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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黎明前的黑暗
一九三二年,冬。
上海,闸北区,夜已深。
杨建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那辆陈旧的人力车,在昏暗的街灯照射下,沿着街巷缓缓朝车行走去。
他现在虽然又冷又饿,但心情却并不糟糕,因为他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总算赚到了钱。
虽然这份钱赚得很辛苦,但很干净,很踏实。
他又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去摸那沓钱。那沓纸币有几毛的,也有几元的,甚至最中央还紧紧裹着一块银圆。
摸着那沓钱,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爱吃的烧鹅腿、牛蹄花、叉烧饭,也仿佛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叭、叭、叭……”
一阵密集的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惊醒了杨建华美好的憧憬。
他吓得连忙将车拉至墙角,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紧贴墙根蹲下,默默聆听着暗夜中的动静。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那些枪子儿可没长眼睛。
“站住……”
嘈杂的叫喊声还离得较远。
“叭、叭……”
可这枪声却已经很近,好像就在前方的巷道中。
杨建华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冲出巷道口,迎面向他跑来,他连头皮都已吓得发麻。
“大……大哥,我……我受了伤,能不能……帮帮我嘛!”
一口纯正的四川话,声音急促而充满焦虑。
这受伤的,赫然是个女人。
杨建华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身体都有点颤抖,语无伦次道:“我……我……该怎么……办……”
“带我走,快点,带我走……”女人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好……好……我马上带你走,你……你……别慌……”
杨建华连忙一把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把她架上车,调转车头发了疯似的向前奔去。
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忘了饥饿、忘了寒冷,也忘了希望和曙光,他只希望前面的路上一点光都没有,因为那样,才不会有人看清他的车、看清他是谁。
片刻时间,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从巷道口冲出几道黑影,不过,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暗夜和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犬吠声。
他们要追捕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上通知各个车站、码头,严查身受枪伤的人,一旦发现,无论是谁,全部带回情报站。”其中一人道。
“是。可是,蔡站长那……”另一人道。
“你不用怕,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蔡站长汇报情况,请她宽限几天。但是,你要清楚,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
“是,谭科长,无论如何,我也会把这个人给揪出来。都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另一人大叫着,转身朝暗处跑去。
除了谭姓科长之外,其余几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剩下谭科长,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街巷远处那几盏昏暗的夜灯发呆……
狂奔,竭尽全力地狂奔。
杨建华也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至他跑得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为止,才缓缓停下脚步拼命喘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体力,以便随时准备再次狂奔。
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已脱离了危险。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去应对危险,只有跑,跑得越远越好。
“大……大哥,追兵已远,谢……谢谢你了。”女人向他道着谢,挣扎着想下车。
“你……你想干吗?”他连忙问道。
“大哥,我得走了,否则,被那伙人发现是你救了我,会连累你的。”女人强忍着伤痛,扶着车厢边缘站了起来。
“不不不,姑娘,你不能走。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很快被那伙人抓住的。你别慌、别慌,前面不远处,就是我的家,我带你去那儿先避一避,查看一下伤势。”杨建华于心不忍道。
“大哥,我……我已经很麻烦你了,怎么能再去连累你的家人?趁着没人发现,你……你还是快走吧,我……我真是个会给你带来危险的人。”昏暗的街灯下,女人看着他,声音虽然很虚弱,但是话语却很坚定。
杨建华也看到了女人那张因为痛苦而有点扭曲的脸,犹豫片刻之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重新把她扶上车道:“坐好。我没有家人,没有什么牵挂,就算是我丢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走。”
他随即又拉着车子,向前跑去。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温暖。
她突然感觉不再害怕,不再焦虑。
她突然觉得,现在天色虽然还是很暗淡,但是黎明总会到来,曙光终将出现。
因为,这个世上毕竟好人比坏人多。
二、蛇蝎美人
黎明,曙光,天亮了。
天亮之后,这世界就再没有黑暗了吗?
