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救下那道长时,他衣襟下似有活物蠕动。
“姑娘莫怕,是傀儡虫在噬心。”他咳着血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
黏腻触感从指缝钻入血管那刻,铜铃炸裂。
黑雾凝成与我相同的脸甜笑:“晏郎,这具新皮可还满意?”
绣线缠住脚踝时,我看见案头未完成的嫁衣浸在血泊里——
鸳鸯交颈的金线,正吸饱鲜血鼓胀如活物。
雨,像是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淹没了青州城。豆大的雨点砸在瓦檐上,擂鼓般沉闷,又沿着瓦沟汇聚成浑浊的瀑布,哗啦啦地冲进院中积起的水洼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颜色,一种令人窒息的、湿透骨髓的寒冷。
沈鸾坐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枚细小的银针,针尖悬在绷紧的素白绢面上,微微颤抖着。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湿冷气流吹得东倒西歪,在墙壁上投下她单薄而摇曳的影子,如同水底飘摇的水草。那点橘黄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潮气,却越来越微弱,灯芯“噼啪”轻响,挣扎着,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那点微光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哗啷——!”
檐角那枚生满铜绿的旧铃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撕裂,发出一声刺破雨幕的、令人牙酸的尖啸!
沈鸾的心猛地一跳,银针失手扎在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绢上洇开一小团。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向那扇被风雨拍打得呻吟不止的破旧木窗。那尖啸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钩子,拽着她的神经。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攫住了她。她想起三个月前王屠户的惨事,衙门的人抬着那副空荡荡、软塌塌的人皮架子回来时,街坊们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和恶心的神情,还有那棵挂过人皮的老槐树,在风雨里张牙舞爪的枝桠……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冰冷的窗棂。那铜铃的余音似乎还在耳中嗡嗡作响,带着不祥的预兆。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湿透的窗。
“呼——!”
一股裹挟着浓郁铁锈和泥土腥气的阴风,如同冰冷的巨蟒,猛地灌了进来!那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直冲肺腑。几乎在同时,一个沉重的黑影挟着雨水的冰冷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砰”地一声砸落在她脚边的地上!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濒死野兽般的呻吟。那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迅速漫开一大片暗红粘稠的血泊,像打翻的墨汁,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他披着一件宽大的玄色大氅,此刻已被雨水和鲜血彻底浸透,沉甸甸地贴在地上。雨水顺着衣料流淌,冲淡了一些表面的血污,露出了大氅内里繁复的暗纹——那是用极细的金线绣成的道家九宫八卦图,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透着一股古老而冰冷的非人气息。
沈鸾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去,脚后跟绊到了身后矮凳的边缘,一个踉跄才稳住身形。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往上爬。
地上那人却在这时猛地抬起了头!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恰在此时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短暂而粗暴地将屋内的景象照得一片瘆人的雪亮!
闪电的冷光,如同冰冷的刀刃,斜斜地从破窗的缝隙切进来,正好照亮了他半张脸。
那半张脸……已然不成人形!皮肤像是被强酸腐蚀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呈现出一种粘稠、溃烂的暗红色,深深浅浅的坑洼里还挂着浑浊的脓水和血丝。颧骨的一部分甚至暴露在空气中,在电光下闪烁着森白的光泽。一只眼睛还算完好,眼白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别怕。”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又诡异地透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如同浸了水的冰凉绸缎滑过皮肤,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我是终南山清修的道人……晏清和……遭了妖物……暗算……”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随时会断气。
沈鸾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溃烂的脸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逃,想尖叫,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就在她试图再次后退时,脚踝处猛地传来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
她悚然低头——
一只沾满污血、皮肤青白的手,正死死地攥住了她素色裙摆的下缘!那手指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隔着布料勒进她的皮肉里。更让她头皮炸开的是,那指甲缝里,赫然嵌着几块深褐色、形状扭曲的……碎肉!
王屠户!槐树上那张软塌塌的人皮!
三个月前衙役们压低的议论声和街坊们惊恐的窃窃私语瞬间冲入脑海。沈鸾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帮我……取朱砂来……”晏清和的声音更加虚弱了,那只攥着她裙摆的手却纹丝不动。他伸出另一只同样沾满污血的手指,艰难地探入身下粘稠的血泊中,指尖沾着暗红的血浆,在冰冷的地板上缓慢地画动起来。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指尖所过之处,竟有幽蓝如鬼火般的磷光悄然亮起,勾勒出一个扭曲、复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轮廓!
幽蓝的磷火映在他溃烂的半张脸上,忽明忽灭,将那些坑洼和暴露的骨头衬得如同地狱恶鬼。沈鸾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都在尖叫着远离,身体却仿佛被那幽蓝的光和地上蠕动的符文摄住了魂魄。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弯下腰,手指颤抖着,从旁边倾倒的绣架下摸索着捡起那个滚落的青花瓷瓶——里面盛满了鲜艳刺目的朱砂。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将瓷瓶递到那只沾满血污和碎肉的手边。
晏清和艰难地抬起手,接过瓷瓶。他没有立刻使用,反而张开嘴,猛地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中指指腹!暗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敞开的瓶口里。他摇晃着瓷瓶,让朱砂与自己的血液混合,搅拌成一种更加粘稠、更加诡异的暗红色糊状物。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抬眼,那只尚算完好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姑娘!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那只沾满血糊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死死抓住了沈鸾递出瓷瓶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像冰冷的铁钳,瞬间捏得她腕骨剧痛!
“啊!”沈鸾短促地惊叫一声,本能地挣扎。
但晏清和的力量远超她这弱质绣娘。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她的手掌按在了他自己敞开的、血淋淋的胸口之上!
“滋——”
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温热粘腻感,瞬间包裹了沈鸾的整个手掌!那感觉,像是把手探进了一堆被体温捂热的、半凝固的猪油里,滑腻得让人心头发颤。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隔着那层被撕裂的、浸透冰冷雨水的布料,沈鸾清晰地感觉到,掌下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心跳的搏动。是另一种活物!一种冰冷、滑溜、带着无数细小节肢的东西,在她的掌心之下,在温热的血肉深处……密集地、疯狂地蠕动!它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惊扰,更加焦躁地拱动着,挤压着,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蛆虫,正拼命地想要钻破那层薄薄的皮肤,啃噬她的血肉!
“呃……”沈鸾的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窒息声,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她想抽回手,想尖叫,想逃离这人间地狱般的触感,但那只沾满血糊的手像铁铸的一般,死死按着她的手背,让她无法挣脱半分。那冰冷滑腻的蠕动感,正顺着她的掌心、她的指缝,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皮肤,渗进她的血管,带着一种阴毒的寒意,直冲向她的心脏!
“这是……傀儡虫……”晏清和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痛苦和某种隐秘兴奋的喘息,“那妖物……在我体内……种了七七四十九只……每逢月圆……”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按着沈鸾的手却丝毫不敢松懈,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者……是某种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轰隆——!!!”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劈开整个天地的惨白巨雷毫无征兆地炸响!震得整个破旧的屋子都在簌簌发抖,灰尘扑簌簌落下。那雷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透了窗户纸,将屋内的一切映照得一片刺眼欲盲的惨白!
就在这令人目眩的强光中,晏清和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那雷声狠狠劈中!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怪异的“嗬嗬”声,随即弓起腰背,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猛地张大了嘴,不是呕吐,而是如同一个被强行撑开的破口袋——
“噗!”
一大团浓稠得化不开的、翻滚蠕动的黑雾,被他猛地从喉咙深处喷吐出来!那黑雾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腐烂又混合了硫磺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黑雾并未散开,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冰冷的地板上方剧烈地翻滚、凝聚、收缩……
不过眨眼之间,那团污秽的黑雾,竟在沈鸾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凝聚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形!
油灯微弱的光线摇曳着,终于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乌黑的长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纤细的脖颈,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张脸!
沈鸾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那张脸!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小巧的鼻子,微抿的唇瓣……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弧度,每一处细微的神韵……都和她沈鸾自己,分毫不差!
那是一个活脱脱的、用沈鸾的脸完美复刻出来的……另一个“沈鸾”!
唯一的区别,是那“沈鸾”的嘴角,正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甜腻、极其妩媚的弧度,眼中流淌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带着浓重戏谑和贪婪的光芒。
“啊——!!!”
沈鸾的尖叫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凄厉得如同被利刃贯穿!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惊恐地踉跄着向后跌退,试图远离这恐怖的景象,却忘了身后就是她赖以维生的绣架!
“哗啦啦——!”
沉重的木质绣架被她撞得轰然倾倒!上面缠绕着的无数五彩丝线如同被惊扰的蛇群,瞬间弹射开来,纷纷扬扬,混乱地卷向她的脚踝、小腿!丝线坚韧异常,猝不及防之下,沈鸾被缠得结结实实,脚下一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倒!
“砰!”
她的后背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楚和恐惧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她摔倒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案头——
那只被她撞翻的朱砂盒子滚落在血泊边缘,旁边,是她三个月来日夜赶工、倾注了无数憧憬和心血的嫁衣。鲜艳的正红绸缎,此刻正浸泡在晏清和身下蔓延开来的、粘稠冰冷的血泊里。金线绣成的鸳鸯交颈缠绵的图案,在血水和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诡异。更可怕的是,那些吸饱了暗红鲜血的金线,竟如同活过来的细小血管一般,微微地……鼓胀、搏动起来!仿佛那对鸳鸯,正贪婪地吮吸着生命的浆液,要从冰冷的绸缎里破茧而出!
