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姨奶奶是外乡人,但在我的童年时光里,她都住在我家。
记忆中,她不像是一个长辈,倒像是家里雇来的一个免费的长工,因为但凡她在的时候,家务活几乎她一个人包了。
鸡窝里的老母鸡何时要下蛋了,她都能把握的清清楚楚。
在我眼里,她是那么的卑微和好欺负,因此,稍有不顺心的事情我就会冲她发火,而她却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言安抚我的坏情绪。
她是那样的卑微和小心翼翼的在我家里生活着。
二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在一个冬天,姨奶奶坐在家里的火炕上,呲牙咧嘴的把自己的缠脚布打开,那扭曲的脚趾和流着脓血的创面吓得我哇哇大哭。
奶奶很严厉的斥责她,而此刻的她,变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慌忙拿裹脚布包上自己的脚,并柔声细语的哄我:“不怕,不怕”。
小时候,我吃饭很挑食,姨奶奶会变着法的哄我吃饭,她经常和我比赛看谁先吃完饭。
她定了个比赛的规则:谁先吃完是亲戚(好)碗,谁后吃完是狗不殘(小狗碗)。
为了做“亲戚碗”,我是加快了速度的吃饭,姨奶奶则是一直的输给我,令我一直很得意。
我还学到了姨奶奶一个至今还改不了的坏习惯,那就是在吃干饭时把米汤浇在干饭里,我觉得这样吃饭特别的舒服。
妈妈和妻子看到总是骂我,像是吃猪食。
但当我说是和姨奶奶学的,改不了了,妈妈便不说话了。
三
我的祖上是一户很有钱的人家。
听奶奶说,这街上的十几座房原来都是我们家的,后来因为家里出了个抽大烟的,把家给败了,只剩下眼前的两座了。
但瘦的骆驼也比马大,我家的楼上,总是会有一些好玩的物件。
记得有一次,妈妈居然从楼上拿下一把铁剑来,我兴奋的不行,可是这把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只得把剑鞘给毁了,才露出早已锈迹斑斑的剑身,令我有些失望。
这时姨奶奶却又给了我希望,她说,她家里还有一把铜剑,比这把好多了,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催促她赶快回家给我拿来。
姨奶奶笑呵呵劝我不要急,过段日子她就回家去找。
可一晃眼,春天的事情,到了秋天,姨奶奶还没有回家去拿剑,这也是姨奶奶唯一一次骗了我。
后来听奶奶说,姨奶奶的剑被她的邻居拿走了。
四
70多岁的姨奶奶要嫁人了,但姨奶奶是极不愿意嫁人的。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清明节的前夕,奶奶的几个姐妹都聚集在我家,姨奶奶哭得和泪人一样,说她这么大年纪了,不想嫁人。
但她的几个妹妹态度一个比一个坚决,必须嫁人,还说了很多理由。
总之没多久,姨奶奶便做了新娘。
也是没多久,姨奶奶的夫家传回话来,说姨奶奶跑了。
奶奶很生气,认为姨奶奶不知好歹。
后来才听说,姨奶奶嫁的那个老头,扣门儿的要命,把做饭用的油盐酱醋都锁在柜子里。
每次姨奶奶做饭时老头都是按量给,生怕姨奶奶放多了油。
至于钱,那更是一毛都不会给姨奶奶。
姨奶奶这才受不了跑回了老家。
奶奶得知原委后,便不再说什么。
但姨奶奶自此再也没有来我们家住过。
五
最后一次见姨奶奶,大约是96年春节。
我随爸爸妈妈去姨奶奶的老家看望她。
那时的姨奶奶动作已没有以前那样灵活了,但她见到我们的热情却依旧。
详谈中得知,她眼睛患了白内障,已经看不清事物,但她却十分高兴的给我们准备饭菜。
我看到姨奶奶的锅都没洗干净,就有些嫌弃,推说不饿。
姨奶奶笑了笑,我是她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她怎会不明白的心思。
爸爸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也感觉自己有点过了。
却见姨奶奶又摸索着从柜里拿出几个干瘪的小苹果给我。
一看就知道她攒了好久舍不得吃,这次我没有拒绝,慌忙接过。
吃罢饭后,我们便要坐车回去了,姨奶奶的目光却含着深深的不舍。
爸爸说:姨,你有空就来家里住段时间。
姨奶奶却说:“宝儿,不去了,老了不中用了,再帮不上你们什么,只会添麻烦。”
就这样我们与姨奶奶道别了。
正当我们坐的拖拉机开始走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胖胖的熟悉的身影朝车子方向跑来,
手里举着一张钱,那曾经把我“吓哭”的小脚踱的飞快,是姨奶奶。
只见她边跑边喊:“等等,等等,我还没给强强压岁钱呢。”
爸爸听到急忙对司机说:快开车。
一边又对姨奶奶喊:姨,你快回去吧,强强都大了,不要压岁钱了。
但姨奶奶却好像是又恢复了当年的体力,拼命的追着车子“飞”跑。
嘴里还带着哭腔对爸爸喊:“宝(爸的乳名),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姨,不想要我给强强压岁钱。”
喘了口气,姨奶奶接着道:“宝,你听姨说,我不知给了这次还有没有下次了,快停车!”姨奶奶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
司机不忍,把车停了下来。
姨奶奶好像计谋得逞似笑着追了过来,把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塞给我,摸了摸我的头,这才满意的朝我们挥手告别。
六
不久后,姨奶奶便去世了。
姨奶奶一生共生育13个儿女,却都未成年便夭折了,连当兵的丈夫,也赴战场再没回来……
悲凉的一生,姨奶奶却总是笑呵呵面对,把所有的小辈都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疼爱。
姨奶奶,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