不,有时候,即使黎明到来,即使天色大亮,也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情报站的地下审讯室里并没有阳光。
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充沛着令人想要呕吐的血腥味。无论是谁,也无论你胆子有多大,只要一走进这个审讯室,立马就会感觉到压抑、焦虑与恐惧,就会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一个男人精赤着上身,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桩上,已经体无完肤,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在水里加上些盐,帮他消消毒,让他清醒清醒。记住了,他可是重要人物,你们千万不能让他死,谁若是敢让他死,我保证让那人比他死得更加凄惨十倍。”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温柔异常,可下达的指令却使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是,蔡站长。”几名打手齐声答道。
“哗……”
一盆盐水浇在男人身上。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男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热气。并不是那几个打手怜惜他,给他浇上温热水,只因为,在这天寒地冻的严冬里,从男人身上流出来的,是鲜红的热血。
“卓天成,你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我并不想这么折磨你,不过,你若不供出那些个卧底,我就会死得很惨,我也害怕啊。只要你说出他们的名字,说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以立刻让你不再这么痛苦……”女人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男人胸膛上那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声音温柔得就像是猫咪。
昏暗的灯光下,她身穿国军军服,一头波浪秀发,鹅蛋般圆润的脸,淡淡的柳眉下,一双秋水般的丹凤眼,挺直而又秀气的鼻子,樱桃般娇艳的红唇,美得就像是个降临人间的天使。可是,她那嫩如春葱般的手,却在暗自使劲,让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男人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让他痛不欲生。
她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卓天成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与寒冷而不停抽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眼神已开始慢慢涣散,但意识却并没丧失:“蔡……蔡曼丽,杀……杀了我吧,在我这儿,你……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能忍受任何痛苦和折磨,可是,不知道你那娇滴滴的老婆和白白胖胖的儿子,能不能忍受住痛苦……”蔡曼丽娇笑着,笑得很温柔、很美。
“你……你敢……”卓天成双目尽赤,声嘶力竭地朝她大喊道。
“我都要死了,又还有什么不敢的呢?”蔡曼丽突然止住笑,收回游走在卓天成胸膛上那只血淋淋的手,委屈得像是快要哭出来。
可是,她心里却已乐开了花。因为,她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卓天成的弱点,拿住了他的命脉,只要再轻轻用点力,就可以彻底摧垮他的意志。
果然,卓天成默默低下了头,缓缓道:“好……好……我说……”
蔡曼丽不由一阵狂喜,大声吩咐道:“马上为卓先生松绑,送去医疗室,请上海最好的医生过来为卓先生疗伤。”
看着被打手们慢慢抬走的卓天成,她这次是真的笑了。那笑容娇艳如花,我见犹怜,清纯得就像是个从未涉世,深居闺中的绝美少女……
闸北区,偏僻街巷内的一所破旧房屋里。
“子弹击中了你的小腿肚,幸亏没有伤及骨头。你忍一忍,只要把弹头取出来,处理一下,伤口就会很快愈合。”杨建华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道。
“大哥,你动手吧,我能忍住。”女人咬着牙,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女人的脸色有点苍白,可也影响不了她的美丽。
她大概三十出头的年龄,齐肩秀发,瓜子脸,桃花眼,小琼鼻,樱桃嘴,身穿一件黑色貂绒大衣,大衣下却是一件紧身高开衩旗袍,把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一双笔直而富有弹性的腿上,包裹着丝一样柔滑的长袜,无论谁看上一眼,都难免会心猿意马。
这身打扮,无论谁都会认为她是个家境富裕的大小姐,或者是哪个官家的阔太太。
杨建华这个土头土脑,老实巴交的车夫,哪有如此近距离见到过像她一样美丽的富贵女子,当下右手拿着尖刀,左手拿着湿棉布发起了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受伤的腿,喉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大哥,大哥……”女人看着杨建华那张憨厚朴实,饱经风霜,连嘴唇都已干裂的脸,以为他不忍下手,轻轻唤道。
杨建华猛然醒神,慌乱道:“妹子,取弹头时会很痛,你需不需要咬点什么东西?”
“不用。大哥,我绝不会叫出声来,你只管动手。”女人斩钉截铁。
“好,你忍一忍,我尽量快一点。”
杨建华说罢,娴熟地把刀放置于煤油灯上烤了烤,然后小心翼翼地割开女人小腿上的袜子,戳进那还淌着鲜血的创口。
女人浑身一颤,两手死死捏住床沿,银牙紧咬,双眼紧闭,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哼出一声。
冷汗,已慢慢自她额头渗出……
三、意乱情迷
情报站,医务室。
卓天成几近赤裸地躺在一张床上,任由几名医护人员精心清洗着满身创伤。
蔡曼丽和两个下属,则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
那张床虽然不是很宽大,但是却铺设得很柔软。离床头三米左右的位置,有个壁炉,壁炉里的火被烧得旺旺的,使得整个房间都很暖和,舒服极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卓天成那紧绷得几乎断裂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几天,他遭受了太多折磨,承受了太大压力,被摧残得几近崩溃,实在是太疲惫、太焦虑。高度紧张着的思维放松之后,居然不由自主地沉沉睡着了。
“咦,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什么都还没交代,竟然睡着了,看老子怎么收拾……”蔡曼丽身边的一个下属,怒气冲冲就想闯进去。
“站住,让他睡。”蔡曼丽轻声制止。
“站长,这……咱们就这么站在这里等他睡舒服、睡醒?这家伙顽固得很,要是睡醒之后,养足了精神,又跟咱们犟,那岂不是更麻烦?”下属急道。
“呵呵,犟?你们马上去南京路七十六号,把他的老婆孩子全抓来,我看他还敢不敢犟。”蔡曼丽冷笑道。
“是是是,还是站长高明。”两人点头哈腰,连声恭维。
“你们几个偷偷摸摸在这儿干什么呢?”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师哥!”