与此同时,一个甜得发腻、如同裹着蜜糖又淬着寒冰的女声,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咯笑声,从那个顶着沈鸾面孔的“东西”口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沈鸾的耳膜:
“晏郎——”那声音拖长了调子,充满了露骨的亲昵和邀功般的得意,“奴家这具新剥的皮囊……可还满意?”
冰冷滑腻的丝线如同毒蛇缠绕着脚踝,勒进皮肉,带来刺骨的寒意。沈鸾仰面倒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撞击地面的剧痛中呻吟。视野里是倾倒的绣架、凌乱散落的彩线,还有案头那一片刺目的红——她的嫁衣,她耗尽心血绣成的、承载着所有隐秘期盼的嫁衣,正浸泡在晏清和身下蔓延的、粘稠冰冷的血泊里。
金线绣的鸳鸯交颈缠绵,此刻吸饱了暗红的血,像无数条细小的、鼓胀的血管,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诡异地搏动着。那对鸟儿,仿佛随时要吸干这血泊,从冰冷的绸缎里挣扎着活过来,啄食她的眼睛。
那个顶着她面孔的“东西”,正甜腻地笑着,等待着“晏郎”的回答。那笑声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扎进沈鸾的耳膜,刺穿她混乱的思绪。
晏清和……晏清和在哪里?
沈鸾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血泊中心那个身影。
晏清和依旧蜷缩在那里,胸口被她的手按过的地方,衣襟敞开,露出那片血肉模糊的创口。但此刻,他的姿势变了。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虚弱,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一种近乎慵懒的舒展。他那只尚算完好的眼睛,不再有丝毫痛苦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
他的目光,正越过血泊,越过散落的彩线和倾倒的绣架,精准地、贪婪地、一寸寸地……舔舐在沈鸾的脸上。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
像在评估一件玉器的成色,掂量一块绸缎的质地,审视……一张人皮的完美程度。
一股寒意,比这暴雨夜更刺骨百倍,瞬间冻结了沈鸾四肢百骸的血液。她明白了。
什么重伤的道长,什么妖物暗算,什么傀儡虫噬心……
全是谎言!
那按在她手上、让她感受皮下蠕动的动作,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喘息,那九死一生的求救……统统是精心编织的戏码!
他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
他就是“晏郎”!是那个豢养画皮鬼、制造了王屠户惨案的……妖道!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巨大的绝望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碎。她想尖叫,想质问,想咒骂,喉咙却像是被那冰冷的丝线勒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晏清和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那笑容在他溃烂的半张脸上扭曲着,如同地狱裂开的一道缝隙。
他没有回答画皮鬼的问话。
他的眼睛,只看着沈鸾。那目光里,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残忍满足,是对即将到手的“材料”的纯粹欣赏。
“真是……”他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虚弱嘶哑,变得低沉、平稳,带着一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玩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沈鸾的耳朵里,“……一副上好的皮囊胚子啊。”
他缓缓地抬起手——那只指甲缝里还嵌着碎肉的手,指向沈鸾。
“至阴命格,骨相清奇,皮肉匀停……更难得这眉眼间的韧劲和……灵气。”他像是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语调带着病态的赞叹,“养了七七四十九只傀儡虫,啃噬了三年的皮囊精魄,才勉强寻到这么一具……天造地设的‘鸾衣’胚子。”
“鸾衣”!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鸾最后的意识屏障!她终于明白了!王屠户……还有其他那些失踪的人……他们的皮,都是为这所谓的“鸾衣”做的试验品?而自己,这个所谓的“至阴命格”,才是他最终的目标!那件浸在血泊里的嫁衣……那对吸饱了血、搏动着的金线鸳鸯……原来那不是她的嫁衣,那是……那是用她的皮做成的“鸾衣”的预兆!
“不……”破碎的音节终于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泣血般的颤抖。
“乖。”晏清和脸上的笑容扩大,那溃烂的皮肉随之扭曲,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他那只抬起的手,五指微微弯曲,做出一个极其轻柔、如同安抚又如同召唤的动作。“莫怕。剥皮抽骨,只在须臾。很快……很快你就感觉不到痛了。”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沈鸾骤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四肢!那不是丝线的缠绕,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禁锢!仿佛有无数的冰针瞬间刺入她的关节,冻结了她的骨髓!她想挣扎,想踢蹬,身体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有那双眼睛,还能惊恐地转动,绝望地看着晏清和缓缓地、优雅地撑着血泊,支起了身体。
他胸前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密集蠕动的凸起更加明显了。他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一步步,踏着粘稠的血泊,向她走来。湿透的玄色大氅拖在身后,留下蜿蜒的血痕。九宫八卦的暗纹在血光中扭曲浮动。
那个顶着沈鸾面孔的画皮鬼,咯咯地笑着,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轻飘飘地飘到了晏清和身边,依偎着他,同样用那双属于沈鸾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带着残忍的期待,俯视着地上待宰的羔羊。
晏清和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沈鸾。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溃烂的脸上笑容不变,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伸向了沈鸾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白皙脆弱的脖颈。
冰冷的指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地下腐土的气息,轻轻触碰到了她颈侧温热的皮肤。
沈鸾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先从……”晏清和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吐息,“……这里开始吧。”
冰冷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点在沈鸾颈侧温热的皮肤上。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屋子里疯狂撞击着耳膜。晏清和溃烂脸上那抹残忍的笑意,画皮鬼依偎着他、用自己面孔露出的期待眼神,还有那浸在血泊中、金线鸳鸯诡异搏动着的嫁衣……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网,将她牢牢捆缚。
她想闭上眼睛,想逃避这即将降临的、比死亡更恐怖的酷刑,眼皮却被无形的恐惧钉住,无法合拢。
晏清和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的边缘陷入她柔嫩的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他似乎在寻找下刀的最佳位置,那种专注的、评估的、冰冷的目光,让沈鸾感觉自己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沈鸾体内!来自那被晏清和按过、曾感受过傀儡虫蠕动的胸口!那震颤极其微弱,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晏清和按在她颈侧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那双深不见底、只有冰冷审视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仿佛精密运行的机器突然卡进了一粒意料之外的沙砾。
这微不可察的停顿,如同黑暗中的一道裂痕,瞬间被沈鸾濒死的感官捕捉到!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热流,竟诡异地从她冰冷的胸腔深处弥漫开来。那感觉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如同寒冰地狱里倏忽擦过的一粒火星,微弱得让人以为是幻觉。但它确实存在过!它对抗着晏清和那冰冷刺骨的禁锢之力,让她被冻结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晏清和眼中的错愕瞬间化为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他溃烂的嘴角猛地向下撇去,按在沈鸾颈侧的手指骤然加力,指甲几乎要嵌入她的血管!
“还想顽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被蝼蚁触怒的森然,“区区凡胎,也敢……”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烛芯爆开。并非来自沈鸾,而是来自……晏清和胸前那道狰狞的创口!
只见那血肉模糊的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暗金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被骤然惊醒,猛地闪烁了一下!
“呃啊——!”晏清和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他那只按在沈鸾颈侧的手猛地收回,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溃烂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难以忍受的痛楚!那痛楚扭曲了他所有的表情,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残忍和玩味。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那暗金色的光点只闪烁了一下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晏清和眼中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不可能……”他嘶哑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这命格……”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地上无法动弹的沈鸾,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狂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依偎着他的画皮鬼也愣住了,脸上甜腻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困惑。
禁锢着沈鸾的那股冰冷力量,随着晏清和的分神和剧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
就是现在!
沈鸾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不知道那暗金的光点是什么,不知道晏清和为何会痛苦,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呃——啊——!”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被恐惧和愤怒点燃的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猛地向侧面翻滚!缠在脚踝上的坚韧丝线被这股爆发力硬生生绷断了几根!
“噗通!”
她重重地摔进了一片冰冷的湿漉里——是倾倒的绣架旁,一个盛着染线废水的大木盆被打翻了,浑浊的靛蓝色污水泼了她一身。刺鼻的染料气味混合着血腥,瞬间将她包裹。
这狼狈的翻滚让她暂时脱离了晏清和触手可及的范围!
“贱人!”晏清和从剧痛和震惊中回神,看到沈鸾竟然挣脱了一丝禁锢,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和暴怒!那点微弱的忌惮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般的狂躁。“给我定!”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隔空狠狠一抓!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横、更加冰冷的无形力量瞬间降临,如同万吨寒冰,轰然压向滚在污水中的沈鸾!
沈鸾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刚刚聚集起来的一丝力气瞬间被碾得粉碎!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嘶吼都无法发出,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看着晏清和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再次一步步逼近。他胸前的伤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皮下那些傀儡虫的蠕动变得更加狂躁不安。
画皮鬼也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如同被激怒的夜枭,悬浮的身体猛地前倾,那张属于沈鸾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扭曲的恶意,苍白的手指如同利爪般张开,直扑沈鸾的面门!
完了……
沈鸾绝望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溃烂面容和苍白利爪,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到极致。冰冷的污水浸透衣衫,寒意刺骨,却比不上心头那灭顶的绝望。
就在晏清和沾满血污的手即将再次扼住她的喉咙,画皮鬼的利爪即将抓向她眼睛的刹那——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突然从沈鸾紧握的左手手心传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
刚才拼命翻滚挣扎时,她的手似乎慌乱中在倾倒的绣架下抓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
此刻,摊开的手掌里,赫然是一枚……断掉的银针!
