼了,为什么印象中自己还是单身呢。我的目光落到餐桌上的三人全家福上,我和小鱼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笑得灿烂非常。
那不是大龙么,但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爸爸不是出差了,明年才会回来么,我们一起给他打个电话吧。”小鱼为蛋糕点上蜡烛。
我拿起手机,我为什么要给那个男人发短信,她的脑海里钻出来这样的念头,手指在按键上不停划过却不知该停在哪里。
信箱里躺着和这个人的无数封短信,加班熬夜之后的安慰、探讨孩子教育问题的争吵,还有更多的甜言蜜语、浓情蜜意,和其他吵吵闹闹的小夫妻没什么两样,只是为什么“老公”这两个字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自己真的结婚了么?什么时候求的婚?什么时候办的婚礼?我根本一点记忆都没有,所有问题在脑海中抽丝剥茧地游离,她拍拍脑袋,不对啊,自己不是在在忘川开了一家火锅店么,大龙呢,三斤还有椒叔去哪里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想的和说出来做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我一下清醒过来,隐约记起有天出去买食材,听见孩子的哭声,好奇心驱使她前来查看就被一阵白光闪晕,再醒来就进了现在的世界,扮演起小鱼的妈妈。
屋子里各个角落摆满了三个人的笑脸,那笑容冰冷而诡异。
2
我呆呆地坐在小区的院子里,车子老老实实地停在车位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围安静得可怕,任凭我费劲全身力量也折腾不出一点浪花,我脱下高跟鞋,狠狠摔在地上。
既然是建造出来的世界那么就一定有边界,当我想使用法力探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什么都使不出来,只好了两个小时车终于探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界,可是穿过结界,又回到了起点。
我没有想到,建造这个世界的那个人,怨念有多大。
“妈妈,你怎么坐在地上?”回家取作业本的小鱼恰巧经过。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站起身,这个世界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人可怕,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异样,这个世界里,谁都不能相信。
我驱车把小鱼送回学校,几个同学见小鱼回来忙把他围在中间争着要和他玩。
我边听着老师对小鱼的各种表扬边看着这个优秀的“儿子”,他成绩优异、孝顺懂事、身边的每个人都喜欢他,但我总觉得只觉得陌生可怕。
难道这都是我的幻想,原来我内心还是希望和大龙组建一个家?那浮黎呢?
我恍恍惚惚地开着车,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让我觉得好奇又恐惧,开出去好久才想起自己忘了把药交给小鱼,他今早咳得厉害,连忙驱车返回。
那个黑衣男人又出现在学校门口,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向自己的方向转了转头,我追上去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却凭空消失了,疑惑的我走进学校,刚刚还生机勃勃的学校转眼间变得安静至极。
篮球在地面慢慢滚动,没有人来玩;
鸟儿伫立在枝头一动不动,缄口不鸣。
走进教学楼,学生们坐在教室里静静看着书,老师站在讲台上,眼望着手中的教材,没有人破坏规矩,也没有人调皮捣蛋,每个人都默默读着书,不出一丝声响,仿佛是从工厂批量生产的雕像,整齐划一、毫无生气。
我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里,无意中路过班主任的办公室,刚刚巧舌如簧夸奖小鱼的女班主任此时埋头坐在桌边看教案,我连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反应,索性自己走进去,女班任纹丝不动,对于走进来的我丝毫没有反应。
我推了推,女班任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脖颈上的皮肤露出来,也露出上面一片红斑,我颤抖着推开她的衣领,衣服下是冰冷的体温、黑色的血管、大块的尸斑,这不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吗!
明明刚才……
女班任突然坐直身子,扭扭僵硬的脖子,看见站在一旁的青雨,完全没感觉有什么异样:“诶,小鱼妈妈,有什么事么?”
虽然我体质特殊,千百年也见过不少鬼怪,可诈尸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小、小鱼生病了,我把药给他……”
说话间,小鱼走进办公室:“咳咳,老师,数学作业收完了,诶,妈妈……”他发现我也在,抱着作业本的手臂紧了紧,质问着我的到来。
我不敢与小鱼对视,生怕他察觉出我可能已经倾向的异样,低头翻出药一把塞到他手里:“你今早咳得厉害,给你送药来了。”
“妈妈对我最好了。”小鱼笑起来,还是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孩子。
离开之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只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察着,诺大的学校里,一扇扇窗子后是无数张无表情的脸,当小鱼走来时,他们变得富有表情,充满欢声笑语,小鱼走远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是活死人,他们的身上长着或大或小的尸斑,只要小鱼在他们和活人没什么两样,只要小鱼一离开就经常会恢复“死亡”的状态。
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孩主宰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他喜欢温暖,于是连雪都是热的,他喜欢热闹,于是整个世界因他而动,他花粉过敏,于是这个世界没有一朵花。
一双眼透过玻璃冷冷地望向我,是三楼教室里的小鱼,那目光冰冷如寒潭,直射得百米开外的我如芒在背。那根本不是属于一个纯真孩子的眼神,写满了怨毒与厌弃,恶鬼也不过如此吧?
