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农村，还行走着这样一群人，算命的，因为大多数算命看相的人都是瞎子，再加上看的准与不准，因此在民间传着这么一句话“算命占八字，出钱养瞎子”。这句话的对于错，那还真得看看瞎子算的准不准了。
重阳后，种上小麦，油菜，各家各户也都筹备着过年了。正值十一月尾，十二月头，男人基本还在外卖力挣钱，等过年回家好置办年货，至于女人，没了农活，织织毛衣做做布鞋，养点鸡鸭猪牛，总的说来，还是比男人清闲点。
这日阳光还算暖和，吃罢早饭，喂猪，牵牛，一番收拾后，村里的妇女零星的聚到了村头的茶馆。表面上说是茶馆，其实就是支上几个桌子，搓麻将，斗地主啥的，闲着无聊，大伙也都想借借阳光的这个暖和劲儿来发发小财。都说快到年根底了，过年不能没得点儿（没有钱），于是，算命的，看相的统统的出动了，一是为了出来活动活动，二来算是挣两个钱，过年也好买上点干货。这天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大伙都忙的不亦乐乎，这时一个算命瞎子拉着二胡到了茶馆。
开始众人都没予以理睬，唯这正在“斗地主“的万雪莲向瞎子投去了目光，只见那瞎子双眼凹陷，前额凸起，整个面容都皮包骨一般，弓着背挽着二胡，被另一个大爷在旁边搀扶着，二人看着着实像电视中修炼过的人一样，一副似仙的样子，双手干枯的像冬日的树丫，无半分血色。可巧瞎子拉得一手好二胡，这个曲子那般耳熟，和阿炳老人的《二泉映月》有得一比。
万雪莲连挤了两下眼，长出了一口气，手握两个“炸弹”的好牌，她竟然放了下来，转身叫住了瞎子，“哎哎，算命的，来给我看看！”
茶馆老板看着这老人年事已高，跑进屋，搬把椅子，端了杯茶与他。大伙也干脆不玩了，都凑过来看热闹。老人放下二胡，谢过茶水，坐下便叫把生辰八字悉数给他，听后，只见他在嘴里念叨念叨，手指掐掐，最后右手大指捏着无名指，一副戏子兰花指的样子结束，便开始说了起来。
“你，12月生，正值寒冬时节，你看，下雪的时候，一株莲花还在长，所以说，你的个命还是很硬的，因为不屈寒冷，你的性格呈刚性。这生的嘛，五官甚好，莫说我瞎子，我给你算了算，生的那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清目秀，双眼暴皮，是个旺夫的命。你的男人和你是相生不相克的，你说说你屋里那个人叫个啥？”男人叫李溪竹，儿子叫李天水。“你看看，冬天的雪化成水流到小溪，两口子还是比较和睦的，话说“家和万事兴”，和气生大财。你的儿子也是个水命，儿子还没结婚，这个水命最好找个木命的，按照五行，土克水，水克火，所以，土，火的配偶要不得。”
挨个把万雪莲家的老少都算过后，老人又忽然又提醒了一句，过年开春，你屋里估计要添新人。结婚乃人生大事，听到这消息，大伙也跟着开玩笑似的跟雪莲道个喜，雪莲嘴上说“鬼哟，我家天水哪有这么好个命，结黄昏咯!”，可内心也暗自生喜，便干脆多把了五元钱与瞎子。大伙也都散去，各自回家烧中饭火去了。
（二）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
正月十五一过，神圣的春天也来了，还别说，真叫那瞎子给说准了，过年时，雪莲的一个亲戚来走人家，硬是要把那边村里那谁家的女娃子说与雪莲的儿子，大正月的，经过这亲戚兼媒人的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推却，双方找了个时间上门见面，竟还满意，于是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并敲定二月初五结婚。