那是她之前惊吓失手扎在指尖,后来不知掉落在何处的绣花针。针尖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寒芒。而断口处,沾染着一抹刺目的鲜红——是她自己的血。
就在她看清断针和鲜血的瞬间——
“嗡——!!!”
那枚染血的断针,毫无征兆地在她掌心剧烈地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灼热滚烫的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掌心轰然爆发!
那枚染血的断针在她掌心疯狂震颤!一股滚烫的、如同熔岩奔流的力量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晏清和施加的冰冷禁锢!金光不再是微弱的萤火,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炽白刺目的光束,如同烧红的利刃,从断针的尖端激射而出!
“嗤——!”
光束精准无比,带着净化污秽的灼热气息,狠狠刺入扑到近前的画皮鬼那张属于沈鸾的脸上!
“嗷——!!!”
画皮鬼发出一声绝非人声的凄厉惨嚎!那张完美复刻的苍白面孔瞬间扭曲变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白蜡。光束刺入的地方,腾起一股浓烈的、焦臭的黑烟!它依偎着晏清和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破旧的墙壁上,虚幻的身体剧烈地波动、溃散,那张脸在金光灼烧下如同融化的蜡像,五官模糊流淌,只余下两个空洞的眼窝和一张撕裂到耳根、无声嘶吼的嘴!它蜷缩在墙角,周身黑雾翻滚,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呜咽,一时竟无法再凝聚成型。
金光一闪即逝,断针也耗尽了所有力量,在沈鸾掌心碎裂成几段冰冷的金属碎片。那短暂爆发的灼热感迅速消退,留下的是身体被彻底掏空的虚脱和针扎般的剧痛。沈鸾瘫软在冰冷的靛蓝污水和粘稠血泊的混合物里,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厥过去。刚才那一下,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反抗的可能。
短暂的死寂。
只有墙角画皮鬼痛苦的呜咽和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
晏清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那道狰狞的创口似乎被刚才沈鸾体内爆发的金光波及,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焦黑的卷曲。但他脸上溃烂的皮肉不再扭曲,甚至那剧痛引发的抽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冻结了万年的寒潭,牢牢锁定了地上虚脱的沈鸾。
平静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狂怒。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像冰片刮过琉璃。“好……好得很。”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的冰渣。“至阴之体,竟能孕生一丝……破魔金罡?”他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语气里的惊愕被更深的阴鸷取代。“难怪……难怪傀儡虫躁动不安……难怪连‘画奴’都……”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团因痛苦而扭曲波动的黑雾,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被打断仪式的冰冷厌烦。随即,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重新重重压在沈鸾身上。
“是我小觑了你。”晏清和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平稳,却比之前的玩味更加危险百倍,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沙沙声。“差点毁了我三年心血寻来的‘鸾衣’胚子。”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不再沾满血污——不知何时,那些污秽竟已褪去,露出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优雅。
然而,这优雅却让沈鸾的血液瞬间冻结!
只见他五指张开,对着虚空轻轻一抓——
“嗡……”
倾倒的绣架旁,一个散落的、不起眼的针线笸箩里,数十根银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齐震颤着悬浮而起!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密集而冰冷的寒芒,如同夏夜坟地里的鬼火!
沈鸾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她想挣扎,想后退,身体却如同被无数座大山压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虚脱和剧痛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冰冷的银针,针尖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既然皮囊如此不驯……”晏清和的声音如同宣判,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温度,“那就先……磨掉你的魂吧。”
他优雅地屈指一弹。
“咻!咻!咻!咻——!”
数十根银针化作一片凄厉的银色寒芒,撕裂潮湿腥臭的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索命的蜂群,精准无比地射向沈鸾的头颅、四肢、躯干!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沈鸾所有的意识!那不是单纯的皮肉被刺穿的痛,而是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带着倒钩的毒虫,顺着银针狠狠钻进了她的骨髓、她的神经、她灵魂的最深处!每一根针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根吸食脑髓的管道,带来撕裂、灼烧、冻结、抽离……无数种叠加在一起的酷刑!
她的身体在冰冷的污水和血泊中剧烈地弹跳、痉挛,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眼球因剧痛而暴突,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汗水、泪水、血水混合着靛蓝的染料,糊满了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碎裂。属于“沈鸾”的记忆、情感、意志……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片,正在被那无数根冰冷的银针强行抽取、搅碎、湮灭!
“不……娘亲……阿爹……”破碎的、带着泣血的思念和绝望的呓语从她痉挛的唇间溢出,那是灵魂深处最后的挣扎和烙印。
“啧。”晏清和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痛苦翻滚的身影,如同看着一件正在被打磨的粗坯。他手指再次微动,那些刺入沈鸾体内的银针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极其细微地、高频地震颤起来!每一次震颤,都带来更深入骨髓的折磨,加速着那意志的瓦解。
“忘掉那些无用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低沉,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带着回响的韵律,如同古寺的暮鼓晨钟,又如同情人最温柔的耳语,每一个字都强行钻进沈鸾被痛苦占据的脑海,试图覆盖、涂抹掉她原有的意识。“青州绣娘沈鸾……已经死了。”
“不……我……我是……”沈鸾的意识碎片在剧痛的漩涡中徒劳地尖叫。
“你是……”晏清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我的新娘。”
“新……娘?”破碎的音节带着巨大的茫然和撕裂的痛苦。
“对。”晏清和向前一步,俯视着她,溃烂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致温柔的、却比任何狰狞表情都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是我寻觅三载,命中注定的新娘。这身嫁衣……”他的目光扫过案头浸在血泊中、金线诡异搏动着的红绸,“……是为你我大婚准备的。只等你……乖乖穿上它。”
随着他温柔却冰冷的话语,一股强大而诡异的意志,如同粘稠的黑色沥青,顺着那数十根震颤的银针,源源不断地、粗暴地灌注入沈鸾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穿上它……成为我的新娘……穿上它……”那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不断重复、放大,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强行压制、覆盖着她自身的记忆和情感。剧烈的痛苦似乎成了这意志入侵的催化剂,让她脆弱的意识壁垒加速崩解。
沈鸾身体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那双因剧痛而暴突的眼睛,瞳孔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正在一点点地熄灭、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迷茫的顺从。她沾满血污和污水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那个被强行灌输的词:
“……新……娘……”
晏清和满意地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沈鸾”的倔强光芒彻底熄灭。他抬起手,那些深深刺入沈鸾体内的银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无声无息地倒飞而出,悬浮在他身侧,针尖上还带着一丝丝温热的、属于灵魂碎屑的微光。
墙角,那团被金光重创的画皮鬼黑雾似乎恢复了一些,重新凝聚出一张模糊不清、充满怨毒的脸孔,无声地对着晏清和嘶吼,似乎在控诉沈鸾对它的伤害。
晏清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那团黑雾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瑟缩了一下,怨毒的表情瞬间化为恐惧,不甘地沉寂下去,缩在墙角更深的阴影里。
晏清和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失去意识、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沈鸾身上。他苍白的手指隔空轻轻拂过她沾满污秽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怜惜。
“真可怜……”他低语,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不过很快,就不痛了。”他的目光滑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白皙的肩头,最终停留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对一件完美“材料”的贪婪和期待。
“待我为你剥去这身旧皮囊,抽去这无用的凡骨……”他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变得无比残忍,“换上我精心为你准备的‘鸾衣’……你将成为我最美的新娘,永恒地……属于我。”
他弯下腰,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占有欲,缓缓伸向沈鸾毫无知觉的、纤细的脚踝。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被污水和血浸透的皮肤。
窗外,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青州城,也冲刷着这间绣房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绝望。案头,血泊中那件嫁衣上的金线鸳鸯,吸饱了鲜血,搏动得更加欢快、更加诡异,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披上新的“主人”。
晏清和苍白修长的手指,带着地窖般的寒意,即将触碰到沈鸾脚踝那被血污和靛蓝浸透的冰冷皮肤。
就在这毫厘之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绷断心弦的震颤,再次从沈鸾体内传来!这一次,不再是胸口,而是源自她被数十根银针穿刺过、仿佛灵魂已被撕碎的四肢百骸!那震颤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抵住了晏清和指尖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意志!
晏清和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怒!如同精心布置的棋局被一只垂死的蝼蚁悍然掀翻!
“冥顽不灵!”他低吼,声音不再有丝毫伪装的平稳,而是带着被彻底亵渎的狂暴!优雅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凶兽被激怒的狰狞。那只伸向脚踝的手猛地收回,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隔空狠狠抓向沈鸾的头颅!他要彻底碾碎这缕残魂!
然而,就在他狂暴的力量即将再次降临的瞬间——
沈鸾那双因剧痛和意识剥离而彻底涣散的瞳孔深处,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那不是晏清和傀儡术的幽光,也不是破魔金罡的炽白。那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吹熄的……属于“沈鸾”自己的、濒临湮灭的意识回光!
“娘……”一个破碎的、带着泣血般思念的音节,如同游丝般从她痉挛的唇间溢出。伴随着这声呼唤,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热流,如同冰封河床下最后一股倔强的暖泉,猛地从她心口深处炸开!
