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君如意伤口恢复的不错,陆黛在为他上药的问题上已经习以为常,看他的目光就如同看一头膘肥体壮的猪。
君如意则十分急切地要报答她,具体方式就是准备为她做一桌子饭菜。她对这种简单的报恩行为颇嗤之以鼻。
她奉献良多,他作为名义上的王爷,最起码一箱金银财宝是最低标准,现下可好,在她的地方拿她的东西还她人情,不知是他觉得她脑子有病还是觉得她已经不食人间烟火。
但看他眨巴着真诚的眼睛望着她,双眸似水含情,陆黛还是决定咬牙吞声,把这个绝好的人情换成一桌子也许不是那么可口的饭菜。
傍晚的时候,当她依约走到寒雪阁,那里只有满桌的饭菜,却空无一人。
桌上色香俱全的菜肴:葱爆牛柳,五香酱鸡,串炸鲜贝,鸡丝银耳,琵琶大虾,金糕卷,如意卷,一品豆腐,荷叶膳粥,这些菜看起来还颇能入口,让她倍感欣慰。
左等右等,也不见君如意,她叹着气坐下,仔细想想,还是很遗憾就这样被报了恩。
饭菜虽可口,但坐冷板凳苦等让人很不爽。
夜已至,皎洁的月色轻纱般笼罩在身上,带着清冷哀愁,陆黛端起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水,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她闭上眼,却无法不回忆起那一幕幕,人道是天涯归路,若想把痴心抛却,便要有刮骨剜心之痛。
刘谌云淡风轻洒脱之至,她陆黛却一败涂地,借酒浇愁,更显狼狈。
哪怕心中已有决断,却一样如同抽丝剥茧般把和刘谌有关的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刺痛,麻木,掩埋,直至关进记忆最深处,等着时间将它风干,化为再也想不起的漫漫尘土。
他是个没有弱点的人。
她莫名其妙想到这句话,沉下心,坐在桌前,陆黛突然间进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她像个旁观者一样,慢慢开始分析在清风堡的每一件事。
越想越冷静,越想也越克制自己的感情,从中毒,再到受重伤,每一次的冷漠以对,她每一次的痴心妄想,变得可笑可悲。
她初尝情滋味,却整日里苦大仇深,莫说旁人,就是她自己,都觉得丢了祖宗十八代的人。
她忽地明白,其实对刘谌来说,她简直是他最大的仇敌,没有她,他便不会心动,不会意气用事,犯些平常沉浸在男欢女爱之时的青年才会犯得错。
他通晓佛理,不过是想除却能够影响他决断的儿女情长,只需堪破情障,他便比旁人多一份把握。
那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所图何事?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碍眼的绊脚石。这就是她想通的事情,每当他动情之时,就以伤害自己和伤害他人为代价,走出情障。
这样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去爱,她只要当个石头,对他不理不睬,让他伤情一番,令他更心无牵挂去完成他心中所想,就是对他最好的爱与成全。
又斟了一杯酒,忽听得背后传来环佩叮当之声,陆黛回眸,便看到君如意自外面走来。
他身穿白色绣有青竹的直裾深衣,黑发在头顶梳成发髻,套在白玉发冠之中,手拿折扇,腰间挂着的环佩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悦耳动听的轻响。
见惯了他不修边幅的懒散,忽然间看到他如此端严肃正衣冠楚楚的模样,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君如意折扇一摇,忽地唇角上扬,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醉了?”他打量她的模样,依旧是青色衣衫,并没有刻意打扮,双颊有红晕轻染,添就几分娇丽。
“没有。”陆黛垂眸,回过神,喝了一口酒。
入口辛辣,辣去她的一些晦明不定的心思。
陆黛心里想着,这样丰神俊朗的人物竟然喜欢我?她何德何能,得到他的青睐?
而且她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欢喜和忐忑,比起刚才的伤情,她又觉得自己透着虚伪。
这是为了什么?她刚才还想着刘谌如何如何?难道她天生就是三心二意的人?
