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又在流水边洗衣服了,她每天每刻都在浆洗衣服。我很好奇她哪来如此多的衣服要洗,世界上就我们两个人呀。她手背后反指着说,那边有一口大塘,里面是泥水,我每天晚上都要去那边把衣服在泥水里面再淘一遍。我惊奇,你是感到寂寞还是忧伤?她瞪得白白的,你神经病呀!我只有这一件衣服,如果不洗它就会变质的。我就笑了,你又不穿。她哎呀一声,用双臂十指作出遮掩身体的动作。我再笑,你掩错地方啦,你的身体我早就见过啦。你一直是我的。于是她不洗了,把那件衣服丢进流水中,它就变成了一群野鸭随波逐流了。
夏娃在我身边躺下来,她脸上那两弯月光又在绽放了,清香的气息从她的口里飘向我的脸颊,一团一团地吞云吐雾。于是我就把她压在了雪山脚下。我们合成了一个镜像,在草尖上滚来滚去。她说,慢着,我们把草都碾坏了。我把鼻尖抵住她的鼻尖,说,你真善良。她把头九十度扭向东方,衔起一根狗尾巴,然后又转过来正对着我。我问,给我的?她清澈的泉眼里像被鹅卵石激荡地将阳光揉碎,诚挚又热情地不说话。我说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是马。她用舌根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是马。好吧,你口水下来了。她就格格地扭头把这根草茎转移到西方,松口,那草就自己滑进了土里,开出一揽子洁白的碎花。我问,这算什么,丝绸之路?她又格格地弯起她那一千根细软的眉毛,手指甲抠进我背上的肌肉,说,我是赤道。那我,就是地轴了。
夏娃把一只新凿的独木舟扣在水底,我把一块花岗岩石架上屋脊。她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会压垮的。我反问,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干,会沉睡的。她说,因为光阴已经流逝一千八百万年,我想见除你以外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想睁眼只有我。我感到形单影只,我们繁衍生息吧!我调侃她,听听,说得咱俩像蛋鸡似的。接着考虑了三天,可是那样你就不能活到千秋万代了,生一个孩子,你会开始能够变老,生得越多,你就会越来越普通。若是最后你只能活到一百岁了,在有限的日期里,若非极善,便会做出极恶的事情来。那时我又该何去何从呢?她很浅表地笑笑,说,若是我真的变普通了,你还能认出我吗?认出我你还愿意认出我吗?你怕的并不是我会在有朝一日死去,而真正怕我变得平凡。我说不是,你竟然第一次与我的意念产生分歧,我爱你无关乎你是神祇抑或妇人,你只有一个,连变化也因你而起,我在意的是你本身。你永远不会变成一个烟火气息的女人,我只怕你会因此而迷失。她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们要些孩子吧。我要你变作大地和土壤沙石来守护他们,惩罚他们。你要当一名父亲:
你要广阔平川,纵深似海,巍峨齐山
你要正义惊雷,迅捷于电,幻化随气
你要温润临泽,粗犷如焰,细密同林
我轻声惊呼:哦,母亲!你已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