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笺语iris

1.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十九岁那年，我像众多的大学生一样，有份美好的爱情，过着平淡却也充实的生活。

我和静雅是公认的般配，相似的家境，同样是学习刻苦以求改变命运的穷孩子。她人很好，温柔善良，可就是和她在一起时，少了些心动的感觉。她不喜欢打扮，总穿又旧又暗的衣物，把花季的美好都隔绝了，这样的女生是容易让人乏味的。

但我不想分手，有人陪伴总比孤独要好。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我是自私的。

大二那年，弟弟也考上了大学。静雅知道了我的难处，把家教中心介绍给她的那份工作也让给了我。两份家教占据了几乎所有课余时间，虽然累了点，但我也不用向父母要生活费了。

新来的学生是个高三女孩，典型的糖果色打扮，笑起来时的酒窝能融化一切。第一次上门辅导时，她穿了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窗台的阳光打在她的长发上，就像童话世界里走出的公主。

名叫孙萌萌的女孩就这样，以公主般的出场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喜欢这个女孩，她过于美好，是我暗淡的人生中难得一见的珍宝。她学播音主持，因为特长集训，文化课落下了一大截。看着她面对着一堆数字愁眉紧锁时，我的心总有些难受。如果可以，我真想替她做完那些变态的试题。

做题乏了的时候，她喜欢翻开顾城的诗集，声情并茂地朗读那些浪漫的字句。其实我也喜欢顾城，那个童话诗人。“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在读那句话时，我简直要臣服于我的耳朵了。那明明是在写她啊，她的眼睛一片纯净，比晴空还要明媚。

她突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虎牙，干脆地对我说：林涛，我喜欢你。

多么生猛的告白，完全是我无法预料的。我愣住了，但还是告诉她，等她考上大学，一切自会有答案。

差了三分，她只能去北方的一所二本院校。放榜那天我陪她去看结果，她趴在我肩上哭得很凶。我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却看到静雅在不远处与我对望。没有找到合适的家教，她就在校园里为辅导机构发传单。大汗淋漓的她看上去相当窘迫，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把传单扔给同事，逃也似地跑走了。

2.那么多灯火摇摇

我和静雅分手了。在我面前，她即没有哭着说委屈，也没有愤愤地控诉我的负心。她很平静地说我们不合适，那就各自去找幸福吧。

贫穷带来的坚强总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维持我们仅有的自尊。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

孙萌萌考上了大学，我不再是她的“老师”。我们终于可以牵着手，像小情侣那样轻松自由地出去玩了。我们去市里的游乐场约会，吃昂贵的西餐，看奢侈的电影……和孙萌萌在一起，我经历很多以前从不舍得经历的事情。

她生日那天，我用攒了半年的生活费，给她买了块轻奢手表，却因为不是限量款而被她念叨了许久。买来玫瑰蛋糕，坐在摩天轮里，本来浪费的气氛因为第一次争吵而变得有些尴尬。

在最高点俯视整座城市，点点灯火，却没有家的感觉。城市的夜太冷了，茫然而空洞的黑暗，让我心生畏惧。

突然间，我想起了静雅，那个总是温柔面对我的女生，现在过得怎么样？相处的两年多，我极少带她出来玩。我们都忙着打工，忙着学习，忙着补贴家用。我还记得她最开心的那次，是我带她去海洋馆。对她来说，幸福总是触手可及的。

沉默了许久，孙萌萌过来拉我，她露出单纯无邪的招牌笑容，向我赔罪。一个人如果爱你，原谅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孙萌萌的任性都是理所应当，她的眼睛从未见过阴云，她有理由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我无从责怪她。我只怪我自己，为什么是个没钱的穷小子。

暑假一眨眼就过去了，徐徐的列车把她带向了遥远的北方。她走后，城市的灯火摇摇，却再也没有一处温暖的角落。那么多家，都不是我的家。独自行走在陌生的街道，我愈发坚定，要用自己的双手，盖一所房子，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

3.我的梦是一座最小的城

那时候，网络上很流行凤凰男和孔雀女的剧情，我发觉那仿佛就是我和孙萌萌的故事。可我从不迷信别人的讲述，

我固执地坚信，只要努力，就能跨越横亘在我们之间种种的差距。

去了大学的孙萌萌变得忙碌起来，她不再主动发信息给我，聊电话时也是没说几句就因为各种事由匆匆挂机。看着她在异地他乡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在设计院的实习也是各种琐事。因为没有托人，为了能留下来，我不得不比别人更积极，常常通宵画图纸、赶工。所以对于感情，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和热情。等我意识到我和孙萌萌之间日渐冷漠的关系，我们已经彼此沉寂了一个多月。

