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力量,在我家被无限期放大。我不知道,我家没有大哥会怎么样。反正换成我,我会崩溃。
大哥,他小时候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他是在外祖母家长大的。在中国,小孩,在外祖母家长大,一般外祖母的家境都是好的,小孩自然就得到外祖母一家的恩宠。大哥一直在外祖母家长到8岁。
他的父亲,是个彻彻底底的庄稼人,很精明能干,是生产队队长,那时的生产队队长还是蛮有油水的,自己不干活,领着农民干活,最起码一家人能吃饱肚子。有一天他遇到大队书记杜中俊,他俩是表兄弟,杜中俊就问我岳父我大哥上学咋样,那时的男孩子,勉勉强强能上个小学就不错了,上学能有啥用,这是农民普遍的心理。我岳父精明,他一直不让儿子辍学,大哥也爱好学习,一直上到高中。岳父递给表弟一根纸烟,一脸自豪地说:“中俊,孩子高中快毕业了,今年想当兵,你得想着点。”中俊接过纸烟,岳父赶紧划根火柴点上烟,中俊猛吸一口,故作神秘的说:“当啥兵?最近可能有个推荐上师范的名额,你是贫下中农,又是队长,我找革委会主任说说。”
就这样,大哥上了师范。我媳妇说,大哥一个月回家一次,回来时经常给她捎糖果。
大哥,也是在师范学会了打篮球,这个爱好一直伴随着他,他在这里结识了很多同学。这段时间是大哥最幸福的时光。
三年美好的时光转眼消失了,大哥被分配到县城一所初中,因为大哥的表叔在这个初中当校长,表叔就让我大哥当会计,自己人当会计领导才放心,所以大哥在学校日子很顺,不久就与云英结婚。大嫂云英和我大哥同村,他父亲是化肥厂的车间主任,与我岳父是发小,大嫂也是推荐上的卫校,她个子很高,将近1米7,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女孩能长到1米7,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大嫂在乡卫生院当护士。
大哥的好日子只过了两年,我岳父就去世了,我岳父得了癌症。在那个年代,农民哪有钱看病?尽管大哥把自己所有积蓄都花完了,也没能留住我岳父。我岳父临走前,拉着大哥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短短续续的说“参军,……你要把你的弟弟……妹妹……照顾好。”
2 、二哥、三哥都到了结婚的年龄。虽然那时彩礼不多,但是起码得有个土坯房吧,好在二哥、三哥身体都很好,他们自己拉土,自己和泥,大哥省吃俭用,节省的钱买瓦买椽子,我大嫂从来没有说过反对的话,我妻子说她大嫂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嫂。总算历尽艰难盖起了两幢土坯房。幸好我岳母还在,我岳母张罗着给我二哥、三哥娶了媳妇。
然而好景不长,岳母因长期悲伤,也得了癌症,撇下四个没结婚的孩子撒手人寰了。
出殡那天,庄上的人没有不叹气的,这一家子该怎么过呀!