听到这个声音,蔡曼丽不由喜形于色,连忙转身回应道。
此刻正值巳时,迷雾散尽,晴空万里。阳光下,花园过道中,站着个约莫二十七八,身材修长健硕,一身军装的男人。这男人一头齐整短发,标准的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角微扬,既有军人的阳刚之气,又有书生的儒雅之风,特别是他面带微笑时,犹如和风暖阳,使人倍感亲切。
“周处长好!”蔡曼丽的两个下属,也连忙向这人恭恭敬敬地问好。
作为心腹,他们当然知道蔡曼丽的性格。这位出身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的女煞星,虽然美若天仙,但像是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杀戮机器”,似乎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无论在哪里,也无论面对谁,她总是一副老气横秋,咄咄逼人的样子,压迫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唯独面对这个师哥周卫国的时候,她整个人仿佛都变了,变得天真烂漫、变得温柔可人、变得就像是这世间最无邪、最单纯的小姑娘。
他们都是久经风月的老手,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然也能看出蔡曼丽对她这位师哥的情感。所以,他们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周处长,自然是更加尊重、更加敬仰,恨不得跪下去帮他擦亮那双本就锃亮的皮鞋,以讨得他的欢心。
他们本也不想这么卑微,可是,想要在这纷繁复杂、扑朔迷离的乱世中混,若不找到一座根基牢固的靠山做后盾,不但会变得更加卑微,甚至连什么时候弄丢了性命都不得而知。他们之所以对蔡曼丽言听计从,马首是瞻,并非因为她情报站站长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有一个身居高位,手眼通天的父亲。
“师哥,你怎么有空来这儿,是专程来看我的吗?”蔡曼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几步蹿上前去,挽住了周卫国的胳膊。
她毕竟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毕竟也有着一颗青春萌动的心。
“天气冷了,我从军需处调拨了些衣物棉被过来为你们御寒。顺便来看看你工作得顺不顺利,需不需要支持?”周卫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暖得就像冬日里的阳光。
“哎呀,实在太感谢周处长了,时时刻刻不忘关心我们情报站的兄弟们。”蔡曼丽其中一个下属道。
“是得感谢周处长,也得感谢咱站长。要不是咱有个精明能干,温柔美丽的站长,周处长只怕就不会这么偏爱情报站了……”另一个下属一语双关道。
“住口,我师哥向来堂堂正正,处事从来都是公平公正的,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个有偏袒之心的人。”蔡曼丽马上严厉地打断了下属的话,维护着周卫国良好的形象,可是,她心里却像是喝了蜂蜜水,甜滋滋的。
“曼丽,如果你的工作都还顺利,没什么麻烦,我就得回去了,部队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你赶紧让兄弟们把那些东西卸下来,叫人把货车开回军需处。记住了,不能让张司令发现,否则,我又得挨训了。好了,不和你们贫嘴了,我得赶紧走,有空再过来和兄弟们聊。”周卫国轻轻拉开蔡曼丽挽着自己的手道。
“什么,师哥,你才来不到五分钟,就要走。不行!张司令要是敢为难你,我打电话给我父亲,要我父亲收拾他。我还不信张叔敢不听他大哥的话。”蔡曼丽把手挽得更紧,撒娇道。
“打住打住,我不准你去惊动你父亲。你做好你的情报工作,我做好我军队上的工作,我们得靠自己力争上游,做出成绩,而不是总想着去借势,去假手于人,知道了吗?”周卫国正色道。
蔡曼丽盯着他那张变得严肃的脸,把小嘴一撅,松开挽住他胳膊的手,老老实实回答道:“知道了。”
“那好,我走了。记得叫人赶紧把物资卸下来,把货车开回去。对了,货车驾驶室里有个箱子,那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衣服和鞋。女孩子家的,别总是穿工作服,容易引人注意,惹上些麻烦。”周卫国的语调又变得柔和、充满关切。
说完,他很礼貌地和蔡曼丽身边两个下属打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蔡曼丽看着他的背影,早已意乱情迷,眼里尽是不舍,却又不敢再出声挽留,只能细声细气发着牢骚道:“哼,对别人总是客客气气,对我就一凶二恶……”
身边的下属听到后,其中一个讨好道:“站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一个男人总是对一个女人严格要求时,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分量很重。这其实是种关心、是种保护,否则,他怎么不对我一凶二恶?”