眼看着这大喜日子就要来了，雪莲心里那个开心啊，在家扫着尘，清洗着碗呀，柜呀，瓢，盆.....前家住着李寡妇，六七十岁了，拄着一大松树枝子，看似并不是一根拐杖，手柄处并无摩擦过的那般光滑，分明是顺手从柴堆里捡来的，她弓着腰，艰难的朝雪莲家走来。
平日，村里村外的事，她都打听得到，因此，村民都称她为“湾子通”。这不她今儿个有闲心跑这儿来，估计也是晓得雪莲的儿子要结婚了，雪莲瞧见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把她扶了进来，坐在院子，向着太阳。李寡妇说：“哎哟，恭喜你，万大姑儿，你的命好，福气好，这马上就要结媳妇了，我听说了的，那个女娃子晓得几能干，洗衣做饭，嘛都会，长的秀气极了，又会喊人，不管谁走到她屋前，老远就喊，哎哟，你有福噢！”。就这样她带着和老姊妹说家常的语调儿和雪莲唠了一个多钟头。
寒意撤掉了一大半儿，田里的油菜，小麦也都绿的发亮，阳光笼着整个村庄，狗叫鸡鸣，燕语莺歌，农人该牵牛的牵牛，该整地的整地，日子从闲中又都开始忙乎起来。
结婚于二月初五如期进行，莫说，结婚后，这婆婆，爹爹对媳妇极好，媳妇的嘴也像抹了蜂蜜似的，张口一个妈，闭口一个爹，亲热的在一个农人看来有些许肉麻，可这两厢情愿，谁也不在乎，再说，哪家的婆婆爹爹不稀罕这样的媳妇儿，迎进来都一个多月了，洗衣做饭都媳妇包揽。心一想，李寡妇这话说的实在是对，往后等着享福啊。
（三）
清明过后，要准备秧床育苗，田里的草，菜园的菜都得弄，因为家里又添新人，开销更大。儿子他爹啊，儿子都出去打工了，丢下这家里给雪莲婆媳两人打理。
那日天刚亮，雪莲就起床下地干活去了。忙乎到着太阳刚有温度，料想，农人睡不着，年轻人睡不醒，于是便扛着锄头，提着菜篓子回去了，打扫好场院，做好早饭爬上楼在门外叫着：“娃子，起来吃饭哩！”
婆媳俩就这么和睦地过着。一天，雪莲本来是准备早点回家做早饭吃，可这活儿留一点尾巴，心里总有个疙瘩，所以，回到家已近晌午。推开门，场院没扫饭没做不说，这儿媳妇坐在那儿洗衣服顺势眼睛就那么一瞥老婆子。按说，这老的为小的操劳，作媳妇的起身叫声：“妈，你回来了”。让人听着也舒服，加上这媳妇洗归洗，她也倒直将自己的洗了，婆婆的依然在那儿搁着，这婆婆想，就晚了那么会儿，不成这么惹到了她？说不生气倒也没哪个婆婆有这样的度量，前些阵子，一刚进门，有过同样的一次两次就算了，如今又干出这样的事儿来，婆婆心想，这儿子一走就都变了。婆婆长出一口气，也没理睬。
算命的都说万雪莲刚性，脾气倔，你小的不为老的着想，作个老的天天为你拼命地做，不值得，算是堵着气，吃过中饭婆婆就出去散心去了。
平日里就李寡妇会说家常，雪莲转身就去了她家里。敲了敲门，李寡妇招呼雪莲坐下，李寡妇说：“万大姑儿，今儿个怎么舍得到我这儿来坐坐。”
“这些天做累了，今朝，抽时间玩玩。”
“哎哟，不是我说你，媳妇都结了，该享福的时候，莫那么拼命地做！”
“诶。。。哟，新盖的茅厕三天香，儿子一走，变了一大截，早上睡得不吃早饭，顿顿吃饭要人喊，各洗各的衣服，先前还偶尔叫个妈，现在，你从外边进门，她只当是没听到没看到，把这看看，享福不敢望，到后来老了恐怕还要怄气的！”
“莫这么想，过了门总还是你的媳妇，没他之前，你一个人在屋里还是在过，媳妇变了心，只有丈夫拦得住，再说有一个人在屋里转来转去，你也不会那么孤独，要是媳妇真的做得过分了，来年让她出去打工。你把心扯宽些。”