那热流并非对抗晏清和的力量,而是……冲向了她的双手!
那双沾满血污、染料,指甲劈裂、指节因痛苦而扭曲的手!
“呃啊——!”沈鸾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向上弓起!这并非晏清和的控制,而是源自她自身濒死意志的、最后的、绝望的挣扎!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银针残留的麻木和灵魂撕裂的混沌!
就在这弓身的刹那,她的双手,那双属于绣娘的手,那双曾经在素绢上绣出过无数花鸟虫鱼、承载着生活希望和隐秘情思的手,竟以一种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和精准,猛地探出!
一只手,狠狠抓向倾倒的绣架旁,那浸在血泊和污水中的——未完成的嫁衣!
另一只手,则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抓向散落在地上、刚刚从她体内拔出、针尖还带着她灵魂碎屑微光的——冰冷银针!
“找死!”晏清和的厉喝如同惊雷!他抓出的无形之爪骤然加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但,迟了!
沈鸾的手,先一步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吸饱了鲜血而变得沉甸甸的、金线诡异搏动着的红绸嫁衣!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稠布料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冰冷刺骨的、带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吸力,如同深渊巨口,猛地从嫁衣上爆发出来!那吸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直指灵魂!
“啊——!!!”沈鸾发出比之前银针穿魂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叫!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的“存在”都像被投入了巨大的磨盘,被那件冰冷的嫁衣疯狂地撕扯、吞噬!那对金线绣成的鸳鸯,在血泊中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鸟喙张开,发出无声的尖啸,贪婪地吮吸着她被强行榨出的生命力和灵魂本源!这嫁衣,本就是晏清和为“鸾衣”准备的容器,对至阴命格的魂魄有着本能的、致命的吸引!此刻沈鸾主动触碰,无异于自投罗网!
晏清和狂暴的力量也在这时轰然落下!但目标并非沈鸾,而是那件突然爆发出恐怖吸力的嫁衣!他脸上的震怒瞬间被一丝惊疑取代——这胚子引动的嫁衣异变超出了他的预计!
两股力量在沈鸾身上轰然对撞!
嫁衣的吞噬!晏清和的压制!
沈鸾的身体成了这两股恐怖力量交锋的战场!她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抛起、砸落!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无数细小伤口中飙射而出!她的意识在这双重酷刑下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要将灵魂都彻底溶解的痛苦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被嫁衣彻底吞噬的刹那——
沈鸾那只抓向银针的手,凭借着最后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本能,终于握住了!
不是一根。
是冰冷的一大把!是那些刚刚从她体内拔出、还带着她痛苦和灵魂余温的凶器!
就在她染血的指尖死死攥住那束冰冷银针的瞬间——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寒冰之上!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源自她心口那点回光意志的灼热气息,混合着她指尖伤口流出的、蕴含着一丝奇异金光的滚烫鲜血,猛地注入到了那数十根冰冷的银针之中!
银针,是她最熟悉的伙伴,是她赖以生存的工具,是她指尖的延伸!
此刻,在灵魂被撕扯到极限的绝境,在鲜血与意志的浇灌下,它们……活了!
不是晏清和以邪术操控的冰冷死物,而是被沈鸾濒死的意志和那奇异血液点燃的、带着微弱金芒的……魂针!
“给我……开!!!”一个无声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在沈鸾彻底破碎的意识中炸响!
她那只攥着“活”过来的银针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沈鸾”的力气,没有刺向晏清和,没有刺向画皮鬼,而是……狠狠地、决绝地……反手刺向了自己的眉心!
“噗!”
数十根染着她滚烫鲜血、闪烁着微弱金芒的银针,如同归巢的蜂群,瞬间没入了她自己的额头!
这不是自杀。
这是……封魂!以魂御针,以针锁魂!
以绣娘之魂,引燃魂针!将自己即将被嫁衣吞噬、被晏清和碾碎的残魂,强行钉锁在这具即将被剥离的皮囊之内!
“呃——!”沈鸾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钉贯穿!七窍之中,瞬间溢出了暗红粘稠、混合着灵魂碎屑的血线!那双即将彻底熄灭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猛地扩散开来,如同破碎的琉璃,所有的神采、痛苦、挣扎……瞬间凝固、冻结!
她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的玉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砸回冰冷的血污之中。
再也没有一丝气息。
再也没有一丝灵魂的波动。
只有眉心那数十根没入皮肉的银针尾部,残留着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点点暗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最后一点属于“沈鸾”的印记尚未被彻底抹除。
整个破旧的绣房,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以及墙角画皮鬼因恐惧和贪婪而发出的、压抑的嘶嘶声。
晏清和缓缓收回手,脸上所有的情绪——震怒、惊疑、狂暴——都在瞬间褪去,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眉心插满银针、七窍流血、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躯体。
那件吸饱了鲜血的嫁衣,失去了魂力的吸引,金线鸳鸯的光芒黯淡下去,搏动也停止了,重新变成一滩浸泡在血泊里的冰冷红绸。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如同冰片碎裂,从晏清和喉间溢出。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兴味盎然。
他缓缓蹲下身,苍白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拂过沈鸾眉心那数十根冰冷的银针。指尖触碰针尾那微弱的暗金光芒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灼烧。
“以魂封魂……以针锁魄……”他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赞叹,“临死一刻,竟能悟得这等近乎‘神工’的锁魂针法……沈鸾啊沈鸾,你的魂魄,比你这身皮囊……更让我惊喜。”
他的手指顺着银针滑下,轻轻抚过沈鸾因痛苦而凝固的、布满血污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瓷器。那溃烂的半边脸上,缓缓勾起一个极致温柔、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可惜了……”他叹息着,指尖停留在她冰冷的、再无起伏的胸口,感受着那皮下彻底死寂的傀儡虫,“这身绝佳的胚子,被你自己的魂针毁了根基。七七四十九只傀儡虫,也尽数被你那点破魔金罡和这亡命一击磨灭了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那件沉寂的嫁衣,又看了看墙角瑟缩的画皮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弃。
“不过无妨……”晏清和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充满掌控力,仿佛一切仍在算计之中。“皮囊毁了,便毁了。你这缕被封在针下的残魂,这份临死悟道的‘神工’……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大氅垂落,九宫八卦的暗纹在血光中浮动。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眉心插满银针的躯体,如同看着一座刚刚发掘的、蕴藏着无价之宝的坟墓。
“好好睡吧,我的新娘。”他低语,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催眠曲,却浸透着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寒意。“待我为你寻一具新的‘容器’,将这缕残魂与‘神工’剥离……你将成为我最完美的‘魂偶’,永恒地……为我所用。”
他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招。
墙角那团因恐惧而缩成一团的画皮鬼黑雾,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发出不甘的呜咽,却无法抗拒地飘了过来,重新凝聚成一张模糊的、属于沈鸾的脸,只是那脸上再无甜腻,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和臣服。
晏清和看也不看它,只对着地上沈鸾的躯体,五指缓缓收拢。
“收。”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那具眉心插满银针、七窍流血的躯体。残破的身体,连同眉心那数十根闪烁着微弱金芒的银针,以及身下那片粘稠冰冷的血泊,如同被投入一个无形的漩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虚化……
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倾倒的绣架、散落的彩线、打翻的染缸和案头那件浸在残余血水里的冰冷嫁衣,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窗外,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青州城,也冲刷着这间绣房里最后一丝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晏清和站在原地,溃烂的半张脸隐在斗篷的阴影里,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冰冷莫测的弧度。
“青州沈鸾……”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品味一枚苦涩又回甘的毒果。“我们……很快会再见。”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连同那团扭曲的画皮鬼黑雾,如同融入雨夜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破旧的绣房,彻底陷入死寂。油灯早已熄灭,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空荡荡的地板,以及那件浸泡在暗红血水中、金线鸳鸯死寂沉沉的……血嫁衣。
三年,不长不短。
足以让青州城新砌的城墙爬满藤蔓,让街角说书人的故事换了主角,让沈鸾这个名字,彻底沉入故纸堆的尘埃里,连带着那个暴雨夜的血腥和绝望,一并被世人遗忘。
将军府西苑最深处,那间终年弥漫着浓重药气和铁锈般血腥味的厢房里,光线永远昏沉。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只有几缕惨白的阳光,像垂死病人的手指,勉强从缝隙里挤进来,无力地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角落那张铺着半旧锦褥的矮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瘦小,单薄,裹在过于宽大的素色旧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布偶。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踝,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有一张清秀的脸,只是常年不见天日,带着一种病态的、没有生气的白。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影。嘴唇总是微微抿着,沉默得如同这间屋子本身。
她是将军府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一个被遗忘的哑女。下人们私下里唤她“幽影”,只知道是三年前将军从北境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女,受了惊吓,又哑又痴,便被安置在这西苑深处,由两个年老的哑仆照料着,自生自灭。
此刻,“幽影”正静静地蜷在榻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针脚粗糙的布娃娃。那是哑仆用旧布头缝的,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带着一丝“柔软”的东西。
突然,毫无征兆地,她抱着布娃娃的手臂猛地一紧!
那双空洞的枯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
“嗡……”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震颤,毫无预兆地响起!那感觉,就像深埋冻土之下、沉寂了千年的古钟,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敲了一下。微不可闻,却足以撼动整个冰封的世界!