“是这个理。唉,连衣服和鞋都单独准备,怎么不给我也单独准备一份……”另一个阴阳怪气接着道。
蔡曼丽闻言,心里早已像灌入了蜜糖水一样甜,但是,她却冷着个脸,恶狠狠对两人道:“谭晓敏,胡大刚,你俩少在这里拍马屁,还不快叫几个人把衣服棉被卸下来,把车开去军需处。还有,谭晓敏,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漏网之鱼。做完这两件事之后,马上去把卓天成的妻儿给抓回来,今天无论如何要逼他说出那个漏网之鱼到底姓甚名谁,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
谭晓敏与胡大刚对望一眼,齐声道:“是!”
四、全面搜捕
闸北区,破旧小屋里。
杨建华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好在他已经把女人小腿上的弹头取了出来,并包扎好了伤口。
一缕阳光透过陈旧的窗帘照进小屋,照在他那四四方方,斑斑驳驳,像一张硬面饼似的脸上,衬得他更显实诚可靠。
“大妹子,子弹打得并不深,已经取出来了,我也帮你伤口用酒消了毒,敷上了止血的药物,用不了几天,就会愈合的。”他看了看女人,咧嘴笑道。
女人看着他满脸疲惫,想起他舍死忘生救起她飞奔的背影,心存感激地轻轻说道:“大哥,这救命之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诶,不用不用。我看妹子不像是本地人,这出门在外的,谁没点磕磕绊绊?只是,我……”杨建华欲言又止。
“大哥,你是不是想问,我手里为什么会有枪,又怎么会被人追杀是吗?”女人直言不讳。
“呃……大妹子,不说也罢,只要没有危险就好,没有危险就好……”杨建华又憨厚地笑了。
“不瞒大哥,我叫甄妮,是工农红军里的一分子。此次我来上海,为的是替组织取回一件东西。本来我已经与在上海的同志接上了头,打算去取那件东西,可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在准备接头时,突然出现敌方特务,我不甘束手就擒,于是就与他们打了起来。”女人娓娓道。
杨建华当然知道工农红军。他直听得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救的居然是位从事着救国救民工作的女英雄,一时间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哥,大哥,你……你怎么了?”甄妮看着他那满脸惊讶,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由轻轻唤道。
“没……没没怎么,大……大妹子,哦不不不,同志,同志,我……我实在是……没想到……”杨建华激动得语无伦次。
“大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我的伤没什么事了,已能够行动自如,现在我马上走。”甄妮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不不,大妹子,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也绝对不是害怕被你连累,只是第一次与你们这样的英雄接触,有点激动。你现在不能动,还需要休息。”杨建华急得伸出手,按住了甄妮的肩,突然又觉得不妥,赶忙又跳起来站得远远地苦着脸连连摇手,那样子不免显得有些滑稽。
“噗……”甄妮忍不住笑了。
杨建华见她笑了,紧张的心情稍微得以缓解,连忙道:“大妹子,你快躺下好好休息,我保证那些人绝不会找到这里来。我现在出去一趟,看看情况,顺便帮你带些食物回来。”
“大哥,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甄妮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简简单单地重复着谢谢。
杨建华咧嘴朝她憨憨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门。
情报站,医务室。
卓天成的额头、脸上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嘴里不断呢喃着:“不要抓我的爱人,不要抓我的儿子,不要……”
这些天来他的遭遇实在是太可怕,以至于在睡梦中都是眉头紧锁,浑身肌肉紧张,仿佛还在遭受着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甄妮,快走,有埋伏……”他突然大吼一声,猛地醒转过来。
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一双妩媚动人、秋水般清澈的眼睛。
他立刻吓得闭紧嘴巴不敢再吭一声,就像是见到了地狱里最可怕的恶魔。
因为,那个美丽的女人,正是蔡曼丽。
“甄妮,哈哈哈,好动听的名字!”蔡曼丽大笑,好像已经掌握了很多秘密。
“你……我……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卓天成惊惶失措,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悔自己怎么会睡着。
“卓先生,你已经昏睡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只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秘密,我保证你和你的妻儿无恙,一家平安,而且,从此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你也答应过我会说出秘密,我只希望你也能说话算数。”蔡曼丽在他面前踱着步。
“我的妻儿怎么样了,现在他们娘俩在哪里?”听到妻儿两个字,卓天成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几乎带着些祈求的神情。
“放心,只要你说出那个和你接头的人是谁,来上海是为了什么,我立刻叫人把你的老婆孩子,从南京路七十六号接过来,让你们一家人团聚。”她说到南京路七十六号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卓天成听了后,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眉头锁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良久,他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蔡曼丽一字一顿问道:“我说出秘密,你保证不伤害我的妻儿?”