接下来的十一我批到了难得的小长假，为了给她惊喜，我急忙买了当晚去北京的车票。因为是临时买票又赶上节假日，卧铺是一票难求，就连坐票也没了。只能买了个小马扎挤在人堆里。两天一夜，无法入眠，一截截烟头即是这趟远奔的见证。

林涛啊林涛，为了所谓的爱情不远千里，这种曾经被我斥为可笑的行为，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亲历。好在精神上的雀跃治愈了疲惫的身体，想着马上就可以再见她，再见她明媚的笑和酒窝，我连脾气都输掉了。

北京比我所在的南方小城要大许多，连方向感甚好的我不经意都会迷路。我和孙萌萌走在校园里，她不停地和来往的人群招手微笑。我才知道，那都是她的同学们。在大城市出身，在大城市成长的他们和孙萌萌一样，有着无忧的笑和生人勿进的气质。我承认，在他们面前，我不可自已地自卑。特别是在她告诉我，有个开超跑的男生在追她时，这种失落尤甚。

“林涛，我们出国吧。”她说移居澳洲的叔叔建议她，本科读这样不知名的国内学校，最好能出国读研。出国？这个从未在我计划中出现的条目让我有些发懵。说实话，我没想走得太远，从农村来到城市就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在南方那座城立足。远渡重洋的美梦，我没有资格去想。

孙萌萌松开了牵我的手，我的沉默再一次伤害了她。没出息，她吐出三个字，转头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傍晚的校园电台，有个好听的声音在朗诵。我的梦是一座小城，没有森严的殿堂，没有神圣的坟陵，安安静静，只有一团薄雾，一阵微风……

哦，是顾城的诗。可我敢打赌，孙萌萌肯定不记得，她已经好久没有读过顾城了。

4.有人要诗人解释他不幸的诗

大三快结束时，静雅来找我。他们专业就要去深圳实习，她打算留在实习的单位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临走前请我吃顿饭。

大城市真有那么好吗？我无奈地举杯，却不禁要问。“我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混不下去了，那就再回来吧。”眼前的女孩变了，她也开始留起顺长的直发，穿着精致的衣裙，举手投足之间有和城市相融的美态。

分别时，我们像朋友互相拥抱。我说，深圳那么陌生，找个人好好照顾你。

大概，我们曾经的喜欢，都是源于彼此身上的相似，就像对世界上另一个我的关心，这种感觉用惺惺相惜来形容更为合适。

静雅也走了，我真正地成了孤独一人。好像所有人、事、物都被时间推着前进或改变，只剩我在原地转着圈。我内心的矛盾不畅快已经无人倾诉，大家无法理解我守在小城的执着。孙萌萌醉心于出国的事宜，她已经开始准备雅思考试了。

还是分开吧，我不想拖累你。对于孙萌萌，最终，我还是做了一个正常人的选择。

我以为她对我的喜欢，不过是枯燥的高三生涯中意外的一个玩笑。等她走向大学的校园，那么多精彩肯会让她忘记我。没曾想到，为了这句分手，她居然从北京飞回来。

林涛，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同。她说在我身上没有看到过寒酸自卑，我是眼中只有骄傲的林涛。“你看不起静雅，就像看不起你的出身。那种狠劲，才能够让你出人头地。”

可她不知道，所有的自傲都是源于不想被人看穿的自卑。它们并不是反面，它们是相伴而生的。骄傲如公主的她以为我是她的同类，其实，我从来不是。

结束实习时，市设计院终于决定签我了。虽然只是工程师助理的职位，但我还是非常开心。那种开心可以把失恋的痛苦都冲得不见痕迹。我想，我是真自私啊。孙萌萌是哭着离开的，静雅也是，她们都没能动摇我对自我需要的追求。

可我还是会想起她们，我羡慕这些女孩，羡慕她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路向前的冲劲。

毕业的那晚，我给静雅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工作了，分手了。设计院接了一单项目，将是我在这座城市参与建筑的第一栋楼房。我问静雅，为什么离梦想越来越近，却感受不到幸福。

电话那头的她，声音像醉人却又陌生的红酒。她说，因为我们太穷了。没有筹码一搏，只敢走安全的大路。我们自私，是因为我们肩上的期望太重。

可孙萌萌却说：自私才是真正的贫穷，贫穷到不配拥有爱情，也不配拥有幸福。这是她在澳洲的航班起飞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顾城为什么杀了他的妻子。诗人们不幸的诗，其实都是没有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