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冰针在四肢百骸里疯狂攒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这痛楚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更深层的地方,像是沉睡的骨骼被强行唤醒,每一寸都在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哀鸣!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紧抿的唇缝间艰难地挤出。她瘦小的身体在锦褥上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怀里的布娃娃被勒得变了形。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额角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根根暴起。
剧痛中,一幅破碎、扭曲、浸透血色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混沌的意识!
暴雨……破窗……玄色大氅……溃烂的脸……冰冷的手……蠕动的傀儡虫……黑雾凝成的“自己”……甜腻的呼唤:“晏郎,奴家这具新剥的皮囊……可还满意?”……还有眉心……冰冷刺入的……银针!
画面碎片带着强烈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那不是别人的记忆,那是……她自己的!是深埋在这具躯壳之下,被强行封冻、碾碎、遗忘的……属于“沈鸾”的烙印!
“嗬……嗬嗬……”痉挛加剧,她痛苦地在榻上翻滚,指甲深深掐进布娃娃的棉絮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痛苦……以及一丝被唤醒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混乱的意识碎片如同狂风中燃烧的纸片,纷纷扬扬。她是谁?沈鸾?那个死在暴雨夜绣房里的青州绣娘?还是……这个将军府里无声无息的哑女“幽影”?为什么身体里会有冰针攒动的剧痛?为什么会有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那个溃烂的脸……晏清和!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混乱的洪流彻底冲垮的瞬间——
“嗡!”
又是一声震颤!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和剧痛。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猛地从她眉心深处爆发开来!那气息带着一种古老而锋锐的意志,瞬间驱散了部分冰寒和混乱!
眉心!是眉心!
她猛地抬手,冰冷颤抖的指尖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就在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和灼烧感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正深埋在她眉心的皮肉之下!那不是幻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数十根冰冷、坚硬、带着她灵魂烙印的……银针!
以魂封魂!以针锁魄!
一个冰冷的、带着决绝回响的意念碎片,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开!是了!是她在暴雨夜绣房里,濒死一刻的反击!是她用自己绣娘的魂,点燃了染血的银针,将自己即将被吞噬、被剥离的残魂,强行钉锁在这具皮囊之内!
那些银针……它们还在!它们封住了她的魂,也锁住了她的声音,她的过往,让她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幽影”!但此刻,它们也被这具新身体里某种沉睡的力量所引动,如同沉眠的火山,在冰封的剧痛之下,积蓄着滚烫的熔岩!
“咿……呀……”她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不成调的音节。巨大的痛苦、混乱的记忆、被唤醒的恨意、以及对自身处境的茫然,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灵魂。泪水不受控制地从那双终于有了“情绪”的眼睛里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带着腐朽气息的微弱波动,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突然从厢房外某个角落隐隐传来!
那波动……极其熟悉!
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和怨毒……像极了……像极了暴雨夜里,那团黑雾凝聚出的、顶着她的脸、发出甜腻笑声的……画皮鬼的气息!
沈鸾(或者说,幽影)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痛苦、混乱、泪水,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空洞的眼瞳骤然收缩,随即猛地放大!瞳孔深处,那刚刚燃起的属于“沈鸾”的微弱光芒,被一股更加汹涌、更加纯粹的、如同淬炼了三年寒冰的……滔天恨意所取代!
晏清和……画皮鬼……
他们……也在这里?
不!是这将军府里……藏着画皮鬼!或者……与画皮鬼同源的东西!
那阴冷的波动像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进她刚刚苏醒的、被恨意填满的灵魂深处。封魂的银针在眉心跳动,冰与火的剧痛在骨髓里撕扯,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那滔天的恨意强行压下、熔炼!
她停止了痉挛,停止了无声的呜咽。蜷缩的身体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从锦褥上支撑起来。
动作缓慢而滞涩,如同生锈的傀儡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拉起。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却再无一丝脆弱。那双眼睛,空洞褪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固的寒冰,和冰层之下汹涌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她抬起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伸向自己的衣襟。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她解开了领口的第一粒盘扣。
素色的旧衣被一点点拉开,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里衣。瘦削的锁骨下方,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
她的手指没有停。
继续向下。
第二粒……第三粒……
衣襟被彻底拉开,露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胸膛。皮肤苍白,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就在那心口正上方,苍白的皮肤之下——
赫然浮现出一片极其诡异的暗金色纹路!
那纹路并非刺青,更像是从血肉深处透出的光芒。线条扭曲、繁复、古老,隐隐构成一个模糊的、残缺不全的图案轮廓。它像是一道古老的封印,又像是一把深埋的钥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气息,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搏动着,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暗金光芒。
沈鸾(幽影)低下头,空洞冰冷的视线,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自己心口那片搏动着的暗金纹路上。
指尖,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缓缓抬起,悬停在那搏动的暗金纹路正上方。
窗外,惨白的阳光终于被浓云彻底吞噬。将军府西苑深处这间弥漫着药气和血腥的厢房,彻底陷入了昏暗。
只有心口那片暗金纹路,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裂痕,在昏暗中,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微光。
她的指尖,如同行刑的铡刀,缓缓落下。
无声无息。
却带着足以撕裂三载沉沦、引燃无边血狱的……复仇序章。
指尖悬停在心口搏动的暗金纹路上方,冰冷,僵硬,如同冻僵的鸟喙。
窗外最后一丝惨白的光线彻底被浓云吞噬。厢房里,药气、血腥气、还有陈年木头腐朽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黑暗。只有心口那片扭曲的暗金纹路,在昏暗中幽幽搏动,如同深埋地底熔岩的裂痕,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非人的光芒。
恨意。
冰冷的、淬炼了三载寒冰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是此刻支撑这具破碎躯壳的唯一支柱。它压下了冰针攒动的剧痛,凝固了翻涌的记忆碎片,将所有的混乱、恐惧、茫然,都熔铸成一根指向复仇的、淬毒的长矛。
晏清和……画皮鬼……
将军府里藏污纳垢……这阴冷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就在附近!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缓缓落下。
没有犹豫,没有颤抖。
冰冷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刀片,狠狠划过心口那片搏动着的暗金纹路!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寒冰的声响,在死寂的厢房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没有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剧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的灼烧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液体,并非血液的温热,而是带着一种熔金般的炽热和粘稠,瞬间从被划开的皮肤下涌了出来!
那不是血!
是暗金色的、如同融化的金液!粘稠得如同活物,散发着微弱却灼目的光芒,顺着她苍白的肌肤蜿蜒流下,所过之处,皮肤下的暗金纹路仿佛被激活,光芒骤然强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猛地向后弓起,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痛!比之前冰针攒动更剧烈百倍!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划开的伤口狠狠捅入,搅动着她的心脏,烧灼着她的灵魂!这痛楚带着一种古老的、蛮横的意志,几乎要将她这具脆弱的躯壳连同里面封存的残魂一起撑爆、焚毁!
冷汗瞬间如浆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锦褥,指甲劈裂,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皮肉的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心口那熔金灼魂的酷刑所占据。
然而,就在这足以将人彻底摧毁的剧痛巅峰——
一股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冰冷刺骨的、带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吸力,猛地从她心口那流淌着暗金液体的伤口处爆发出来!这股吸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直指灵魂深处!
“嗡——!”
眉心深处,那数十根沉寂了三载的封魂银针,骤然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剧烈震颤!针尾残留的微弱金芒疯狂闪烁,仿佛在与心口那恐怖的吸力进行着绝望的角力!
沈鸾的意识在这两股力量的撕扯下如同风暴中的小船,瞬间被抛入无边的黑暗!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厢房,而是翻滚的血色漩涡!暴雨夜的破窗、晏清和溃烂的脸、画皮鬼甜腻的笑、眉心刺入的冰冷银针……无数破碎染血的记忆碎片被这股吸力疯狂地搅动、抽取!
“不……”一个无声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呐喊在崩溃的边缘响起。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吸干、碾碎,连最后一点属于“沈鸾”的印记都要被这贪婪的吸力吞噬殆尽!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这血色漩涡的刹那——
心口那流淌的暗金液体,光芒骤然暴涨!那熔金般的灼热感猛地向内一收,竟硬生生抵住了那恐怖的吸力!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恨的意念,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毒蛇,顺着那股吸力,反向狠狠扎进了沈鸾混乱濒死的意识之中!
“血……主上……血契……锁……饿……”
断断续续、充满扭曲痛苦的意念碎片,直接在她灵魂中炸开!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是纯粹的怨毒和饥饿的本能嘶鸣!
画皮鬼!是那画皮鬼的气息!更精纯!更古老!更……饥饿!
沈鸾濒临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明白了!不是将军府里藏着画皮鬼!是这具身体!是这具被将军带回来的、不知来历的“幽影”的躯壳深处,就沉睡着……一只画皮鬼!一只被某种力量(很可能是她心口这诡异的暗金纹路)强行镇压、陷入沉睡的画皮鬼!
而她以血(那暗金液体)划开心口纹路的举动,如同献祭!如同钥匙!惊醒了这头沉睡的、饥渴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凶灵!它感应到了她至阴命格残魂的“美味”,正疯狂地想要吞噬她,挣脱束缚!
吞噬?挣脱?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沈鸾混乱的意识!
她不再抵抗那股恐怖的吸力!
反而……主动地、决绝地……将自己残存的、被恨意点燃的意志,如同燃料般,狠狠投向心口那贪婪的漩涡!