“我保证。”
“我还有几个要求。”卓天成道。
“你说。”
“我要一万个大洋,一台车,两支驳壳枪,三百发子弹。”
蔡曼丽低头微一沉思,立刻答道:“好,只要抓住那个甄妮,我派人送你们出城,让你们一家子远走高飞。”
正午,南京路。
杨建华拉着车,穿过喧嚣的街区,直奔“余记”茶餐厅。因为“余记”茶餐厅里,不但有新鲜的生煎包,可口的排骨年糕,也有具有滋补功能的八宝饭和蟹壳黄。最主要的是,“余记”茶餐厅里的东西分量足,价格合理。
杨建华兜里的钱并不多。
“建华,你来了!”
茶餐厅外,几个熟识的拉车同行正坐在各自的人力车上吃着午餐,看到他后热情地打着招呼。
“哥几个好啊,今天的生意怎么样?”杨建华把车靠在他们旁边回应着。
“不就是那样,饿不死也富不了,吊命呗。对了建华,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没回车行交车?”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满脸胡楂子的汉子问道。
“唉,铁柱哥,我还能去干什么,还不是想多拉几个客人,多赚几毛钱。”杨建华叹了口气。
“哎呀,这么拼命干吗,悠着点,别累垮了身体。你刚入行,很多东西还摸不到套头,要想多赚钱,光靠拼命是没用的。晚上把车停去像‘百乐门’那样的夜总会吧,那些地方进出的都是些有钱人,你只要说几句他们喜欢听的话,他们一高兴啊,给的小费能抵过拉几天车的钱。”铁柱道。
此时杨建华与铁柱已经靠得很近,两人似乎聊得眉开眼笑,还不停四处张望,说话的声音却变得很小了。
不一会儿,杨建华就站起身道:“铁柱哥,我得先去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就没力气拉活了。”
“去吧去吧。哦,对了,这段时间,早点收车,夜晚就不要拉活了,以免惹上麻烦。”铁柱大声道。
“知道了。”杨建华答应着,走进了“余记”茶餐厅。
拐角处,一个身着黑皮衣,用花围巾遮住口鼻,身材修长的男人,探头瞟了瞟那几个车夫,就转身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五、谍影重重
“大妹子,大妹子……”
杨建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慌慌张张打开家门,一进家门,他立刻呆住了。
破旧而昏暗的小屋内,除了甄妮之外,居然还多出来两个人。
一个女人加一个男孩。
女人相貌清秀,一身朴素的蓝布旗袍;孩子虎头虎脑,双眼灵动而明亮,穿一套毛呢花格子西服,一双小黑皮鞋。
“大哥,你回来了!”甄妮起身相迎,“这是嫂子和孩子吧?”
“啊,这……这……”杨建华被问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不,我们并不是这位大哥的家眷。”那个清秀的女人也站了起来。
甄妮吃了一惊,忙问道:“那……那你们……”
“我丈夫可能出事了,所以我们才躲到这里来。”女人的眼睛已经湿润。
甄妮与杨建华对望一眼,接着问道:“你……你刚才……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刚才是一位年轻人送我们娘俩来这里,要我们先躲进这小屋里,我还以为这小屋是他的。我不知道我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两小时前,那位身着黑色皮夹克的年轻人找到我家,说是我丈夫的同事,让我们赶紧跟他走,说我们有危险。我看他极为面善,不像是个坏人,就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女人解释道。
“一位年轻人?他人呢?这是我的家啊。”杨建华朝女人迈出两步,似乎有点着急。
“他送我们到这里后,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叫我们在这儿稍微等他一会,他处理好之后,就马上来接我们走。”女人眼巴巴地看着杨建华,似乎也蒙了。
“他说他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吗?”杨建华追问道。
“是的。”女人回答。
“那好,我们就在这儿等等他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丈夫又是谁?”杨建华走到一张小桌子旁,放下了手里拎着的东西。
“我叫缪芳菲,是个幼儿园老师;我丈夫叫卓天成,在五金公司上班。”女人道。
“卓天成……哦,对了,我买了些食物回来,你们将就些吃点吧。大妹子,你的腿怎么样了?”杨建华扭头看了看甄妮。
“大哥,我的腿没什么大碍,行动方便着呢。”甄妮笑道。
“那就好。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杨建华又看了看缪芳菲。
