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暮色浸得发亮时,雨就落下来了。起初是极细的银线,斜斜织着,把巷口那株老槐树的影子洇成一片淡墨。我站在骑楼下,看水珠顺着飞檐的瓦当往下坠,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远处拨弄三弦。
墙根的青苔吸饱了水汽,愈发浓绿得要淌下来。一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在湿漉漉的砖墙上慢慢爬,留下银亮的轨迹,像给古老的巷子系了条细腰带。卖花阿婆的竹篮还摆在巷尾,篮里的茉莉被雨打落了几片花瓣,浮在积水上,随波轻轻晃,香气却愈发清润,混着泥土的腥甜,漫进每一个角落。
忽然有蝉鸣起。先是一声,试探着,像被雨洗过的琴弦,格外清亮。接着,便有第二声、第三声应和,渐渐连成一片。它们藏在槐树叶里,声音穿过雨帘,竟没有丝毫滞涩,反倒像给这雨巷镶了道银边。雨还在下,蝉却唱得更欢了,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热忱,都借着这场雨,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外婆总牵着我的手,走在这样的巷子里。她的蓝布衫被雨打湿了一角,却不忘指着墙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说那是“老天爷的绿翡翠”。蝉鸣聒噪,她却笑着说:“听,它们在说,雨停了,太阳就要出来啦。”
如今,外婆不在了,巷子却还是老样子。雨渐渐小了,蝉鸣也低了些,像疲倦了的孩童,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暖意,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着渐次亮起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落的碎钻。
我轻轻踩过水洼,水花溅起,惊飞了一片停在月季花瓣上的蜻蜓。它们掠过墙头,翅膀带起的风,拂过脸颊,竟带着一丝夏末的温柔。原来,有些风景,有些声音,早已刻进了时光里,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一个契机,便能唤醒所有沉睡的记忆,温暖得,如同此刻的雨巷与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