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没有注意到他。
他压低声音,似乎是给我说话,我四周看了下,确认这个人确实是给我说话。
这个声音,有浓重的、不能辨别地域的口音,而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他又说了两句,我仍然没有听清。这个时候,他开始走动,我紧跟着他,像演戏剧一样配合着他,他绕开人群,往楼道的一端走去,在这样的情境里我失去了判断力,似乎他要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秘密,我紧跟在他后边,极力要听清他想告诉我什么。
楼道里人群开始推搡,一个狭小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外面的人想要进去,但是主办者以这些人没有事先预定拒绝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一个电视节目的辩论女明星,她马上要进场,并且给这些人上一堂如何说话的课程。
很显然,女明星现在还没来,她现在在哪,我和人群里的任何一个其他人一样,都对她充满好奇,这种好奇,是一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种追星心理,我很惭愧,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种心态,总而言之,结果是我站在人群里,听到很低很含糊的声音,他说,她在这里。
我于是仔细的观察了他,在不到十米的楼道的路程里,我不光听清了他反复重复的一句话,还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明显来自社会底层,神情有一些胆怯,有些惶恐,一副容易上当受骗的可怜人的神态。他的衣着说明他是一个保安,哦,我想起来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保安。
上周周末,我来公司加班,恰好想起来有一些包裹没取,便是和他问询,他帮我找出我遗漏的包裹,我感谢了他,叫了他兄弟,他当时有些惊讶,不过我没放在心上,我是常叫人兄弟的。
今天,他俨然将我当成了兄弟。
他悄悄告诉我,那个女明星就在贵宾室,我可以去找她合影,他反复叮嘱,千万别告诉是他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反复了好几句。
我只惦念着女明星,敲开门进去,果然女明星正在和一些行政的人聊天,她们惊讶于我怎么知道她们的所在,我大声的调侃,说笑,并合影,道别。
女明星今天的演讲不是太顺利,效果也只能说马马虎虎,或许在屏幕里边,她更显得有神采,我和台下的观众适时的配合,提问,互动,
一场演讲以一个大团圆式的结局最后结束。
我很开心的回到座位上,心满意足,突然,我想起来我在去贵宾室时多少了一句话。
想起这句话,我开始口渴,开始手抖,开始眼角干涩,四肢僵硬。
我说,是我兄弟告诉我的,他是保安。
我怎么能多说一句?我岂不是害了他,他们行政的人会不会责备这个保安?他会因此受罚吗?
这个时候,我看过的小说,电视剧,网络的帖子,快速的闪过我的大脑,一些人因为别人的小错误而丢掉工作,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这种戏剧化的情节开始浮现。
我的担忧开始转为愤怒,对自己背叛了别人的话语的愤怒,对轻视别人的信任的愤怒。
他看上去如此贫穷,他一个月工资多少?两千还是三千?他家中是否有父母要养,或许他还有弟弟妹妹,需要他的工资来当生活费,他如果是个有妻有孩的人就更惨了。这个世道,已经没有给贫穷的人留下多少尊严了。
想了多久我大概忘了,大概半小时,又或者是四十分钟,我忍不住了,微信上加了人力的兄弟,呵呵,又是兄弟。
我说,兄弟啊,今天主持的不错啊。
未来得及他回复一句客套话,我迅速告知了他这件事,恳请他不要为难保安。
他说,这是小事,放心吧,没人在意的。
没人在意的,没人在意的,没人在意的.........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担心的事,惴惴不安的事,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可以归类进“没人在意的”里边。
我开始有一种释然,又有一些伤感。
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算出门去找我这位兄弟,告诉他,假如有人找他麻烦,我来解决。
我又见着了他,他站在楼道的广告牌下边,仍然是一副可怜人的神态,我对他表示感谢,他说,没事,没事,兄弟,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