甄妮也看了看缪芳菲,又看了看那可爱的孩子,回答道:“大哥,我看这位妹儿不是坏人,有事你就说吧。”
缪芳菲闻言,走到孩子面前拉起他的手道:“如果是因为我们娘俩影响你们谈话,我带着孩子出去吧。”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你误会了。”杨建华连忙制止她。
“妹儿,你误会大哥了。我直说了吧,外面有人要抓我,昨天晚上是大哥救了我。今天他出去就是为了帮我看看外面的情况。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想给我说,又怕吓着你们,所以才这么吞吞吐吐。”甄妮解释道。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妹子,我真没有要赶你们娘俩走的意思。”杨建华傻笑道。
“有人要抓你?”缪芳菲惊道。
“是的。你想想,我这么危险的一个人,有可能连累大哥,他都没赶我走,又怎么会赶你们走?大哥他是个好人。”甄妮道。
“哎呀,我只是做了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值得你总是这么夸赞。对了,你们都别说了,坐下来吃点东西,孩子早该饿了吧?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买些豆浆回来,就在外面,很快。”杨建华憨笑着,转身走出了屋子。
情报站,医务室。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蔡曼丽喊道。
进来的是谭晓敏和胡大刚,气喘吁吁,神色慌张。
“站长,不……”
他们看见了已经醒过来的卓天成,立刻不出声了。
“什么事情,说。”蔡曼丽阴沉着脸。
“他……”两人盯着卓天成。
“卓先生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不用担心,说。”
“卓……卓先生的妻儿不见了!”两人异口同声。
“什么,不见了?”蔡曼丽一惊,转头看向卓天成。
卓天成亦是一脸惊惧,把目光由两人身上慢慢转移到了蔡曼丽的脸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他的脸色慢慢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绝不是能够装出来的,似已愤怒至极。
“卓先生,你先别急。谭晓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蔡曼丽急问道。
“我们赶到南京路七十六号,没有找到卓先生的妻儿,于是就在周边找,但是,几十个兄弟几乎找遍了整条南京路,也没有找到他们。”谭晓敏答道。
“蔡曼丽,不要演戏了。你说,你们到底把我的妻儿怎么样了?”卓天成双眼通红,突然狂吼。
“我虽然不是君子,但说话一定会算数。你既然已经说出了秘密,我就绝不会再伤害你的妻儿,请你相信我,‘魔耳’先生。”蔡曼丽对他微笑道。
“‘魔耳’先生?”谭晓敏和胡大刚面面相觑。
“卓先生是那边的人,专门负责侦听和收集我军的作战计划,再通过接头人把这些资料传递给红军,以便红军制定对敌策略。所以,他的代号就叫‘魔耳’。”蔡曼丽道。
“站长,我们怎么才能抓住那个接头人?”谭晓敏急问道。
“呵呵,靠你们这两个蠢材,可能永远也抓不住那个叫甄妮的接头人。胡大刚,你给我在这里好好照顾卓先生,若我回来看到他少了一根头发,一定会让你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听清楚了吗?”蔡曼丽盯着胡大刚,眼神冷得就像冰锥。
“听清楚了,请站长放心。”胡大刚回答得很大声,却紧张得连腿肚子都差点钻筋。
因为,他从蔡曼丽的眼神中判断出,这次她说得很认真,只要自己犯点错误,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站……站长,那……那我呢?”谭晓敏更紧张。
“你?你带上人,跟我走。”蔡曼丽冷冷地道。
“去……去哪里?”
“闸北。”
六、代号“魔耳”
闸北区,破旧小屋。
这间小屋虽然破旧,但此刻却很温馨。
阳光透过屋顶及板壁上的裂缝照进来,在昏暗中形成一束束光柱,比电灯更亮。
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有说有笑地吃着可口的食物,等待着那个憨厚且可靠的杨建华回来。他一回来,或许就能带来好消息,带来希望。
“砰”的一声,门开了。
是被人用脚踹开的。
杨建华回来了,没带回希望,却带回来四个人,五支枪。
杨建华的手中本没有枪,可现在却有了。他一进门,就用枪瞄准了甄妮,然后迅速冲了过去,把她死死按在放食物的桌子上,声色俱厉地喊道:“别动,动一动,我就一枪打烂你的头。说,你的枪放在哪里了?”
