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快到了,心里总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总觉得一睁眼就能看到父亲坐在灶台前烧火,母亲在她那半面墙般的大面板上做涂满香豆、红花和红曲的大月饼。这个场面,看不见我在身旁,我总想流泪。
说给孩子听,孩子说,你想家了。
是啊,我想家了。很小的时候,蹲在灶台前烧火,看着母亲忙碌的做中秋节祭月亮的大月饼,特别想试试,可面没沾手,却遭遇了一场雷霆般的说教,有时还会伴着母亲极度严厉的敲打。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过中秋节。因为中秋节前几天,母亲特别忙,母亲一忙起来,不免要使唤我去帮忙拿东西,母亲需要的东西我一概找不到。懦懦的,不敢去回母亲。直到母亲发怒,亲自来找,那些东西都在眼前。这种情形,我无法辩驳,只能凭母亲骂几句,好没用。
后来,看到母亲忙碌,就想早早溜走。家里孩子多,我溜走了,还有姐姐或妹妹遭殃。姐姐妹妹存了心思,都溜走了,厨房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母亲又是极讲究的人,八月十五的月饼要做的好看又好吃。好看就得放自家种的香料,那颜色才叫正宗。好吃要用新麦子磨的面,大灶火里用木柴烧一个半钟头。
我们都跑出去玩,母亲又要烧火,又要做月饼,忙的满头大汗,甚至有时候会满脸面粉和碳灰。父亲看见了,悄悄坐在灶台前,悠悠的拾柴烧火。
我们玩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悄悄回家,偷偷看母亲的脸色,如果母亲脸色好看,洗了手也去拨弄几个面花花。那时母亲会教我们做一些吉祥的面花,我们都喜欢母亲做的庆丰收的大蛇。看着母亲用剪刀剪出大蛇身上的鳞片,急着忙着找来两粒又黑又亮的花椒籽,为大蛇点上眼睛。我还喜欢用胭脂给大蛇涂点腮红,那样大蛇看上去更可爱。因为大蛇也是我的生肖,看着可爱的大蛇,感觉属蛇的人都该是可爱的。
母亲还在大蛇的周围做几只兔子,姐姐属兔,摆弄着花椒籽,给兔子点上眼睛。妹妹在一旁,围着母亲要一只猴子。妹妹说,二姐属兔,三姐属蛇,都做好了,我是妈妈的属猴,妈妈快做只猴子。
母亲笑了,说起这些面花花也是有讲究的,地上的蛇通天上的龙,俗话说“龙缠兔,当年富。”也是祈求上苍保佑庄稼人有个好收成。妹妹不依,母亲只得做一只猴子。
当月饼入笼,烧火的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不能用文火,一定得是大火。母亲替换父亲烧火去了,我们也跟着父亲去堂屋里玩,母亲一会问,看看时间,快到了叫我。其实,这会儿的灶台周围非常热,母亲忙碌了大半天,而我们只期望开笼的那一刻。
遇到一个阴雨天,没处去疯,我只好陪着母亲烧火,暖暖的火光照在母亲脸上,烤的母亲脸色通红。我想换母亲歇一会,母亲却说,你娃娃家家的,皮肤嫩,哪里经得起如此炙烤,坐在边上玩吧。那次是唯一一次和母亲一起做月饼没挨骂,我们聊着天,说起以往,我对母亲说,从前过八月十五我都有心离家出走,我一点儿都不快乐。你要不就打我,要不就骂我,不打不骂时,脸上还泛着凶光。我用同样的表情待你,你说我的脸呆。我就想快点长大,快点离开你。
母亲眼里闪着泪花,母亲说,那时候家里困难,每次过八月十五要走亲戚,要做月饼,怕你们糟蹋粮食,不敢给你们做。有时还要蒸两三副月饼,我累的不能动,叫你们帮忙拿个香豆也找不到,我心里急,一着急就打你们,我也后悔,老话都说“端阳节糟线,八月十五糟面。”可是我不敢让你们糟蹋,端午节的香包都没教你缝过,月饼也没教你做过,真是遗憾啊。
我微笑着,回忆从前,对母亲说,我从来没有感觉生活的窘迫,每个节日都有母亲预备的节日饭食和新鞋子,穿着母亲做的绣花鞋,老师和同学都羡慕不已。有时候还会在放学途中遇到陌生的大娘,问这鞋子的出处,或来家里剪鞋样,或来刺鞋面上的花样。那样的时候,我又会为母亲的巧手骄傲。母亲也转悲为喜,我们一起等着大大的月饼出笼。
母亲变得越来越随和,越来越没有脾气,我们也长大了,遇见一个心爱的男孩,就像遇到了一生的幸福,不顾父亲与母亲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要跟他在一起。那时,心里只有这个男孩。想着这便是我一生最深的情,没有他,我随时会陨命。
父亲和母亲再三劝阻无效,依着我的性子就嫁了。初为人母时,经历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抱着孩子泪流满面。这历经万苦得来的孩子,该承受我那最真情,该用尽毕生时光去爱他,呵护他。他也从依赖变得想要远离我们,这时,我总是深深惦念着我那年迈的父亲和母亲。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突然明白此生用情最深的该是父母。
暮然回首,心爱的男孩已经变的冷漠,挚爱的孩子已经长大,而我们曾经渴望远离的父母,却越来越割舍不下。又逢中秋佳节,父亲与母亲早早打来电话,小心翼翼的问起中秋假期的安排,深怕我会漏掉回家。电话这端,我微笑着告诉父亲和母亲,放假后就回家,我很好,不用挂念。母亲问,要不要做月饼。此时,眼泪一串一串的流着,刺痛着所有记忆。对母亲说,等我来了做月饼吧。母亲只说,在等你们姐儿几个呢。
是啊,岁月舔食了我们的天真,将它回报给了父亲和母亲,唯有他们依然天真的等待着我们,好让流逝的岁月重现往日的温馨。我那最深的情,留在了父母心中,召唤着,将此代代相传。
珠珠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