他是不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勉强按耐下咚咚乱跳的心脏,飞快跑出学校。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一定要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撞向结界却只能回到起点,向这个世界的路人求救,路人却像坏掉的机器,说不出话,我想向警察求助,开了好久车也没看到一个警察局,她走进商场想要杯热咖啡取暖,咖啡店的店员却像塑料模特一样一动不动,打翻的咖啡杯悬在空中。
大龙、三斤,椒叔.......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咖啡馆,偌大的城市她不知该去哪里,深深的无力感侵蚀着她,一辆货车迎面驶来来不及刹车,我竟觉得有一丝轻松,说不定死亡能回到现实呢。
3
再醒来却是在医院,伤势不重,只伤到了腿脚。
昏迷让我的心渐渐静下来,既然小鱼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那么要离开这个世界就必须从小鱼下手。
我悄悄跟在小鱼后面,奈何腿脚不好,七拐八拐就跟丢了小鱼的身影。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项间的玉珠微微发热,是那个男子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很快消失,引导着我到了医院后身的废井。
我站在废井旁,盯着井口喃喃自语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一股青烟从井里钻出来,聚在一起,化成一个婴儿,飞速成长、变化,最后成了一个穿着加油站衣服的中年人模样,神情呆滞地离开医院,向对面的加油站走去。
接着又有几缕青烟从井里钻出来,幻化成各式各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别去了他们扮演的角色所应该在的地方。
自己就是通过这里被“捉”进来的么?我紧紧握着手中的拐杖,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小鱼伸了伸略显僵硬的肢体摇着头离开了,好像对这次的收获颇感失望。
等他走远我悄悄走到井边,那是一口极深的井,一眼望不到底,丢了颗石子下去,连回音都没有,井中飘出丝丝的风,却感受到从井底吹上来的风夹杂着腊梅香气,那是我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想起自己是在一个小巷子失去知觉的的,难道这口井是幻界与现实的连接?跳下去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吧,我一条腿跨上了井边。
“妈妈,你在这做什么呀?”小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靠在井边支撑着她已经开始发软的双腿,收敛好情绪转过身,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只是……只是想出来走走……”
小鱼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嘴角:“妈妈,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连忙摇头,不仅失去法力还变得很柔弱的我可不能在这里和她硬碰硬,我牵起他的手便往回走:“什么,你在在说什么啊。”
“什么味道这么香啊?”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清新可人。
“腊梅花,是一种小小的、淡黄色……”我停下脚步,自觉失言,小鱼花粉过敏,这个世界没有花,如果没有恢复记忆,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以外的事呢。
“妈妈说过,说谎是坏孩子,可是妈妈怎么也变坏了呢。”小鱼不再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既然恢复了记忆不受控制,那就只能除掉了。”
眼前曾经可爱孝顺的“儿子”渐渐失去了人类小孩的模样,他的头颅变得巨大,顶在瘦瘦小小的身体上显得滑稽非常,眼睛红得要沁出血来,肚子上生出了脐带一直拖到地面。这就是他的原形么,看上去像个刚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
“你知道我是谁么,和我动手,对你没好处”
“哦?那你到时说说你是谁?”
“水神座下弟子,东海龙王的......”还没等我说完,那巨婴便一脚向我踩来。
我想反抗,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转身想要逃跑,可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难行,摊在地上向后挪蹭着,没挪几下就撞到了井壁,“小鱼”步步逼近,声音尖利刺耳:“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妈妈了,之前的那些我都不满意,好不容易挑到你,你当我的妈妈多好啊,为什么偏偏是你要离开!”
说话间“小西”走到我身前,残破而巨大的嘴里呼出血液所特有的腥气直熏得青雨几欲窒息。
他望了一眼青雨背后的深井,莫名哀伤起来,似乎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你把自己说的那么厉害,我要吃了你,那肯定法力大增,你们就谁也不能离开我啦。……”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妈妈,从我有意识起就坐在医院的废井底,每天都有婴儿被丢进井里,他们有的早就没了呼吸,有的还哇哇哭,雪花落在他们身上,脸都冻得发紫了,我贴在井边不停做着鬼脸想让他们笑一笑,可是很快他们也没了声息。你知道井底有多凉么,可是那里再冷也比不上你们这些人类的心凉。”
我趁“小鱼”沉浸在回忆里愣神的机会鼓足勇气翻身跳进深井,却被一条粗绳勒住了脖子。无法呼吸的我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绳索逃离出去,却只觉得绳索越来越紧,自己眼前也越来越黑。
忽然我脖子上的玉珠又一次变热,闪出一阵火光,“小鱼”一阵哀鸣放开了青雨。
我脖子一松瘫倒在地,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过的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前模糊的世界慢慢变得清晰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绳索而是“小鱼”的舌头。
“小鱼”的伤口一片焦灼,滴下黑色的血迹,这不是大龙送我的玉珠吊坠么,原来竟有如此强大的法力!
