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儿的游泳训练课，我都坐在游泳馆门口的大厅里看自己的书。

游泳馆大厅四围摆着几排不锈钢座椅，但永远都被等孩子的家长或者游泳包占满了。为了能坐着看书，自己带了个矮矮的折叠椅，窝在楼梯下方的一个小空间里，谨慎低调地看。

之所以谨慎，因为我看的都是性方面的书籍，上面经常有性和生殖相关词汇的标题，作为一个低调而懂得适应社会规则的人，当然会选择避免因为手中的书而引起别人的侧目。

但大厅里的家长太多了，即便我躲在这个角落，身边不远处也常常会有人站着，只是大多数人出于礼节，并不会特意来看我在干什么。

但这次不同，一个老大爷凑过来，盯着我的书问：“你看的什么书？”

我不太情愿地翻过封面给他看一眼，弱弱地回答：“海蒂报告。”旁边两个中年女人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大爷的眼神是好是坏，反正书的封皮上有大大的“家庭”两个字，他马上说：“噢，教育的书！怎么教孩子的，对吧？”

我嗯了一声，心里盘算着，这场合跟大爷普及性教育，是不是太突兀了？

“教孩子的书。哎，这还用得着看？其实自己琢磨下，就那么回事！”大爷的话风转了。

我陪着笑：“教孩子多些套路还是有用的。”

“写书！马云什么的这些人，做生意的，他们也写书，有什么看头？！”大爷的思维好跳跃，我有点跟不上。

“他们写的是商业方面的呀。”努力想跟上大爷，有点搞不清他的重点在哪儿。

“什么商业，都是黑道！”大爷斩钉截铁地总结。

我一下子泄了气，朝他无力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这种态度很熟悉，这个世界也很有趣。有这样义无反顾坚持自己看法、把学习知识看成书呆子才去做的知识无用论者，也有整天焦虑着抓取着各种知识、屯积了很多课却没时间听的拖延症患者。

世界的精彩来自参差多态，阿门。

我窝着的这个楼梯间，是大厅里最暖和也相对隐蔽的角落，所以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换衣服。

这是这个体育馆非常不人性的地方。更衣室在里面，家长不让进，很多孩子年龄小不会换衣服，从换泳衣进去训练，到训练完出来脱泳衣、换上干衣服，都在这个大厅解决。

每次我女儿都是在家换好泳衣、穿上外衣才送她去，只需要脱下外衣就可以训练，以节省换衣服的时间。训练完，她自己在里面洗澡、换好衣服出来。

身体隐私的教育，不管是公共设施的设计，还是家长意识，都不够。

最让我不安的，是一对祖孙。

孙女的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四了，长得肉肉的。现在的孩子，有些发育得很快，光凭身高真猜不出年龄，但至少有八、九岁了吧，每次都在这个楼梯间由爷爷帮助换衣服。这孩子一看就是被宠得不要不要的，说话嗲声嗲气，连内裤都是爷爷穿和脱，自己完全不动手。浑身赤裸的女孩站立 不稳笑着往爷爷身上倒，这场面，因为离我太近，还真是有点辣眼睛。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让爷爷帮你穿衣服呀。”

那孩子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也没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从这个孩子跟爷爷的互动来看，这孩子的父母应该是当甩手掌柜，把孩子丢给老人管的。这孩子最大的问题不是隐私教育，而是缺乏提升生活自主能力的教育。而这个，需要调整整个家庭的教育观念才行，哪里是光告诉孩子要有隐私观念就可以解决的呢？

性教育，从来不是单独讲性的教育，而是跟家庭教育紧密相连，假如家长跟那位知识无用论的大爷一样盲目自信，不愿意了解和学习教育方面的知识、理念，光给孩子上性教育课，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