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复读机

史家齐

“为什么不说话？”有人质问我。我很想回答他，并倾述我的苦衷，可是调动全身的力气，还是只能迸出木讷、好笑的一句话。

“我是一个复读机。”而且还毫无感情。

复读机原本是旧时代的人形机器产物，设计初衷是为了使机器模仿人类的行为并复读。后来，不知哪位复读机点开了情感，一段平权冲突后，争取到与人类平等的地位。到了现代，“复读机”已渗入人群中，人们也忘却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是一个复读机，可能我是生产线中的实验生产品吧，别的复读机都拥有上亿的语句，而我只有冰冷、滞涩、枯燥、僵硬的一句话。

“我是一个复读机。”

起初，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直到一次冤屈的经历，把我的心推到了谷底。

我走去水吧，想要一杯水。服务生带着一脸标准型的微笑：“想要什么？”

我有点紧张，拳头里有些汗水，心里把“我要一杯水”默念了上百遍，对他说：

“我是一个复读机！我是一个复读机！……”

听了我的话，他皱起眉头，似乎认为我是个来路不明的疯子。“疯子！疯子！真晦气。”我被服务生赶了出去了。

我疯狂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只是去不了水吧罢了，自动柜员机还能用的。”我很难过，真的，一想到自己永不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我的心彷佛就被人捏住了。

我再也没开过口。

过了一年，我的沉默寡言就被一个人打破了。那年，学校进行了一次分班，许多生面孔走了，又来了许多生面孔。

那是一个女孩，开朗，且落落大方，就像闪烁的蝴蝶。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银铃一般清脆动人。她那朝气的笑容，像灿烂的太阳一样。

我心中的厚雪，似乎被她融化开了。

那天，阳光很清新，窗边的盆栽生出了花苞，香气凝在了其中，只是被厚实的花瓣阻挡住了。我鬼使神差地走到她的面前，她听到了我的脚步，用那清澈的眼睛望着我。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轻轻地对她说：

“我……是一个复读机。”

我听到我所说的，愣住了，似乎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很痛，全身战栗着。我无力看着她活泼的眼睛渐渐注满了疑惑。说真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双腿颤抖着，像一只遇到太阳的老鼠，仓皇地逃走了。

那天，我的心被撕开了，比以往的一切都要深刻、苦痛。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走到了她的面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次怀揣无谓的希望，希望我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我是一个复读机。”已经不是一道伤口，而是一个烙印——无法洗去的烙印。

我受不了它了，也受不了世界给我的磨难。

我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难道死亡的权利我也不配拥有吗？

复读机终究是机器，仿真皮肤之下还是坚硬的合金，又怎能摔死呢？

躺在地上的我，缓缓起身，仰望着灰白色的天空，怅然若失。我的手不住地抽动着，我匆促地呼吸，吐出大把大把浑浊的空气。我想呼喊，我想呻吟，我想嘶吼！

凭什么！ 

我扼住我的咽喉，手指刺过仿真的皮肤，死死掐住那发声设备。

嗞——

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没有针落下的声音，也没有我悲恨的啸叫。我凝视着我手中的发声设备，密集的集成电路上还有电流的闪烁。我在狂笑，虽然没有任何声音。

这天下午，阳光很灿烂，透过窗，垂到盆栽上，它开花了，散发出属于自己的芬芳。我在学校门口重新遇见了那位笑容灿烂的女孩，我走到她前面，咽了口口水。她依旧用清澈的眼睛望着我。

我望着她，张开口，喉咙中传来我拼凑的声音：

“我……想与你交朋友，可以吗？”我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她笑了笑，银铃般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