“那井口那么窄,那么小,只能看到一点点天空,还有偶尔闪过面无表情的脸……”回忆极其痛苦,“小鱼”的眼角划过泪滴,其实他只是一个无助的、想要温暖的孩子,可他永远都无法得到,只是转瞬,他又暴怒,向我猛冲过来:“既然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紧紧握住玉珠,挥舞着玉珠胡乱攻击,几番混斗下来小儿鬼被灼得体无完肤。
吃了苦头的“小鱼”恼羞成怒,挥起大手从我手中夺过玉珠一把丢进井中,任凭手掌被玉珠灼得血肉模糊,我飞身扑向玉珠已经来不及,小儿鬼一把将我扑倒在地,紧紧握住我的喉咙。
“我好不容易建造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多好啊,有老师,有同学,他们都爱跟我一起玩,还有个爱我的妈妈……”他的眼中沁出泪水:“可是妈妈坏了呢……”
我无神地看着“小鱼”,放弃了所有的抵抗,那条断掉的舌头上海渗出紫色的血滴。血滴混着腐臭的口水滴在我脸上,仿佛在宣判着我的死刑。
4
玉珠在井中发出耀眼的白光,巨大的灵力撞击竟在无意间打开了通道,一团黑气从井中涌出,一条黑色巨龙幻化成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他一手张开,无数的石头自动飞入他手中,拧成一股石链,迎风徐徐摆动,具有生命一般,他一挥手,石链弹开了“小鱼”。
“区区小儿鬼也敢如此放肆,擅造结界,私拘灵魂,还不束手就擒。”他的声音如钟声般洪亮。
是大龙。
大龙转身扶起我他一身黑衣,浑身带着肃杀的气息,面容如雕刻一般坚毅。
大龙早就发现事情不对,这一带总有灵魂和人莫名失踪,而我也小时了好几天。
他查到此地有人乱用法器制造结界,路过的都被捕捉进结界,大概因为体质特殊,我是唯一一个被捉到这个世界里的活人。
大龙不敢贸然进入结界,分了小小法力进来探寻,我看到的黑衣男子就是他,他渐渐摸透了这个世界的规律正要解开结界时,恰巧给我的玉珠打破了结界,他便乘势而入。
大龙磊催动法力,无数石块自地面飞起将小儿鬼牢牢围住,越捆越紧完全挣脱不开,他大声咆哮着,不甘心一切就这么结束。
一棵树轰然倒下,差点砸到我,紧接着,是各处房屋的溃败坍塌,没有了建造者的法力支撑,整个世界开始崩坏。
“不!”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造的世界就这样分崩离析,小儿鬼发了疯一样挣扎,他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下去,化成了四散的黑气,黑气又重新凝结成无数的小鬼,它们丧失了心智,毫无规律地到处飞舞,更加速了这个世界的崩坏。
医院对面的加油站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
大地塌陷,整栋房屋被吞没在泥土里;
天空如同一幅巨大的油画被人拉扯开半边,露出缥缈的虚空;
被小儿鬼捉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人们”逐渐变回了鬼魂的原形,哀嚎遍野,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走吧。”大龙磊拉着我向井边走去,这个世界现在太危险了。
“你想带他们一起?”
我点点头,大龙轻声应句好,他双手抚在地面,不断念诵咒语,催动灵力,大地裂开,结界就此彻底打破。
我和无数被小儿鬼硬拉到幻界中的死灵一同回到了现实世界。
小儿鬼被缚在地上动弹不得,越来越透明,他向我的方向用力蹭过来,匍匐在脚边微微颤抖,声音逐渐变低:“妈妈,我坏了,能不能别丢掉我……”
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蹲下身,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乖小鱼,不会丢掉你的。”
小儿鬼就这样化作点点飞沙,消失在原地,我捉了一些,埋入土中,也算入土为安了,只希望世上少些这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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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叔和三斤听得入神,一边的大龙一脸不屑 。
偌大的城市里,这样那样的故事正在悄然发生,有些温馨、有些恐怖、有些哀伤,只可惜没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