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的有多远取决于你站的有多高。

01

鞭炮声、烟花声不绝于耳，好像要在这年假的最后一天——元宵节把今年所有的欢乐都给提前释放出来一样。

俗话说“三天戏，五天年，噼里啪啦就过完。”过完元宵节新年就彻底结束了，假期也跟着就结束了，接下来就需要夜无继日的工作了，然后再用一年辛苦攒下来的钱去过下一个安逸的年，并为老人与孩子留下足够一年开销的费用。

想到孩子，姜诺脸上的皱纹不觉更深了一些，连那过年时挂上的红灯笼照出的光，都无法给那比实际年龄要苍老的多的脸上增添一分喜气。

“唉！你说咋弄啊，天宝还是不愿意去上学？”姜诺边收拾着东西准备后天走时要带的行礼，边问蹲在门口吸烟的林军。

林军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听到姜诺的话一般，只有那烟头猛然间亮了一下直接缩短了很多。

林军狠狠地吸了几口，把大半截的烟一次性全被吸光，然后把烟屁股狠狠地砸在地上，猛地站了起来。

“你把天宝的衣服也装上。不想上学，那就跟咱们一起去打工。”林军说着走进屋子。

“他才16啊，不上学咋中？而且怎么能跟咱们去打工啊？没有地方敢收未成年的。”姜诺闻言吃惊地抬起了头，声调都高了几分。

“那你说咋弄？他死活不愿意去上学，你还能绑着他去不成？”林军皱着眉在屋里走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眉心的沟壑又深了很多。

“可……”

“你别管了，就这样定了。”林军说完甩手出了屋，不一会儿天宝的屋里传来了话语声。

第二天一大早林军就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而林天宝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兴奋，也不再跟姜诺冷战了，还帮着收拾行李。

姜诺趁机想再劝劝他以学业为重，最终仍是以失败而告终。

02

姜诺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说不上学就不去上学了呢。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呀。

林天宝在初中时的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能排到年级前三。所以说虽然是在镇上上的初中，林天宝依然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这在村子里一直都传为美话，成为邻居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不知是高中的功课太难还是怎么回事，天宝的成绩在高一下班学期开始下滑，现在到高二了更是滑到了年级后几十名。年前林天宝的班主任还给姜诺打了电话，说是让家长多关心一下孩子的学习。姜诺还没想好怎样才算是关心孩子的学习，林天宝就撂出来了一个炸弹，他不想去上学了。

生活在偏远山村的姜诺和林军为了能多攒点钱，只能一起到南方去打工，为了省点钱平时没有大事都不回来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团聚。在林天宝初中之前姜诺都是守在家中的，一边料理家中的那几亩地，一边照顾林天宝的生活。上初中后学校离家远，林天宝就住校了。在家没什么事的姜诺也就跟着林军去了南方。林天宝平时住校，周末或放假的时候就回奶奶家。

姜诺他们也很关心孩子的学习，可是小学都没毕业的两个人在学习方面给不了林天宝任何帮助，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提供金钱上的支持，不让他因缺钱而操心。平时一周通一次电话，也就聊一些类似“最近学习累不累”“要照顾好自己”这类的话题。有时林天宝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说一些在学校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吐露过任何关于要辍学的苗头。

这次放假回来林天宝突然说不愿意再去上学时，他俩惊讶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除了成绩一直提不上去，之前可是没有表露出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他俩也没有因为成绩下滑的时说过他，还经常鼓励他好好学就能追上去。可这咋突然就说不上学了呢？

不管姜诺他俩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任何原因，连与林天宝关系好的长辈帮忙也没有任何收获。过年期间听说了这件事的亲朋也都在劝，结果天宝连走亲戚也不再去了，就一直窝在他屋里不出来。弄的整个家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天天都是眉头紧锁或是叮叮当当的争吵声。

不管姜诺他们说什么，林天宝就一门心思：不上学。气的林军拉着他打了一顿也没能改变他的想法。后来估计是姜诺说的次数多了，林天宝居然跟她打起了冷战，这已经有七八天母子俩没有正常的说过话了。

唉，真不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都不想想这个年纪他不上学能做什么啊，将来跟他们一样靠力气吃饭吗？姜诺胡思乱想着，除了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没有任何的主意。