听李寡妇这么一安慰，心里还觉开朗了许多，也确实，这老的跟媳妇较劲，一来说出去不好听，二来生了闷气二人又同住一屋檐下，天长日久哪有勺子不碰锅的，来来往往碰着面心里也都不好受。于是，不管啥时候都是婆婆主动开口说话，问寒问暖，问吃问穿。
如此这般的取悦着媳妇，一般人估计也受不住，这万雪莲毕竟还是过来人，也都没当回事儿，或许，憋在心里，等成熟，终究还得会有爆发的一天。
（四）
眼看就要到端午节了，按着习俗，这过节儿的，忙乎也都半年了，平时舍不得吃，今儿个得加加餐，万雪莲吃罢早饭一番交代后便上街割肉去了。到了端午时节，阳光还挺媚，前些日下雨，地上都发出阵阵霉味儿，前家的李寡妇，按照常规，这“湾子通”也估计有消息来了，今儿说家常也不愁没话题。
她依旧拄着根不起眼的树丫子，来到了万雪莲的屋里，江山易改优点难移，确实，这李家的媳妇老远也都看见了，站在堂屋叫了一声奶奶，扶她进了堂，递把椅子，端杯水与她。
“娃子，劳烦（谢谢）你了，你的妈（这儿指婆婆）有福，结了你这么一个好媳妇，怎么，你一人在屋里？你妈呢？”
“到街上割肉去了，明天过端阳。”
“哦，是的，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你来一百天了，哎哟，娃子，我们这儿没得你们那儿发达，在这儿过得还习惯？”
“反正都差不多，还好。”
。。。 。。。
就这么，你一问，我一答，茶水转眼都换了好几杯。一般来说，这家常唠归唠，家长里短的有些不该说的还是得收着点，可是偏偏碰着了李寡妇。这李寡妇怎么着就满嘴跑火车的把前些日子万雪莲和她的家常全说给了这媳妇听。
“娃子，你妈说了的，开年让你和天水一起去打工。”
话音刚落，媳妇脸上似抹了辣椒，两眼瞪得欲跳出来，心想，在家里种田嫌弃不会，怕我玩着了，干脆遣出去打工，这婆婆也好生心狠。
到了下午，万雪莲满载而归，心想明儿和媳妇加加餐，正高兴，哪知推开门，媳妇坐那儿向万雪莲投个白眼，斜斜眼珠，撅着嘴上楼去了，至于说帮婆婆接点东西更是不提。婆婆把局势一看，坏了，莫非中午没回来，媳妇没吃中饭在生气？走进厨房，柜里的饭菜分明动过。不知何处又得罪了，莫名其妙，哭笑不得！
晚饭早饭，婆婆还是如初的那么喊着，即使下来吃饭，桌上也没见媳妇拉长的脸收起过，婆婆说话，爱理不理，吃罢，放下碗立马上楼去了。
收拾好桌子，一人在厨房洗碗，只听得锅里的碗响，用力那样不均，水溅到了围裙上，打湿了大半。她在想着什么，眼里也像有了东西。
第二天中午本来是五月初五，既是端阳又是媳妇进门一百天的好日子，早早烧好了饭菜，婆婆叫她下楼吃饭。
“我天天在屋里玩着，又没做什么，吃不吃都行！”
听得这话中有话，婆婆没敢再喊，独自一人吃了两口，又都收拾回去了，罢了，婆婆睡觉去了。侧着身子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我嫁进李家，对上对下没有哪儿得罪的，当初我想要一个姑娘和一个儿子，可第一胎生了儿子，就没敢再生，本来指望儿子长大了结了媳妇把她又当媳妇又当闺女养，现在好了，把眼前一看，不知如何将她照顾，平日对她没有怠慢，像菩萨一样供着，可还是三番五次使脸色，我这辈子活着有什么用。”心里着实委屈，又来一股眼泪。
睡到了晚上，婆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没心思起床，接着睡了。媳妇更是不说，平时楼下叽叽喳喳的总有声音，今儿个这么安静，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她也毫不关心。到了深夜，婆婆不知为何发起了高烧，辗转难眠，自己爬起来拿了两颗药丢了嘴里，这才好些睡去，第二早，媳妇一步一步的下来了，大门还没开，走到堂屋，桌上放着退烧的药，猜到婆婆可能是病了。于是开了门，做了早饭，端进房屋，对着老婆子来一句“起来吃饭”。