不容她细想,君如意便为她斟了酒,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她索性不去想那些恼人的心思,反正主意已定,断无更改的道理,那么余生清风明月伴她亦是潇洒一生。
此番良宵美景,陆黛喝的酒酣耳热,加之心事已去十之八九,她自小练就的豪爽劲儿又浮出了水面,令君如意眼界大开。
“哈哈,好兄弟,再干一杯酒,没看出来你手艺一绝啊!”陆黛此刻正晕乎乎举着酒杯遥遥望着正含笑看她的君如意。
君如意拿着空酒杯,道:“我先干为敬!”说着作势仰脖一饮而尽,姿态落落大方。
他没有注意到陆黛眼中闪过的愣怔之色,她此刻还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醉,看着他耍把戏,哭笑不得。
君如意饮罢杯口冲下,以示自己喝的一滴不剩。
陆黛很是气恼,便计上心来,继续作醉眼迷离之态:“兄…兄弟,好…好酒量,咱们今晚不醉不归,来,”她吃力指着桌边的一坛酒:“要喝就喝一坛。”
君如意失笑,盯着那坛烈酒:“要不你先喝?”
“我?你先喝一坛,你喝完,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手指僵直,指着君如意很执着道:“别人都不知道哦!你想知道吗?”
君如意不慌不忙:“那还是你先喝,我有两个秘密,你要不要听?别人都不知道。”这种惯用伎俩他早八百年都用烂了。
陆黛头脑发沉,又气又怒,被气得肚里一阵恶心,这人拿她当傻子。
她也犯起了执拗劲:“今晚你不喝这坛酒,我明日就随便找个人成婚,怎么样?”她情绪激动,强撑着站起来,手扶桌面,很是嚣张:“你喝不喝?”
这人真是没有酒品,从她喝第二坛开始,他就开始忽悠,拿着空酒杯倒来倒去,当她瞎了还是傻了?
君如意眼睛一转,折扇一摇,笑道:“若是明日你我成婚,我就喝了这剩下的三坛子酒,有何不可?”
在他们脚边,还有三坛未开封的酒,均是颇烈的玲珑醉,珍藏多年。其实都不知道,她本来是想在大喜之日和心上人共饮的。
如今这样的好酒竟然被推来让去,这人占她便宜没够不是?
陆黛觉得十分气恼:“剩下三坛我全喝,喝完你就离开这里,咱们以后就当不认识。”说着,她便弯腰揭开坛封,抱起来坛子就要往嘴里灌。
君如意也不知她是醉话还是酒后吐真言,见她神色颇为气恼,站起身忙拦住她:“莫恼莫恼,我喝,我全喝了还不行吗?”
陆黛一脚踢了过去:“晚了!”
她下脚很重,踢在他腿伤的地方,令他猝不及防跌坐在凳子上。
她仰头,哪里是喝酒,酒液顺着嘴角濡湿她的衣衫,很是狼狈。
君如意有些呆,看来她是来真的,不知道明日酒醒之后她还记不记得现下的事。
一坛喝完,陆黛觉出自己恐怕是真的要醉了,心中戾气陡生,抱着酒坛想,是砸君如意身上还是砸在地上,君如意被她看的寒毛直竖。
陆黛又晕了一晕,眼前少年俊逸倜傥,清风明月里,颇有仙人飘飘举的高不可攀,眼前的人哪还是君如意……
这是她的情障,也许,她根本不该赴宴。
她退后一步,呵呵一笑,更多几分悲怆,手上使力一掷。
咔…剩下的两坛应声而裂。
酒液迸溅,湿了他的鞋袜和衣衫,酒香弥漫,却令他心口发堵。
她望他最后一眼,扭头跌跌撞撞离去。
君如意跟在她后面,却被她一瞪,止了步。
他无奈看着她离去,心中后悔自己不够决断。看来这是惹了大麻烦了,那一眼看的他浑身冰凉,他觉得她不光是明日不会忘,也许这辈子都要记他耍赖。
他不过是为了保留心神清明,好看看她醉酒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朱照害他。
他提气上了房顶,看到她虽然走得跌跌撞撞,但是却很准确无误的朝她住的院子走去。
再往前望去,隔着几道门的望月楼上,有一道人影也在眺望那东摇西晃的人影。是了,朱照应该就在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君如意又添了几分懊悔,在她面前强装少年老成,这下好了,陆黛对朱照的评价果然很对,原来朱照真的不是好人,那副君子如玉的样子真的是骗人的。
陆黛是醒着的,真的很清醒,她可以听到草丛中小虫清晰的鸣叫,它们爬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她的头痛欲裂。
眼前依旧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庞,如果真的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刘谌,她在记忆的漩涡东躲西藏,却如何都无法忘记那张脸,忘记他那时候的垂眸浅笑。
她真的恨,却不知恨谁,但她知道她最恨自己,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得到,却依旧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