“吃吧!”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快意的咆哮在她灵魂中炸响!“吞掉我这点残魂!连同这三年的恨!一起吞下去!看看是你这孽畜的胃口大……还是我沈鸾的恨……更毒!”
她主动放开了灵魂的防御,任由那画皮鬼冰冷怨毒的意念长驱直入!
“轰——!!!”
如同干柴投入烈火!沈鸾残魂中那淬炼了三载、浓烈到实质的滔天恨意,瞬间点燃了画皮鬼纯粹的怨毒和饥饿!
心口那暗金色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流淌的暗金液体如同沸腾的岩浆!整个厢房的温度骤降!墙壁、地面、甚至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刺骨的阴寒席卷一切!
“呃啊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了沈鸾痛苦嘶鸣与画皮鬼尖利咆哮的恐怖声响,猛地从她大张的口中爆发出来!那不是哑女能发出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嚎叫!
她瘦小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抛起,又重重砸回矮榻!锦褥撕裂!木质的榻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眉心那数十根封魂银针震颤得几乎要破体而出,针尾金芒狂闪,死死钉锁着那即将被凶灵撕扯吞噬的残魂!
心口处,异变陡生!
那被指甲划开的伤口,不再流淌暗金液体。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浓稠如墨、却又翻涌着点点暗金光芒的雾气,正疯狂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黑雾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厢房!雾气翻滚着、扭曲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指甲刮擦骨头的“沙沙”声!
雾气中心,就在沈鸾心口正上方,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轮廓正在急速凝聚!
先是几缕如同活蛇般舞动的、沾着暗金光点的“发丝”,接着是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黑暗、不断向内塌陷又向外凸起的“脸”!那“脸”上,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恶鬼睁开了眼睛!光芒死死地、贪婪地……钉在下方因剧痛和魂力被疯狂抽取而剧烈痉挛、七窍都开始渗出暗红血丝的沈鸾身上!
“饿……主上……血……契……”那混沌的面孔中,发出更加清晰、更加怨毒的嘶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骨般的寒意!
它嗅到了!嗅到了这具躯壳里那至阴命格残魂的“香甜”!更嗅到了……那残魂深处,让它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源自另一个同源存在的……气息标记!那是……晏清和豢养的那只画皮鬼留下的烙印!是仇敌的味道!
“嘶——吼——!!!”
混沌面孔发出一声饱含无尽怨毒和狂喜的尖啸!浓稠的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那张扭曲的面孔猛地向下俯冲,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直扑沈鸾苍白脆弱的脖颈!黑雾中,隐隐有无数苍白扭曲的手臂幻影伸出,抓向她!
成功了!它被唤醒了!被她的血,她的魂,她滔天的恨意唤醒了!但这头被镇压了不知多久的凶灵,第一个念头不是感恩,而是……吞噬掉眼前这唤醒它的“祭品”,挣脱束缚,再去寻找那仇敌的气息!
沈鸾躺在破碎的锦褥上,身体因魂力被疯狂抽取而剧烈抽搐,七窍流血,眉心银针的光芒在凶灵扑来的阴影下显得摇摇欲坠。然而,那双被血污模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扑来的混沌面孔和无数苍白手臂,瞳孔深处,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疯狂!
就在那带着暗金光点的黑雾即将触及她皮肤的刹那——
她那只沾满自己心口暗金“血液”和冷汗的手,猛地抬起!不是阻挡,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眉心那数十根剧烈震颤、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封魂银针!
指尖,带着最后一丝魂力与恨意凝聚的决绝,死死扣住了其中一根针的尾部!
“想……吃我?”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气味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那扑来的混沌面孔。“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的手指,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向外一拔!
指尖触碰到眉心银针尾部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鸾的四肢百骸!那痛楚比心口熔金灼魂更甚百倍,仿佛无数烧红的钩子正勾住她的脑髓,要将她最后一点存在都连根拔起!
然而,那混沌黑雾凝成的面孔和无数苍白手臂,已扑至眼前!阴寒刺骨的气息几乎冻结她的血液,带着暗金光点的黑雾如同活物,贪婪地舔舐着她的皮肤,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下地狱?你也配?!”一个混合了沈鸾嘶哑声线与画皮鬼尖利咆哮的扭曲意念,带着滔天的怨毒,狠狠撞入沈鸾濒临崩溃的意识!那混沌面孔上的两点猩红光芒暴涨,带着绝对的蔑视和吞噬一切的饥渴!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鸾的手指即将扣紧针尾、拼死一拔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之上,猛地从厢房那扇紧闭的、厚重包铜的木门外传来!
紧接着,是门栓断裂的刺耳脆响!
“咿呀——!”
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重重拍在墙壁上,震落簌簌灰尘!
门外,并非将军府巡夜的甲士,也不是闻声而来的仆役。
是两个身影。
两个穿着灰扑扑、浆洗得发白旧衣的老妇人。她们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稀疏,用布巾紧紧包着。最诡异的是她们的脸——布满沟壑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窝深陷,里面是两片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白,没有瞳孔!她们张着嘴,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哑声响,却无法说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将军府的哑仆!
此刻,她们浑浊的眼白死死地“盯”着厢房内那翻滚的浓稠黑雾、那悬浮的混沌面孔、以及矮榻上七窍流血、身体剧烈抽搐、指尖扣着眉心银针的“幽影”!
浑浊的眼白里,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眼前的景象,早已在她们无声的岁月里预演了千百遍!
其中一个老哑仆,枯树般的手里,死死攥着一根用来拨弄炭火的、顶端烧得焦黑的粗铁钎!刚才那撞门的巨响,显然就是她拼尽全力所为!
撞门声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厢房内,那由沈鸾心口喷涌而出、凝聚成混沌面孔的浓稠黑雾猛地一滞!翻滚的雾气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那张俯冲吞噬的混沌面孔骤然扭曲,两点猩红的光芒惊疑不定地闪烁起来!它对这突然的闯入似乎感到一丝本能的忌惮和……困惑?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源自外界声响的刹那干扰!
对于濒临湮灭的沈鸾而言,却如同溺毙前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那被滔天恨意点燃、又被画皮鬼怨毒意念冲击得几乎涣散的残魂,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纯粹的一缕意志——不是拔针同归于尽,而是……控制!
“定——!!!”
一个无声的、凝聚了她所有残存魂力、所有三年沉沦恨意、所有对晏清和与画皮鬼刻骨诅咒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向心口那沸腾的暗金纹路!同时,她扣在眉心银针尾部的手指,不是向外拔,而是……狠狠地向内一按!
“噗嗤!”
那根被她指尖死死按住的银针,瞬间又没入眉心半分!冰冷的针体摩擦着脆弱的头骨,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但针尾那点微弱金芒,却在这一按之下骤然强盛了一丝!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源自她“神工”锁魂针法的封禁之力,顺着这枚银针,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传遍她全身,最后狠狠刺入心口那沸腾的暗金纹路!
“嘶嗷——!!!”
悬浮的混沌面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利嘶嚎!它俯冲的动作被硬生生定在半空!那浓稠如墨、翻涌着暗金光点的黑雾剧烈地波动、扭曲,仿佛内部正发生着激烈的冲突!无数伸出的苍白手臂幻影不甘地抓挠着空气,却无法再前进半分!
沈鸾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钉贯穿,猛地僵直!七窍中涌出的不再是暗红的血,而是混合着一丝丝暗金光芒的粘稠液体!眉心那数十根银针疯狂震颤,发出濒临断裂的嗡鸣!心口处的暗金纹路光芒暴涨又急剧收缩,搏动得如同濒死的心脏!
她在强行镇压!用自己残存的魂力,用眉心封魂针的力量,强行压制心口这头被惊醒的、饥渴狂暴的古老画皮鬼!这无异于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被凶灵彻底吞噬!
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每一寸意识。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心脏濒临炸裂的狂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口那暗金纹路深处传来的、凶灵狂暴的挣扎和怨毒的嘶鸣,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的魂体如同玻璃般布满裂痕。
“嗬……嗬……”两个撞开门的哑仆,浑浊的眼白死死“盯”着矮榻上那非人的景象,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她们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那个拿着焦黑铁钎的老哑仆,枯瘦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铁钎“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在死寂般的僵持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
一阵清晰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声,穿透了西苑深沉的夜色和压抑的死寂,隐隐约约地从将军府前庭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战鼓的肃杀,而是……喜庆的鼓乐!
紧接着,丝竹管弦之声也隐隐加入,欢快、喧嚣、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和……一种刺耳的浮华。
将军府前庭的方向,陡然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红光!不是火光,是无数悬挂的红灯笼瞬间被点亮的光芒!那红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屋宇和庭院,将西苑上空沉沉的夜幕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一般的暖色!
喧嚣的人声、笑声、杯盏碰撞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变得模糊不清,但那热闹喜庆的氛围,却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沈鸾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前庭……在办喜事?
谁?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三年前暴雨夜的血腥和绝望,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鸾被剧痛和恨意占据的脑海!
晏清和!
是他!一定是他!
那个妖道!那个将她扒皮抽骨制成“鸾衣”的魔鬼!他就在这将军府!而且……他正在办喜事?!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亵渎的狂怒,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沈鸾仅存的理智堤坝!
“嗬……嗬嗬……”她僵直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的、非人的低吼。心口那被强行压制的暗金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那挣扎的古老画皮鬼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更加狂躁、更加怨毒的尖啸!那股源于同源的、刻骨铭心的仇敌气息,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彻底点燃了它的凶性!