03

林军是在广州的一个工地打工，已经跟着那个包工头很多年了，因为肯出力还不耍滑，很得包工头的信任，要不然也不能在姜诺过去后让她在工地的厨房帮忙。今年工地其实初六就开工了，为了林天宝上学的事他们才一直耽误到现在，包工头已经打过几次电话催了，再不回去他们的工作就难以保留了，尤其是姜诺的工作，本就是走后门进去的，而且厨房的工作盯着的人不止一两个。在工地时两个人都是省吃俭用的，只为了能给家里多寄一点钱，这几年工程不好做，很多人都找不到好的工作，他俩不想丢了现在的工作，谁知道再去找的话会找到什么样的活。

工地是不收未成年的，还是包工头帮林军跟负责人做了担保，负责人才同意林天宝在工地当小工，但是只能负责装卸砖块和沙子、水泥等工作，工资都是现金结算，一天只有180元。虽然比其他的小工少了不少，姜诺他们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林天宝还没成年，而且初次出来打工，跟在自己身边他们也能更安心一些。

知道自己能在工地干活了，而且一天有180元的工资，林天宝兴奋的都快要飘起来了，晚上若不是林军吵他，他肯定会兴奋的睡不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天宝洗漱完就跟着父亲去了食堂，看着笼里的馒头和盆子里炒的黑漆漆的咸菜丝，林天宝迟疑着拿了一个馒头，盛了一碗稀饭。林军见他并没有按他交代的那样准备多吃点，撇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自己抓了四个馒头，扒拉了大半碗的咸菜，并让林天宝帮忙盛了一碗稀饭。三下五除二的干掉早饭后林军就带着林天宝去了工地，把林天宝交给负责小工的老周后，林军头也不回的去自己的工作地了。

虽然是在农村长大，林天宝并没有干过什么活，连去地里做农活分到的也是最轻便的活计。老周看着林天宝细麻干一样的身材，不算细嫩却也没有任何老茧的手，让他今天负责搬砖。搬砖的工作很简单，把砖块装到车上，然后运送到机械不方便进入的地方，再卸下来就行了。跟林天宝搭班的是王强，一个二十多岁却已经在工地干了快两年的小伙子，皮肤黝黑却强壮，跟林天宝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黑铁塔。

王强热情而且很有耐心，细心地教导林天宝如何搬砖，如何装卸才能更省力气。林天宝带着手套，按着王强传授的经验去做，听着很简单的事情却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姿势，一辆车没运完就感觉腰酸起来。这才是第一天上班啊，怎么能还没干呢就投降。

没有运两趟，林天宝的速度就放慢了很多，还偷偷的捶腰。王强看出来林天宝快受不住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己加快了速度。就这样运送到的时候还被等着用砖的大工说了一顿，毕竟砖运不到就会耽误大工的工作。林天宝知道是自己拖慢了速度，在回砖厂的路上跟王强道歉，王强爽利的说没事，谁都是从第一天干起的。刚开始肯定会慢，干的多了速度就上来了。

半上午的时候阳光已经很烈了，林天宝擦着额头的汗，感觉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一半是累的，一半是饿的，看着前边的路口都快出现重影了。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此清晰的饥饿感，也终于明白林军早上为什么交代他要多吃一点了。现在后悔也是没用的，没有地方给他提供食物，即便他妈妈在食堂也是一样。最主意是没有时间，大工与小工的工作都是紧密相连的，一个环节的工作效率慢了就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进度。林天宝虽然初次出来工作，却也知道不能因为自己耽误整个小组的进度。

“给，吃吧。”刚到砖厂，老周就拿出来一个馒头递给林天宝。

“谢谢周叔，谢谢周叔。”林天宝从来没有觉得馒头是如此的可爱。

“谢啥，是你爸给你留的。”老周挥挥手，让他赶紧吃完继续去干活。

林天宝拿着馒头要跟王强分，王强笑着说“你快吃吧，我早上吃的饱，现在还不饿。”然后自己先去装车了。

林天宝嚼着馒头，发现这是自己吃过的最香甜最美味的馒头了。原来父亲早上拿四个馒头是为自己准备的呀，当时还奇怪呢，他平时最多也就能吃三个的，还以为他是昨天晚上没吃好呢。

