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年以后,梅芷向我倾诉那段如歌岁月,我仍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丝丝隐痛。我知道,那是青春的美好,是她和他们的锦瑟华年。当然,与口罩成为生活必须品的今天相比,那是无拘无束的快乐日子,我们都很怀念。
秋分那天,梅芷回学校看我,她毕业已经两年了。“祁姐,想死我了”,梅芷雀跃的样子和上学时一样,一点儿没变。学生们都叫我祁姐,很少叫我老师或导员,尽管年龄上我们相差十多岁,感情上我始终把所有学生都当成家人。“成熟多了,也比当学生那会儿时尚多了”。我用力地把她拉到跟前,和她紧紧的拥抱。
梅芷暖棕色头发,白色衬衫,黑色职业装,干练、精神,特别有职场气质。她上学时不是这样,短头发,运动装,走路带风,速度很快,像男孩儿,只是大大的眼睛,看人时会有一丝羞涩。梅芷是校乒乓球队的主力,还是校话剧社的骨干。
我办公室人多,说话不方便。时间已近中午,我电话点了外卖,拉着她去了春晖亭。 春晖亭在教学楼的后面,临山亲水,是校园里最雅致清静的去处,也是师生们非常喜欢的地方。
“挺好呗!”还没坐稳,我就急急的问,“工作顺利吗?工资够花吗?在上海压力大吗?”我一连串的问号,梅芷插不上话,只能看着我笑。“林雨也在上海,你们在一起吧!上学时你和林雨多好啊。”梅芷还是笑。“说话呀”,我拽着她的手,晃动了一下。
“祁姐,你说话还是那么快,我都插不上嘴。”
“快说,该你说了。”
“哎呀,你都当处长了,怎么还像辅导员似的。”
今年五月,学校调整干部,我已经升任校机关某处副处长。“什么处不处长的,我还是你祁姐,快说。”
“祁姐,我和林雨不在一个单位。”
“少装糊涂,我问的不是这个。”梅芷喜欢林雨,大三时我看出来的。只是那时候梅芷像个假小子,课余时间除了自习,就是在体育馆打球。林雨高大帅气,学习好,连续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还是学校“犀牛话剧社”的社长,喜欢他的女孩很多。梅芷与林雨的交往,始于话剧社。林雨邀请梅芷加入话剧社,她特别开心。
其实她加入剧社,是我的推荐。
梅芷低垂目光,脸颊稍红,“祁姐,林雨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我有些错愕,更有些惋惜。梅芷上学时虽然爱穿运动装,风风火火的像男孩,可静下来的时候,是很温柔的女孩儿。梅芷人好,同学们都愿意和她在一起。大四那年校乒乓球队参加市里大学生联赛,对方一名队员场上突然运动猝死,梅芷冲上前去为她做徒手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赢得了黄金抢救4分钟,保住了那名队员的命。
“你们都在话剧社,接触机会多,怎么会这样?我记得林雨那时候对你挺热情的啊,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我盯着梅芷,用手扶着她的肩膀,仍把她当学生。
“林雨把我当哥儿们,在一起时都是工作。他喜欢的是贾招娣。”说这些话时,梅芷像湖水中正午阳光下的荷花,蔫蔫的。
“贾招娣是谁?” 这名字有印象,却对不上号。
“不是我们学院的,我们同届。江南美女,舞跳的特别好,还是学霸。” 我摇摇头,还是想不起来。
“有次迎新晚会,你坐在第一排领导席,我坐你身后。有个女生独舞,背景音乐是刘若英的《知道不知道》,你还为她鼓掌呢。”
是有这么个女生,那晚她用肢体和一把油纸伞,柔美地演绎了难舍又满足的爱意。女孩轻盈曼妙的舞姿,勾起了我的记忆。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人美,只是这孩子的名字太土气。
“贾招娣也在上海?和林雨在一起?”