前庭的喧嚣鼓乐声越来越响,如同魔音灌耳!那刺眼的红光,如同泼洒进地狱的血!
“嗷——!!!”
悬浮的混沌面孔猛地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尖啸!那两点猩红的光芒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浓稠的黑雾如同沸腾的油锅,轰然炸开!沈鸾眉心那数十根银针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铮”哀鸣,针尾的金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了大半!
镇压……失败了!
古老画皮鬼的凶性被前庭的“喜气”和仇敌的气息彻底点燃!它要挣脱!它要吞噬!它要复仇!
恐怖的吸力再次从心口爆发,比之前强横十倍!沈鸾的残魂如同风中柳絮,瞬间被扯向那沸腾的暗金纹路深处!意识在飞速消散,眼前只剩下翻滚的黑雾和那两点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猩红!
就在这最后的沉沦时刻——
沈鸾那双被血污和恨意染红的眼睛,猛地抬起!不再是空洞,不再是涣散,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她的视线,穿透翻滚的黑雾,穿透厢房破败的墙壁,死死地“钉”向将军府前庭那喧嚣红光的方向!
晏清和!
她的嘴唇,沾着暗金与暗红混合的粘稠液体,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开合着,每一个口型都凝聚着三载沉沦、扒皮抽骨的滔天血恨:
“等着……我……”
下一刻,她那只沾满心口暗金“血液”和冷汗的手,放弃了眉心那摇摇欲坠的银针,决绝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姿态,狠狠……按在了自己心口那沸腾的、搏动着的、喷涌着黑雾的暗金纹路之上!
“轰——!!!”
以她手掌为媒介,一股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冰冷怨毒的、属于古老画皮鬼的凶戾力量,混合着她自身至阴命格残魂中那淬炼到极致的恨意,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轰然爆发!
浓稠如墨、翻涌着暗金光点的黑雾瞬间将她整个身体彻底吞没!矮榻在无形的力量下四分五裂!墙壁上凝结的白霜寸寸龟裂!两个老哑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框上,昏死过去!
翻滚的黑雾中心,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缓缓站起。
不再是瘦小单薄的哑女“幽影”。
而是一个笼罩在浓稠黑雾中、身形轮廓不断变幻、时而如少女般纤细、时而又膨胀出非人肢节、心口位置一团暗金光芒如同心脏般搏动闪烁的……恐怖存在!
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灯塔,穿透翻滚的黑雾,死死锁定了将军府前庭那喧嚣喜庆的红光方向!
无声的尖啸在厢房内回荡,那是古老凶灵挣脱束缚的咆哮,更是复仇之火点燃炼狱的号角!
黑雾翻滚,那恐怖的身影一步踏出,脚下坚硬的地砖无声地化为齑粉。她(它)没有走向门口,而是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径直“飘”向了厢房那扇紧闭的、糊着厚厚窗纸的木窗!
“哗啦——!”
脆弱的木窗连同窗棂,如同朽烂的枯叶,在接触黑雾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漫天飞溅的木屑!
冰冷刺骨的夜风夹杂着前庭隐约传来的喧嚣鼓乐,猛地灌入这如同鬼蜮的厢房。
黑雾缭绕的身影悬浮在破开的窗前,两点猩红的光芒穿透夜色,如同索命的信号。
下一刻,浓稠的黑雾裹挟着那心口搏动着暗金光芒的身影,如同投入水面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将军府深沉冰冷的夜色之中,朝着前庭那一片刺眼喜庆的红光……疾掠而去!
所过之处,庭院中精心修剪的花木瞬间枯萎焦黑,青石板路上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浓稠如墨、翻涌着暗金光点的黑雾,如同冥河深处挣脱束缚的孽龙,无声无息地撕裂了将军府西苑沉沉的夜色。它所过之处,草木凋零,石径凝霜,空气都仿佛被冻结,留下一条笔直通往喧嚣前庭的、散发着死寂寒意的通道。
前庭,此刻已是人间的极乐修罗场。
红光!铺天盖地的红光!
无数盏硕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将雕梁画栋、回廊庭院映照得一片刺目的猩红。鲜艳的红绸如同流淌的血液,缠绕着朱漆廊柱,垂落于飞檐之下,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喧嚣的鼓乐震耳欲聋,丝竹管弦、唢呐锣鼓,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喜庆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还有各种珍馐佳肴的香气,混合成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浮华。
人影幢幢,华服锦袍,觥筹交错。满座宾客脸上堆着或真或假的笑容,推杯换盏,高声谈笑,庆祝着这场将军府天大的喜事。
主位之上,一身簇新玄色暗金纹路道袍的晏清和,正含笑举杯。三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雍容。曾经溃烂的半张脸被一张薄如蝉翼、色泽温润的玉色面具覆盖,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永远噙着温和笑意的薄唇。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映着满堂的红光,却不见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身侧,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盖头遮掩了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和一双放在膝上、戴着翡翠镯子的纤纤玉手。姿态端庄,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那是沈鸾的表妹,柳如烟。此刻,她更像一尊精心装扮的玉偶。
“吉时已到——”司礼官拉长了调子的唱喏,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鼓乐声骤然拔高,如同潮水般推向顶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那一对新人身上。侍女捧着系着红绸的玉如意,恭敬地递向晏清和,只待他挑起新娘的盖头。
晏清和唇角的笑意加深,修长的手指优雅地伸向那柄玉如意。
就在这万众瞩目、喜气冲天的刹那——
“呼——!”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血腥和腐朽甜腻气息的阴风,如同九幽地狱刮出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前庭!
“噗!噗!噗!噗——!”
悬挂在回廊檐下、庭院四周的数十盏大红灯笼,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猩红的光芒骤然消失大半,只余下零星的几盏在寒风中疯狂摇曳,投下诡谲不安的光影!喧嚣的鼓乐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走调、嘶哑,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满堂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成惊愕和茫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上了每个人的脊椎!
“什……什么东西?!”有人失声惊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灯……灯笼怎么都灭了?!”
“好……好冷!哪里来的阴风?!”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晏清和伸向玉如意的手,停在了半空。面具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冻结!不再是漠然,而是一种被冒犯领地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猛地刺向阴风袭来的方向——西苑!
在那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正无声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摇曳的灯笼余光。黑暗的中心,一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
不,是两点!
如同地狱恶鬼睁开了眼睛!冰冷、怨毒、贪婪,死死地锁定着主位上的晏清和!
“嗬……”一声非人的、混合了女子嘶哑喘息与野兽低沉咆哮的声响,从那翻滚的黑暗中幽幽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骨般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庭院,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画……画皮鬼?!”有见多识广的老者认出了那气息,牙齿格格打颤,面无人色!
“鬼啊——!”尖叫声终于炸开!人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惊恐地推搡、奔逃!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哭爹喊娘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喜庆!
“护驾!保护将军!保护道长!”忠心(或者说恐惧)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拔出腰刀,嘶吼着试图结阵,但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混乱!彻底的混乱!
唯有主位之上,晏清和依旧端坐。他面具下的脸色无人能见,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已凝成实质的冰霜。他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五指微微屈起,指尖萦绕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的灵力微光。
“是……是你?”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剧烈颤抖的女声,从旁边的新娘盖头下传出。柳如烟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那盖头下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熟悉感。
晏清和没有理会她。他的全部心神,都锁定了那片翻滚而来的黑暗!
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无视了奔逃的人群,无视了结阵的护卫,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逾奔马的速度,径直“流淌”过庭院!所过之处,精心铺设的红毯瞬间冻结、碎裂成冰渣,沿途摆放的喜庆花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化作飞灰!
两点猩红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那非人的嘶喘声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怨毒和……一种奇异的、令人牙酸的……锁链拖曳般的“哗啦”声?
近了!
翻滚的黑暗终于冲到了主位的石阶之下!浓稠的黑雾如同活物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核心的景象——
一个笼罩在翻腾黑雾中的身影!身形轮廓模糊扭曲,时而纤细如少女,时而又膨胀出非人的、带着骨刺的肢节轮廓。心口位置,一团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活物的心脏,在浓雾中剧烈地搏动、闪烁,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两点猩红光芒的来源——并非眼睛,而是悬浮在黑雾上方、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黑暗不断向内塌陷又向外凸起、两点猩红如同烧红烙铁般镶嵌其中的……鬼面!
而在那鬼面之下,翻腾的黑雾之中,一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手,缓缓伸了出来!
那只手,瘦弱,纤细,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质感。它无视了周围的一切,无视了晏清和眼中爆射出的寒芒,无视了护卫们惊恐劈砍过来的刀锋(刀锋在触及黑雾的瞬间便覆盖上厚厚的白霜,随即寸寸断裂!),直直地、带着一种缓慢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伸向了主位旁边,一个侍女手中捧着的、用来盛放婚礼赏赐的——
朱漆托盘!
托盘上,铺着鲜艳的红绸,红绸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厚厚的……
纸钱!
裁剪得方方正正,边缘粗糙,散发着劣质草纸和廉价染料混合的、刺鼻气味的……白色纸钱!
这本是婚礼中用来象征性地“打发小鬼”的玩意儿,此刻却成了全场最诡异、最不祥的焦点!
那只苍白的手,稳稳地落在了那叠冰冷的白色纸钱之上。
“呼——!”