工地的工作是只要开始就没什么停歇的，一直要到开饭的铃声响起才能收工。一上午的劳动，虽然带着手套，林天宝的手还是磨得有些红肿了，热辣辣的疼，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快拿不起筷子了。姜诺趁着吃饭的时间来看林天宝，见他拿着筷子吃力的样子，皱了皱眉，去给他找了一个勺子，并找出一支药膏。

看着那红肿的手，姜诺忍不住啰嗦他明明有好好的学不上，非要出来打工。林天宝咬了咬唇没有像以前一样反驳，只是伸着一只手让姜诺涂药，一只手抓着勺子连连往嘴里扒饭。涂抹过药膏的手终于没那么疼了，林天宝这才感觉到身上的酸痛。

时光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期盼而放慢一丝脚步的。下午上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林天宝拖着酸软的双腿继续去上工。早上刚上班时的兴奋早就被浑身的酸痛给取代了，望着那如山一般高且多的砖堆，林天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完。

王强仍是精神奕奕，好像上午辛勤搬砖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一路上还不断的跟林天宝说话，说自己家乡的山山水水，说工地里面的弯弯绕绕。得知林天宝是从重点高中辍学出来打工的，万分惋惜，说自己若是能考上高中，即便不是重点高中也肯定会读下去的，高考的时候只要能考任何一个大专毕业后找工作也肯定比现在在工地当小工要强。然后又跟林天宝说办公室那个刘工，年纪跟他一样大，却是因为从某个大专建筑专业出来的，现在人家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吹着空调，喝着茶，画画图纸就行了，每个月的工资却比他高的多。不像他天天累死累活的在这里搬砖，月底了领的工资还没有人家多。最后总结了一句“真的很后悔小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啊。”

林天宝沉默地听着王强的碎碎念，思绪忽地飞回了学校。若是没有出来打工，他现在会是在做什么呢？今天是周二，若是课程表没有变的话上午会是英语和数学，下午会有他最喜欢的化学课。化学老师会带着他们做各种神奇的实验，那两种物品混合后产生的化学反应像是最神奇的魔法，牢牢地吸引着林天宝。想起以后再也不能上化学课了，林天宝忽的有了一种失落。

第一天的工作就在林天宝浑身疼痛的情况下结束了，中午红肿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泡。姜诺心疼的一个一个给挑破，然后上了厚厚的一层药，让他赶紧回床上歇着。

“咋样，明天还能继续干不？”林军皱着眉看着因为疼痛而脸色有些不好的林天宝。

“干。”林天宝的嗓子也有一些干哑。

“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哩。”姜诺又开启了碎碎念，看到林天宝蒙上被子就叹着气回自己的宿舍了。

04

工地的工作繁重而又单调，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林天宝就只是负责搬砖，偶尔也会去搬水泥。搬了一上午的水泥之后他才知道被他吐槽的搬砖工作是有多么的轻松啊，那一袋袋的水泥不仅会压弯他的腰，还会磨烂他仍稚嫩的肩膀，让他晚上连觉都无法安心入睡。

在王强的帮助下，林天宝开始适应了工地的生活，每天白天搬砖，晚上早早上床睡觉，以前他喜欢看的小说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了。每天都是沾床即睡，一直要到早上室友们都起床洗漱了才回被吵醒。

工地上都是这个月底发上个月的工资。林天宝领到自己那3200元的工资时兴奋的都想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到的钱，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拿着这些钱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非常的富裕了。想起妈妈那洗的发白的衣服和爸爸那只能充着电使用的刮胡刀，他决定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送他们一人一份礼物。

刚好第二天就是休息日，林天宝央求着王强带他去商场转转。

王强想到林天宝是第一次来广州就决定带他出去开开眼界，于是就带他去了天河区。那众多的高耸的大厦、购物中心、五星级酒店和那如织的人流瞬间晃花了林天宝的眼，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哪里都觉得稀奇，看哪里都觉得新鲜。在那繁华的地带一条街一条街的逛着，看着那形形色色的人群，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渺小。

中午时分从商业办公楼中走出的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精神奕奕。“他们肯定都很成功，很幸福吧。”林天宝心想，“若是自己没有退学，大学毕业后是不是也能像他们一样能在这看起来闪闪发亮的地方工作呢？”