面对杨建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甄妮等人彻底蒙了。她们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原本憨厚老实,淳朴善良,古道热肠,值得她们信任,甚至有点依赖的男人居然会是个特务。
她们对他根本没有戒心,也来不及反应,只能束手就擒。
“杨科长,枪找到了,在枕头下面。”有人回答。
“好。把这几人全带回去,交由站长亲自审讯。她们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人。”杨建华道。
“妈妈,放开我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已被吓哭,拼命踢打、拼命想要挣脱控制着他的那只魔掌。可这稚嫩又单纯的孩子,又哪里知道这世间人心的险恶与冷漠,任凭他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打动铁石心肠的特务。
“放开我的孩子……”缪芳菲似已疯狂,一巴掌扇在抓住她的特务脸上。
为母则刚。缪芳菲虽然长得清秀文静,但看到自己的孩子遭受折磨,护子心切的她,所迸发出的力量也是超乎想象,居然被她挣脱了特务掌控,一把推开抓住孩子的人,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
“妈的,这个女人疯了……”
被缪芳菲推开的特务,举起枪瞄准了她的头。
“叭”
一声枪响过后,倒下的居然是那个瞄准了缪芳菲的特务。
一条人影鬼魅般从门口闪进小屋,双手稳稳托住手枪,接连扣动扳机。
“叭叭叭……”
四声枪响,三条人命。
还有一个人,拿枪的手已被子弹击穿,正用左手抱住右手掌惨呼,这人就是杨建华。
一支枪已抵住了他的脑门,把他死死抵在小屋昏暗的角落里,逼得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屋顶及板壁缝隙中透过来的光柱,照亮了这个拿着枪的人那张英俊的脸。
“周……周处长……”杨建华已经惊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不错,是我,我就是你们费尽心思想要找出来的卧底,我的代号是——‘魔耳’。”周卫国脸上带着微笑,举枪的手干燥而稳定。
“那……那卓天成……”杨建华满脑子疑惑。
“卓天成是我的老师,也是‘魔耳’计划的策划人。他在获取国军企图围剿我军的作战方案之后,故意暴露自己,把你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在他和接头人甄妮身上,为的就是要掩护我,给我争取时间把这份计划送出去。”周卫国毫不遮掩。
“嘿嘿嘿,我们早已封死了出入上海的所有车站、码头,你们根本无法把我们的作战计划送出去。”杨建华突然阴笑道。
“哈哈哈,你别忘了,早在两年前的‘龙冈伏击战’中,我军就全歼你十八师,不但活捉了你们的师长,还缴获了你们的电台,而且,负责使用电台的同志,在看清国军的险恶用心之后,毅然决定弃暗投明,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成为教授我军使用电台的教员。我早已通过你们情报站的电台,把国军企图围剿我军的全盘计划,一条不落的全部发送了过去,顺利完成了卓先生制定的‘魔耳’计划。如今,你们的军队已经在企图剿灭我根据地的路上,即使你现在把这个消息发送回军部,也已无法改变他们钻进我军的埋伏圈,彻底被歼灭的结局了。”周卫国的笑容更加灿烂。
“你……你们……”杨建华已无言以对。
“你这个阴险狡诈的骗子,去死吧!”
甄妮不知什么时候拾起了地上的枪,对准杨建华扣动了扳机。
“叭叭叭……”
一颗颗带着愤怒的子弹,击穿了他的心脏,也打烂了他那张看似憨厚老实,其实虚伪无比的脸。
情报站,医务室。
“卓先生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既然到最后还是要投靠蔡站长,何不早一点干干脆脆说出这个秘密,那不就不需要遭这趟罪、受这份苦了。来来来,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胡大刚端着一缸水,讨好着卓天成。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次蔡曼丽能顺利抓住那个接头人,粉碎了上海的这个“地下党组织”,就能立大功。只要卓天成愿意留在情报站,以他手中所掌握的情报,想要换取个一官半职,得到重用,简直是易如反掌。和卓天成这样聪明的人成为朋友,绝对比成为对手好处多。
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说不定,这个朋友还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带着他走向康庄大道。
“你们真没有找到我的妻儿?”卓天成并没有拒绝他讨好,接过了洋瓷水缸。
“真没有。卓先生,现在您都是自己人了,我怎么会骗你呢?”胡大刚满脸虔诚。
“那她们会去了哪儿呢……”卓天成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笃笃笃……”
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胡大刚猛地紧张起来,迅速掏出了手枪。
“我,周卫国。你们站长蔡曼丽在吗?”门外的声音很礼貌。
“哎呀,原来是周处长,您等等,我给你开门……”胡大刚赶紧收好枪,手忙脚乱地冲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周卫国手中拿着一束红色的玫瑰,笑意盈然地问道:“胡科长,曼丽呢?”