一股无形的阴风平地而起!
托盘上那叠厚厚的白色纸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向上飞旋而起!如同无数只白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又如同无数片招魂的幡旗,在猩红灯笼的残光与浓稠黑雾的笼罩下,凄厉地、无声地……漫天飞舞!
纸钱如雪,纷纷扬扬。
洒落在惊恐奔逃的宾客头上、肩上。
洒落在翻倒的珍馐美酒之上。
洒落在猩红的绸缎和碎裂的杯盘之间。
更洒落在……主位之上,晏清和那身玄色道袍,以及柳如烟那顶华丽的凤冠之上!
白与红,死寂与喧嚣,极致的喜庆与极致的丧葬,在这一刻,以一种荒诞而恐怖的方式,轰然碰撞!
漫天纸钱凄舞的背景下,那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中,赫然握着一件东西——
一根足有半尺长、通体漆黑、闪烁着幽冷金属寒光、尖端锐利如毒牙的……
锁魂钉!
钉体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浓稠如血的红线,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两点猩红的鬼面光芒,穿透纷扬的纸钱,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之眼,死死钉在晏清和……那被玄色道袍覆盖的、挺拔的背脊之上!
尤其是……那脊椎的第七节!
一个无声的、凝聚了扒皮抽骨之恨、三年沉沦之痛的冰冷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端坐主位、面具覆脸的晏清和:
“第一根……晏郎……”
漫天纸钱,如暴雪般凄厉狂舞。
白森森的纸片拍打在晏清和冰冷的玉色面具上,发出细微的“啪啪”声,如同无数冤魂冰冷的拍打。他端坐主位的身躯,在漫天丧白与残余猩红灯笼的映照下,僵硬得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面具之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漠然,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怒与难以置信的惊悸!
那钉入脊椎的剧痛,如同烧红的毒蛇钻入骨髓!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根锁魂钉上缠绕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红线!那气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画皮鬼的本命怨丝! 而且并非他豢养的那只,其气息更加古老、更加凶戾、带着一种被漫长镇压后的疯狂!
这不可能!这具躯壳……这哑女……怎么会?!
“呃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晏清和紧抿的唇间溢出。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五指猛地收拢,指尖萦绕的幽蓝灵力瞬间暴涨,化为实质的冰蓝色火焰,狠狠抓向那只钉在他背脊上的苍白手腕!
“嗤——!”
冰蓝火焰触碰到黑雾的刹那,发出刺耳的灼烧声!浓稠的黑雾剧烈翻滚、消散,如同被强酸腐蚀!那只苍白的手腕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坚冰,并迅速向上蔓延!恐怖的低温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晏清和眼中杀意暴涨!不管这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变,不管她如何引动了另一只画皮鬼的力量,都到此为止了!他要将这邪祟连同这具躯壳,一起冻结、碾碎!
然而——
“嗬……” 一声低沉的、混合了少女痛苦喘息与凶灵怨毒嘶鸣的冷笑,从那翻腾的黑雾深处幽幽传来。
就在晏清和的冰蓝灵焰即将彻底冻结那只手臂,并顺着臂膀蔓延向黑雾核心的瞬间——
那只被寒冰覆盖、符文闪烁的苍白手腕,猛地一抖!
“咔嚓!咔嚓嚓——!”
覆盖其上的、坚逾精钢的幽蓝坚冰,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缠绕在锁魂钉上的、浓稠如血的红线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远比晏清和冰焰更加阴寒、更加霸道、带着无尽怨毒与吞噬之力的凶戾气息,顺着那根锁魂钉,如同决堤的血河,狠狠灌入晏清和的脊椎伤口!
“噗——!”
晏清和身体剧震,再也无法端坐,猛地向前一倾!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细碎的冰渣,狂喷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道袍前襟和面前案几上精美的酒菜!面具下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那灌入的力量,不仅带着凶戾的破坏,更带着一种……同源相噬的贪婪!它疯狂地撕扯、吞噬着晏清和体内属于他自身、也属于他豢养的那只画皮鬼的灵力本源!脊椎伤口处,那根锁魂钉如同活物般兴奋地嗡鸣震颤,贪婪地吮吸着!
“吼——!” 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并非来自晏清和,而是来自他体内!他胸口玄色道袍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挣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是他豢养的本命画皮鬼,感受到了同源凶灵的吞噬威胁,在本能地恐惧和反抗!
晏清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他强行调动灵力,试图镇压体内暴动的画皮鬼,更想将那根邪异的锁魂钉逼出体外!但脊椎被钉,灵力运转瞬间滞涩,体内两股力量(自身灵力与豢养画皮鬼)又因外来的吞噬之力而互相倾轧,一时间竟让他这位深不可测的妖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和混乱!
就在这电光火石、晏清和受创吐血的瞬间!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撕裂的脆响,猛地从黑雾中心炸开!
笼罩在沈鸾(幽影)周身的浓稠黑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向两侧撕开!
露出了核心的景象!
不再是模糊扭曲的轮廓。
而是一个清晰的人形——瘦小,单薄,裹在素色旧衣里,正是哑女“幽影”的躯体!
但此刻,这具躯体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所有窥见这一幕的人灵魂都在尖叫!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中央,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白,七窍之中,暗红与暗金混合的粘稠液体早已干涸,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枯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幽暗火焰——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并非来自瞳孔,而是源自更深层的、与心口搏动的暗金光芒相连的……凶灵意志!
她的右手,依旧死死握着那根刺入晏清和脊椎的锁魂钉,手腕被幽蓝坚冰覆盖、布满裂痕,却纹丝不动!
而她的左手……
正以一种缓慢到极致、也恐怖到极致的姿态,狠狠地……插入了自己敞开的胸口!
五指如钩,深深没入左胸心口那团剧烈搏动、闪烁着刺目暗金光芒的纹路之中!
“噗嗤!”
没有鲜血喷溅。
只有浓稠如墨、翻涌着暗金光点的黑雾,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从她撕裂的胸口伤口处狂涌而出!伴随着黑雾喷涌的,是无数条扭曲舞动、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怨毒气息的……猩红怨丝! 如同活物的触手,狂乱地扭动着,缠绕着她的手臂,覆盖着她的伤口!
“呃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了少女濒死惨嚎与凶灵解脱咆哮的恐怖尖啸,撕裂了死寂的夜空!这尖啸不再是意念,而是真实的、响彻整个将军府的声波!震得残余的灯笼疯狂摇曳,震得奔逃的宾客抱头惨叫,震得主位上的柳如烟(或者说被操控的柳如烟)盖头下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晏清和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他看到了!看到了沈鸾(幽影)胸口喷涌的、那无数狂舞的猩红怨丝!那气息……与他钉入自己脊椎的锁魂钉上的红线……同源!更精纯!更庞大!
她不是在自杀!
她是……在释放! 用撕裂自己躯体的方式,彻底释放那被镇压在心口暗金纹路下的、古画皮鬼的本源怨力!用这具躯壳作为祭坛和通道!
沈鸾(幽影)缓缓低下头,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空洞眼眸,穿透纷扬的纸钱,穿透翻腾的黑雾与猩红怨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晏清和那张覆着玉色面具的脸上。
她的嘴唇,沾着暗金的污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合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皮肉般的痛苦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温柔:
“郎……君……”
声音嘶哑、断续,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庭院。
晏清和身体猛地一僵!面具下的眼神瞬间凝固!这个称呼……这个语调……
沈鸾(幽影)插在自己胸口的左手,五指猛地向外一扯!
“嘶啦——!”
更大的裂帛声!她胸前的衣襟连同皮肉,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更加狰狞的豁口!黑雾与猩红怨丝喷涌得更加狂暴!隐约可见那搏动的暗金纹路深处,一团不断扭曲、嘶嚎的混沌核心!
在喷涌的黑雾与狂舞的怨丝中,一件东西……被她的左手,从那撕裂的胸膛伤口里……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扯了出来!
那不是内脏。
那是一件……衣服!
一件由无数猩红怨丝交织而成、边缘还粘连着暗金色粘稠“血液”、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阴寒死气的……嫁衣雏形!
那“嫁衣”似乎还未完全成型,如同活物般在她手中扭曲、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心口喷涌的黑雾与怨丝,也牵动着钉在晏清和脊椎上的那根锁魂钉剧烈震颤!
沈鸾(幽影)将那件由古老画皮鬼本源怨力凝聚、混合着她自身至阴命格残魂与滔天恨意、从自己撕裂胸膛中扯出的猩红“嫁衣”,如同展示最珍贵的珍宝,又如同举起复仇的战旗,缓缓举高。
她空洞燃烧的双眼,穿透一切阻碍,死死锁住晏清和,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扒皮抽骨的恨意、三年沉沦的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扭曲的泣血控诉,在漫天纸钱与死寂的庭院中,如同丧钟般敲响:
“可还记得……”
“当年你说……”
“要替我……”
“绣完……这身……嫁衣?!”
最后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混合着凶灵的尖啸,狠狠刺穿了晏清和的耳膜,也刺穿了他尘封三年的记忆!
暴雨夜……绣房……那件浸在血泊里、金线鸳鸯吸饱鲜血诡异搏动的……红绸嫁衣!
他承诺的……以她皮囊制成的……“鸾衣”!
“沈……鸾……!!!”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混合着惊骇、暴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颤栗的低吼,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了晏清和紧咬的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