念头刚起，林天宝就赶紧摇头把这个念头给甩出大脑。哪有若是啊，自己已经退学了啊。林天宝突然有些失落，感觉自己好像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在商场想去给妈妈买一身衣服，给爸爸买一个剃须刀的时候又被狠狠地打击了，原来他以为的巨款是那么少啊，商场里面的一个包的零头可能都比他的巨款要高。后来王强带他去了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市场上才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回到工地后林天宝又沉闷了几分。

与王强却是混的更熟了。在工作的间隙，他也会跟王强讲他在学校里面的事，讲考上重点高中时的意气风发，初进高中时的雄心壮志，以及后来发现学校中比自己优秀的人非常非常多时的沮丧。他也曾经不甘心的偷偷地努力过，可考试成绩却一直下滑，从最开始的在年级中段一直滑到了年级倒数。为了学习他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可考试成绩还是一路下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又不知道该向谁求助。看着同学们向老师问问题，他很想上前，却有不敢，他怕老师嫌弃他成绩不好。回到家看到与他同龄的孩子们都已经出去打工了，不说赚多少钱，最起码能自给自足了，而自己却要伸手向父母要钱。

“反正怎么学成绩都提升不上去，还学啥？还不如像村里的孩子们一样早点出去打工，也能减轻父母的负担。”姜诺与林军听到王强转述的林天宝的话时，心都揪了起来。没想到成绩的下滑给孩子造成了如此大的压力。同时他们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他要退学的原因了。

05

在一次三个人都休息的时候，林军带姜诺和林天宝去了长隆欢乐世界。那高昂的门票让林天宝咂舌的同时，也被游乐园里面的各种项目所吸引。他们排着队把所有林天宝感兴趣的项目都一一玩了个遍，即便在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腿都是软的，他们的心情也都是好的。他们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过。

晚上林军带着他们在一个小饭店内吃饭，叫了几个林天宝爱吃的菜，还要了一瓶酒。林军给姜诺和林天宝都倒了一杯，剩余的全都自己喝了。

借着酒劲林军问林天宝感觉打工的日子怎么样，后不后悔辍学。

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林天宝也有些晕晕乎乎了，被问起时直接流了眼泪，“爸，我后悔了。上学再难，最起码有个盼头，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到什么地方。可是打工的这些日子我却每天只盼着赶紧下班，然后好去睡觉。将来会是什么样我根本都想象不到，而且这工作日复一日的完全一个样，没有一点意思。”

“将来你会像我一样从这个工地搬到那一个工地，能学到一点手艺的话可以像我一样当一个大工，否则就只能一辈子当小工。”林军大着舌头说着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姜诺也借着酒意说着林军工作的不易，说的三个人都红了眼睛。

“你还想去上学吗？”回工地的路上林军问林天宝。

“都已经退学了，还怎么去上啊？”林天宝垂头丧气地说。

“你就只说你想不想上吧。”林军挥着胳膊点着林天宝。“男子汉说话爽利一点，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

“想。”林天宝也被激起了性子，大吼道：“我后悔了，我想上学。”

“想上学就好，想上学就好。”林军欣慰地反复念叨着。

林天宝回去后倒头就睡，第二天如常的跟着王强去上工。他知道自己都已经办理退学了，想回去上学那是不可能了。

没想到没几天林军就带着他办了离职手续，然后跟他一起回了家。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林军之前给他办的不是退学手续，而是休学手续，不过他要重新从高二读起了。虽然留了一级，比原来的同学低了一届，可他的心还是为能够重回校园欢呼雀跃。

重回学校之前，原来的班主任找他长谈了一番，帮他分析了一下他学习中存在的问题，指出他学习方法中的不足，并介绍了新的班主任给他认识，让他有问题可以去找自己或新的班主任，不管是任何问题都可以。

林天宝重返学校后在每一本书的封面上都写了一句“你看的有多远取决于你站的有多高”，并在旁边画上了摩天轮的画像。他还制作了一个小纸条贴在了文具盒里，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

“你看的有多远取决于你站的有多高。我一定能看的更远的。”林天宝放好文具盒，拿起书投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