大姐已经找好婆家,对象是演杂技的,有风险,收入也高。大姐不顾大哥的反对,硬要愿意。因为这样,可以帮衬些家里。二姐也不上学了,大哥让她去县里看自己的孩子,我的妻子还小,要上完小学。
最让大哥头痛的是老四,爸妈都不在了,他就像匹野马一样,天天不进家,今天在这个朋友家吃饭,夜里睡在那个朋友家。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他已经长到1米8了,打架出手没个轻重。大哥想:“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学个吃饭的技能。”
大哥在单位是管后勤的,那时人们的家具、门窗都是木头的,做好后要刷漆。所以,他就让老四给刷漆的工匠当徒弟,这些工匠后大哥有些交情,大哥又对工匠说了家里的情况,那个工匠就收下老四这个徒弟。
3.大哥是个出色的会计,80年代,人才短缺,县委办公室的会计退休了,他之前和我大哥一起出过差,对大哥比较欣赏,就向县委办公室主任推荐了大哥,大哥就被借调到县委办公室。他为人低调,业务又好,干了两年,就被正式调来了。县委办公室是县里的核心部门 ,也是最容易提拔人的地方。大哥来了五年后就被提拔成行政科长,行政科长就是办公室最忙的人。
他经常随县委书记、副书记出差,实际上是领导的勤务员,要照顾好领导的吃喝拉撒。那个年月,连领导家里的事情也要照顾。少有差错,领导就甩脸子,好在大哥能吃苦,又是农村出身,领导们对他很满意,四十岁时,被提拔成办公室副主任,分管后勤。办公室副主任就是科级干部了,在县里也算个干部了,换成其他人,早就给自己的亲戚安排工作了,何况大哥家里弟妹众多,但他不愿意踩红线,硬是一个没有安排。只是兄弟姐妹家有事了,在原则之内,给别人打打招呼。二哥特别有意见,二哥已经是村里副主任了,他想让大哥给乡里书记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当村支书,村支书在村里是个肥差事。可是二哥老是喝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大哥不想让二哥当支书,那样酒场会更多,那不把身体喝坏了,硬是不打招呼,二哥意见很大,不愿搭理大哥。二哥后来又想让大哥安排儿子的工作,二哥的儿子只是初中毕业,二哥又不舍得花钱,大哥也不热心,所以工作的事就泡汤了。大哥真正不安排侄子工作的原因是穷亲戚太多了,小舅子那边的,兄弟姐妹的孩子,安排谁,不安排谁,都是生气,再加上大哥也不愿意违反原则。
大哥的正直,让大哥栽了跟头。45岁那年,办公室主任提拔了,大哥这个副主任已干了5年,大哥在办公室为人踏实,又没有私心,威信很高,领导也流露出提拔他的意思,当时都疯传大哥要提拔了,大哥也很自信,工作更卖力。但最后却提拔了另一个副主任,这个副主任很有心机,最会送礼,据说给书记送了50万。
大哥大病一场,大哥的病是被气病的。但大哥病不起,还有一大家子要他当主心骨,他怎能病?
大哥被办公室主任挤走了,当然是调走的,调动到防空办当主任,这是正职,但是个清闲的单位。
4、大哥调到防空办公室,引起了儿媳妇的反感。儿媳妇长的漂亮,身材修长,亭亭玉立,她在一个小学当老师,他嫁到大哥家,就是看中了大哥的权力,她不安心当个老师,那年月,教师是可以改行的。她性格外向,风风火火,一心盼着公公能给她改行。大哥对儿媳妇的想法是极力反对的,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一个女人,整天不回家,什么样子?儿媳多次找她商量,他都是搪塞。现在大哥病了,她回家的更晚了 ,后来她离职进修,两年后,就与我侄儿离婚了。一段时间,侄子很抑郁,她舍不得媳妇,一年多时间都没有上班。大哥没有放弃,大哥工作不忙,周末他经常带上儿子去旅游,和儿子谈心,幸运的是侄子走出了抑郁。
5、大哥的苦日子来了。二哥在村里看似风光,小酒天天有,大酒三六九,那时的村干部钱没落多少,却落个肚子圆、脂肪肝。二哥后来得了肺癌,虽然动了手术,撑了一年多时间,还是走了。二哥的儿子小文刚结婚一年,侄媳妇小慧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二哥死了,家里收入少多了,以前二哥在时,一家人在村里地位很高,现在人死茶凉。原来得罪了很多人,那些人就想方设法拿捏小文。小慧就整天和小文生气。二嫂就找到大哥,哭诉这些天的遭遇,暗示能不能给小文找个工作。