“没有,贾招娣保送北大读研,现在直博了。” 我笑了,梅芷喜欢林雨,林雨喜欢贾招娣,贾招娣却没和林雨在一起。“你们可够可以的。”我揶揄到。
“祁姐,当年我们排练话剧《恋爱的犀牛》,林雨说你给了很多指导。他说最早是你把《恋爱的犀牛》引进校园的?”
“是啊,那是我刚当辅导员的第二年,我把这台话剧介绍给学生们。” 后来的学生大都不知道,犀牛话剧社也是我组织起来的,成为校级社团后,我就很少提及此事了。
《恋爱的犀牛》是先锋话剧,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北京还在上演,很多省份也有演出。剧中男主角马路爱上女主角邻居明明,明明却爱诗人陈飞,陈飞不爱明明。
这出爱情剧表面诠释的是撕心裂肺的爱情得失,其实传递的是“执著”、“执念”。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在执著、执念中,挑战自我,蜕变成蝶,这也是我把这台话剧引进我们学校的主要原因。
“看来你们三个人都和这部话剧有关,也很像剧中人。”我把刚刚送来的外卖递给梅芷,为她插上酸奶的吸管。
“确实很像,简直就是话剧在现实生活中的翻版。只不过贾招娣爱的不是诗人,而是当科学家的梦想。”
“那也不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吧,还是有别的原因?”大学期间,学生恋爱的多,分分合合的也多,还有一些学生特别重视学业,为了学习拒绝恋爱的也不少。
“大三我加入话剧社,林雨要排演《恋爱的犀牛》,让我演红红。”梅芷吸了一口酸奶,接着说,“当时我特别高兴,祁姐你知道我喜欢林雨,能和他在一起,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我本以为这些回忆对于梅芷来说,是快乐的,她的眼神却暗淡下来,嘴角也在轻微的抖动。中午的阳光白的耀眼,柳枝垂落在水面,毫无生气,天气燥热,虽是秋分时节,正午的春晖亭里,没有一丝风。
“原以为我可以演主角明明,林雨认为我不适合。林雨求我,让我帮忙找会跳舞、舞台感好的女同学演明明,林雨理想中的明明要有文艺气质。我因为天天打球,身体比较僵硬,缺少舞台上的柔美。林雨不让我演明明我理解,我就为他介绍了贾招娣,”梅芷笑的苦涩、勉强,“没想得后来会这样,害得我空欢喜。”
林雨与梅芷同专业同届不同班。他是个单纯、阳光的孩子,做事原则性强,特别执着,有时甚至很固执,有点儿像《恋爱的犀牛》中的男主角马路,一根筋。四年前,他接任犀牛话剧社社长,想要排演《恋爱的犀牛》。他来我办公室,征求排演话剧的建议。林雨告诉我,剧社没有合适的女同学出演女主角明明。我推荐了梅芷,梅芷有独特的气质,有活跃的一面,也有静美的一面,尽管作为运动员肢体有些僵硬,但演明明是可以的。我对林雨说,校园话剧对剧本的诠释要符合校园文化,不一定照搬成型的演出样式,也最好不要复制吴越、郝蕾这些大牌明星出演的明明,完全可以按照时代和自己的理解来诠释新的明明。林雨对梅芷有一定的了解,他不认为梅芷扮演明明合适,觉得她演红红更合适,这是我和林雨的分歧。当然我也只是建议,我的意见是否被采纳需要他自己定,我向来尊重学生独立思考,除了原则问题,愿意让学生自己拿主意。红红是剧中为男主角马路治疗相思病的配角,后来却爱上了马路,可马路无动于衷,只爱明明。梅芷除了喜欢乒乓球,她还有可爱的另一面。接触一下话剧,可以在大学期间更好的得到锻炼。至于演什么角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进来。林雨不认可梅芷演明明,我没有坚持。
进入话剧社后,梅芷仿佛变了个人,走路的节奏是欢快的,说话的语调是轻柔的,还穿上了好看的裙子。有一天她到我办公室填写表格,我看见她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幸福的暖意,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小指的指甲,涂成了粉色。林雨还是急匆匆的样子,脸上也写满了快乐。我以为梅芷和林雨在一起了。
“林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贾招娣的?“
“应该在贾招娣同意出演明明那一刻,我看得出来。”
从那时候开始,林雨看贾招娣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2.