胡大刚本不是科长,但被周卫国这声“科长”一叫,心里转念一想:“只要周处长向站长开口,让她给我个科长当,站长又岂会拒绝?”当下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周处长快请屋里坐。站长她出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周卫国看了看卓天成,把那束花递向胡大刚道:“既然蔡曼丽不在,你就没什么用了。”
胡大刚正笑得像条哈巴狗一样靠近周卫国想去接住那束鲜花,一点防范意识也没有,猛然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周卫国的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右手捏住那束花的木柄,猛地戳向他的心脏。
胡大刚的双眼突然死鱼般凸出,双手徒劳地在周卫国眼前挥舞着,他的心脏已被刺穿,鲜血已经浸湿了他厚厚的毛呢外套,可他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原来,那束鲜花中,竟然藏着一柄锋利至极的军用匕首。
七、最值得信任的人
闸北区,破旧小屋。
蔡曼丽看着满屋的尸体,震惊不已。
她原本以为所有的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原本以为她的计划万无一失,但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的对手,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卓天成,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我一定要将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放声大叫起来。
宣泄完内心的怒气,她猛然想到,既然卓天成的党羽能轻易杀死像杨建华这么精明谨慎的人,那会不会……
“不好。谭晓敏,立刻通知各组人员,全部赶回情报站!”
上海,郊外密林。
一辆国军军需处的吉普车上,下来几个人。
“老师,你的伤势如何?”周卫国神色凝重。
“放心,这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要不了命。只是,我们离开以后,你……”卓天成紧紧握住周卫国的手,眼神里尽是担忧。
周卫国哈哈一笑道:“老师,你是怕我一个人无法应付那些家伙吗?你别忘了,我可是你最得意的门生。”
卓天成看着他那阳光般的笑脸,良久,突然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拍打了几下道:“万事小心,保重。”
周卫国转过身去,走到缪芳菲牵着的小孩跟前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小鬼,叔叔已经把你爸爸完整地交给你了,你能照顾好他吗?”
“叔叔,我能。等我长大了,要变得和你一样勇敢,一样厉害。”小孩似乎很喜欢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叔叔,回答得很大声。
周卫国轻轻捏了捏他圆圆的脸蛋,站起身来朝缪芳菲点了点头,看着甄妮道:“那两支勃朗宁会用吧?”
“会用。卫国,你真的决定不和我们一起走?”甄妮关切道。
“是的。老师的这个‘魔耳’计划好不容易得以实施,我也费尽心思才打入敌人内部,如果就这么放弃,岂非太可惜?”周卫国道。
“可是,你一个人置身于敌营,危险重重,稍有不慎,有可能就……”
“此次行动,你们哪一个不是步步惊心,危险重重,把生死置之于度外?既然我们都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回头,一直坚持下去,坚持到革命取得全面胜利。走吧,带着老师他们走,前面不远处,会有人接应你们。”
周卫国的脸上,又泛起了微笑,那微笑仿佛总能给人带去信心,带去希望,带去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
情报站,医务室。
蔡曼丽看着胡大刚的尸体和那张空荡荡的病床,一语不发,脸色铁青,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愣。
她突然感觉有些害怕,有些冷。因为,她觉得总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盯着她的每一个计划、每一个行动,甚至能洞悉她的想法。而且,这个人就在情报站的这支队伍里,就在她身边。
她知道卓天成很聪明,并不容易对付,但是,纵使他再聪明、再精于算计,始终已被牢牢控制,他的指令与计划,总得有人去执行、去实施。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几乎站立不住,累得简直快要倒下,可是,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帮她一把、扶一扶她,她已经沮丧到了极点……
“站长,周处长来电话了。”谭晓敏急怱怱闯进了医务室。
一听到这个名字,一想到周卫国那阳光般的笑容,蔡曼丽总算打起了点精神。
“师哥他说什么?”蔡曼丽问。
“周处长说,军部那边今晚要举行联谊会,想请你参加。他叫你不要总是只想着工作,也得适当休息休息,放松放松。”谭晓敏道。
蔡曼丽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温暖。
这个师哥虽然极少出现在她面前,也从不过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可他却总是能够在她感到无助、感到迷茫、感到困惑的时候送上几句安慰,送来几样礼物,鼓励她、支持她干好这项情报工作,并在这项工作中做出成绩,体现自己的价值。
在她心目中,只有这个师哥在关心着她,只有这个师哥最值得信赖、最值得依靠。
当她穿着那套鲜红的旗袍,披着貂绒大衣步入联谊会的会场时,一眼就看到周卫国一身笔挺军装,面带笑容举着手中的酒杯向她致意。
他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是那么的令人感到温暖、那么的令人感到亲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