“人家的姑娘还是人家的姑娘，要是自己的亲妈病了，端来了饭，怎么也得把妈扶起来靠着；怎么也会做个鸡蛋汤之类的；怎么也晓得叫个医生什么的。不管对她多好。得到了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想着想着，雪莲眼花转转的又噼啪的掉下来。
睡了一天，终究还是睡不住，雪莲想着家里又是牛又是猪又是田里，便耐着性子，拖着松软的身子爬了起来。不晓得是没睡好的缘故还是流泪了的缘故，雪莲两眼浮肿，面目干涩，无一点水润之色。一番洗漱后，牵着牛到村边的堰塘去，碰巧走到路边，遇到了去年给他算命的瞎子。还是那个人，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一些， 《二泉映月》中的旋律也听得出有些地方在颤抖。
“咦，算命的。又转过来了啊？”
“诶诶，是的。敢问贵姓？”
“免贵姓万，就是那个去年年底你给我看，说儿子开年要结婚的那个人。”
“哦哦，记起来了。怎么样？好人有好报。这是算得出来的。”
好人有好报？是这样的吗？假如真有好报，媳妇怎么会如此对待一个婆婆？她心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释放了出来。那样舒坦。
瞎子说：“怎么？不是这样？”
“没有那个福气。”
“瞎说，你一家三口都是水命，媳妇是木命。相生不相克，多么和气的一家。今朝听你的声音，有气无力，估计是病了还是怎么？”
“心里不得过（不舒服），脸上倒还有颜色，就是双眼睁不开，心里愁得慌。”
“你这患的不是一般的病，是心病。你且说说心里有什么不快。” “平时对媳妇如对菩萨一般，可她三番五次使脸色，作为她的老的，有时想想，自己命苦。”
“婆媳不和，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传承的。作为老的，不该和媳妇较真，年纪都大了。她年轻，在心里，没事。可我们不一样。多一点度量，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毕竟她不是你亲生的。这就要求你要怎么去和媳妇沟通，互相理解，培养感情。到老来，动弹不得的时候，也好有个人照顾。看我这般，也该是上得山了（人死叫上山）。政府政策好，每月补点津贴，也可解决温饱。可老两口骨头两天一松，三天一软，也不得不自己出来挣两个药钱。我算了一辈子的命，也帮了不少的人，到头来就是没算到自己如今会到这般田地。当初要是和媳妇处理好关系，现在安度晚年也该不是问题。今天你遇到了我，我说，你这是心病。不知听了这番话你有莫斯想法。国家是个大家庭，社会讲求和谐。到各家各户，我们亦是一样 。家和万事兴，和谐生大财。亘古不变，错不了。长期以来，婆媳间始终那道墙没有拆掉。我这时日也不多了。贡献不了任何力量。但你还年轻。我相信你会是人民的榜样 。要生大财，需和谐。要和谐，需拆墙。至于后面的路怎么走。我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今天算是帮了你，我不收钱。”
罢了，算命瞎子朝着阳光的方向徐徐迈进，也许是那阳光过强，射进了眼眸 ，也许是提到了命运，心里起了悲伤。见他用边走边用衣角拭着眼睛。想必，他是哭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