大哥现在要给侄子安排工作真的很难,他已经没有多少能力了。好在原来他认识好多领导,大哥原来曾经帮过他们,他手下曾经有一个司机,是复员军人,人很实在,大哥把他推荐给书记开车,书记调走前,把他安排在城管局当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听到大哥的请求后,马上就说:“老领导,啥也不说了,你从来没有让我办过事,侄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小文就这样去了城管局,当了一名合同工。
真是祸不单行,他最喜欢的老四又在新疆出车祸了,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车出了事故,老四下来修车,也没有在150米外放警戒标志,结果被一辆车撞飞了,当场死亡。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哥当时就昏过去了,一家人都被这个噩耗弄崩溃了。老四多能混啊!1米8的个子,身体硕壮,心眼子多,能说会道。原来给人家刷漆,后来生意不好了,他又跟别人卖烟酒。卖饮酒是暴利的行业,他很快就富了。俗话说得好,男人富了就变坏。不知怎么的,他和附近村庄的一个没结过婚的女子好上了,不管大哥怎样劝,他就是不听,非要和妻子离婚不可。离婚后,他的两个孩子,一个跟了我,一个跟了二姐,就这样过了四五年。老四对孩子特别好,经济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和二姐。但是好景不长,烟酒生意是做假酒假烟的生意,盈利虽多,但犯法。老四虽没进去,但周围好多人都出事了,有的不光罚款几百万,还被判刑十几年。他不敢干了,于是就开出租车。开出租车吃饭时,又碰到夜市上卖小吃的小敏。小敏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她不是特别漂亮,但很受看,是那种很有内涵的女人。老四和原来的女人一年前就分手了,那个女人图的是享受,老四给两个孩子都在县城买了房子,烟酒生意又不干了,手里就没有多少钱了,她自然又和别人好了。
小敏的出现,让老四稳定多了,他真心实意的爱着这个女人,他想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家。小敏就和老四回到县城的家,就这样过了四五年。但老四的两个孩子也长大了,他们看小敏左右不顺眼,老是和小敏闹,不光如此,她们还把他们的妈妈接过来了,小敏哪能受得了,一气之下,带着女儿走了。为了给小敏一个交代,老四远赴新疆开大车,想快点赚钱给小敏买房子,谁知……两个侄子都没有结婚,大哥只能带着一个侄子去新疆处理后事。去新疆处理老四的后事,是大哥的一生之痛。在太平间,当他看到老四的惨状后,不禁号啕大哭,多年的压抑在此时迸发了,他哭早死的爹娘,他哭不公平的世道,他哭心爱的兄弟……
肇事司机是新疆人,家里就这一辆破车,一下子撞死三人,他彻底放弃和解,破罐子破摔,随便判。一路上律师也被大哥的遭遇感动了,好在老四的房子是县城的,律师打了个擦边球,向车主的保险公司索赔,最后按城镇的标准赔了30多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后来几年,大哥又操持着给两个侄子接了婚,两个侄子还因为他们父亲的赔偿款发生了矛盾,又是大哥居中调停,兄弟俩才和好如初。
平稳的日子只过了五六年,大哥也退休了。老三又出事了。老三不像老二、老四有本事,他只是个泥瓦工,农忙时干庄稼活,农闲时外出盖房子,家里的大事小事他一概不问,只照顾他的小家,大哥也不指望他,只要他过的好就行了。这一年秋收后,老三又出门干活去了,有一天挖地基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地基两边的土方塌了,在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里,老三按住铁掀往上猛挑,但下半身还是被重重砸住了,命是保住了,但下半身没有了知觉,最后只能坐轮椅生活。老板只出了看病的钱,一提赔偿就失联了,大哥每天推着老三找法院,找当地工会,找建筑部门……赔偿款老板不愿意一下子拿出来,最后协商按月给,每月4000元,一直到老。那段日子,哥俩都一下子老很多,老三多次给人下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男人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得不低头啊!
大哥把老三送回家时,一村人都来看,很多老人都抹泪。大哥回来去搭公交车时,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横在天边,大哥想:“明天还会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