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黄姨和陈腊叔
陈腊叔是夏黄姨的男人,夏黄姨是陈腊叔的堂客。说起来,两个人都是苦命的娃。
夏黄姨,从名字推测,应该是父亲姓夏,母亲姓黄。在我的印象里,父母很相爱才会拿各自的姓给小孩取名。听说她没有兄弟姐妹,几岁时母亲过世,她早早当家,父亲在几个女人之间辗转,最后还是由她养老送终。
陈腊叔,听说他有一个性格异常刚烈的母亲,他很小时,几岁或十来岁,就主动提出离婚走了,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农村妇女主动离婚出走,相当不常见,据说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满村哗然。
陈腊叔老实木讷本分,守着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得像一条老黄牛,沉默得像一颗大石头,记忆中从没见他穿过新衣服,在那个家,他好像一块灰色背景板,说不上话,完全没有存在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夏黄姨勤快麻利能干,话多语速快,嗓门又尖又大,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在我们村里,她是出了名爱吹牛爱炫耀,嘴巴里能跑马,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总能认识一些有门路的神秘人物,时不时把自己拾掇得整齐时髦,进城去谈些什么事情,她常常说,自己这么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这个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多认识人,多些门路,多多赚钱,然后存起来。
有几件小事,挺好玩的。
有一年,陈腊叔农闲出去打短工,回家后发现,家里养的水牛不见了。一追问,夏黄姨说卖了,1800快,她自己凑了200,共2000,存银行了。陈腊叔急得跳脚,没牛怎么犁田。没办法,只好把打短工和平时好不容易攒着的一点体己钱拿出来,再去买了一头小牛。
结果,第二年,趁陈腊叔出去打工时,夏黄姨又把他的牛给卖了,卖牛钱依然存进了自己户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陈腊叔都没再买牛,要犁田就去村里找人借。
还有,每次陈腊叔不在家,夏黄姨心情就特别好,哼着小曲,骑着单车往镇上去的次数明显多了,村里人问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她笑着说,趁那死鬼不在家,多称几斤猪肉吃,自家母鸡下的土鸡蛋,平时舍不得吃,现在也可以拿出来吃啦。
小双没了后,陈林也好几年没回家,夏黄姨沉寂了一阵子,把注意力和期望转移到陈竹身上,陈竹高考落榜后,她觉得谁都指望不上,只有指望自己和存折里的数字。那几年,她养鸡养鸭,卖鸡蛋鸭蛋赚钱;养鱼卖了赚钱;逼着陈腊叔把位子很偏僻、村里没人要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上水稻玉米卖了赚钱;去山上砍树砍竹子,卖了赚钱……只要能赚钱存钱,什么都行。
陈竹生了对双胞胎后,她一边在家带孩子赚保姆费,一边把陈腊叔赶进城打工赚钱,月底她就进城,去陈腊叔工地把他的工钱结了,除了留点钱给他买廉价烟抽外,其余全部存起来。
有一次,陈腊叔在城里帮人拆旧房子,不小心从墙头摔下来,摔伤了右脚,他回家自己上山采草药敷,好久都不见好,脚肿得老高,走路一瘸一拐。大家都劝他去看医生,夏黄姨说,我家陈腊在草药方面是得到过真传的,哪里用的上去医院,他肯定能治好。你们大家有什么跌打扭伤,都可以来找他帮忙看。陈腊叔也不吭声,就这么硬扛了两个月,总算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下地走路了。夏黄姨又立刻把他打发进城打工去了。
有一年冬天,陈腊叔骑摩托带夏黄姨去走亲戚,转弯时被一辆汽车撞到,陈腊叔摔断了手,夏黄姨摔破了头,满脸血。据说夏黄姨当场大声呻吟,只说要出人命了,吓得开车的小伙子赶紧把他们俩送到镇上医院,全身上下检查个遍,买了大堆营养品,赔了一大笔钱了事。小伙子前脚走,夫妻俩后脚就出院了,钱照例存起来,采草药敷。好一阵子,陈腊叔吊着手臂,夏黄姨用绷带包着头,村里有人去看他们,夏黄姨就一脸得意地说起她怎么装死讹到一大笔赔偿的,那场景,颇有点喜感。
村里人都说,夏黄姨这么多年存下来钱,应该很多了吧,枕着这些存折,数着那些数字,估计夏黄姨能睡得又香又甜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