梅芷陪同贾招娣第一次见林雨,是在春晖亭。贾招娣不愿意参加话剧演出,那时候她正参加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项目,业余时间很紧。梅芷做了很多工作,答应陪她一起做实验,帮她打字、做PPT,还给她买了许多德芙巧克力。尽管被贾招娣各种理由搪塞,梅芷也有点儿不开心,但她始终不气馁,为林雨做事她心里是美的。
“这就是贾招娣,我们的校花学霸。”梅芷拉着贾招娣的手,兴奋地向林雨介绍。
“您好,我是林雨。”林雨的眉梢抖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梅芷没注意,贾招娣看到了。林雨看过贾招娣在舞台上跳舞,但见面从没打过招呼。贾招娣站在了面前,林雨却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您好林雨”,贾招娣一米六七左右的身高,一袭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脸颊干净红润,盈盈秋水的眼睛下,鼻子直而秀丽,嘴唇略薄,嘴角微微上翘,下巴左侧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她手里拿着书,在柔和的阳光下,亭亭玉立,很生动。贾招娣眼神平淡的看着林雨说,“梅芷说你当剧社社长了,祝贺你。”
“千万别祝贺,当社长不一定是好事。梅芷没告诉你吗,剧社的前两任社长,都因为没完成学校规定的社团任务,被免职了。我也许更惨,弄不好剧社解散,我会成为剧社的千古罪人。”学校社团规定,话剧社一年内没有演出,社长将被免职,三年内没有演出,剧社将被解散。
“梅芷说你挺有勇气的,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她还说你们剧社同学都挺信任你的,都说你行。”贾招娣俨然像辅导员老师,居高临下的评价林雨,表情始终有些冷。
林雨不喜欢这种学霸式的说话方式,笑着转过脸看远处,“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做了什么,做成功了什么。在困难面前敢于站出来,只是勇敢,有勇气,但没有实际意义,解决了面对的难题,才值得肯定”。林雨转过脸来接着说,“我看过你跳舞,为你鼓过掌,你舞台感确实很好,加入我们话剧社吧。我们重排《恋爱的犀牛》,请你演明明。”林雨很诚恳。
“话剧我倒是很喜欢,就是怕时间有冲突。梅芷一定和你说了,我参加了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时间很紧的,我怕时间不允许。”贾招娣顺势说,“梅芷其实很合适演明明。”
林雨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把目光转向梅芷。
“哎呀贾招娣,你不是同意了吗,求你了!”梅芷可怜巴巴地看着贾招娣,没有了在乒乓球台前的霸气。
“梅芷确实很好,只是她的气质和舞台感,与明明有距离。”如果梅芷合适,我何必找你,林雨心里想,但没说出来。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贾招娣坚持着,“至少梅芷的时间比我充裕。”
林雨有些沮丧,没想到贾招娣是这样的态度。春晖亭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梅芷弱弱地拉着贾招娣的手,急的跺脚,眼睛却看向林雨。梅芷觉得特别对不起林雨,很沮丧。
“梅芷不是不演明明,是不合适。如果梅芷可以,我们不会请你的。况且梅芷很义气的,答应的事不会做不到。”林雨一语双关。
贾招娣有些不自然,低垂眼帘,没有说话。
顿了一会,林雨转换话题,“你看过《恋爱的犀牛》?”
“当然看过。很好看的话剧,爱情故事,我很喜欢”。贾招娣也缓和了语气。
林雨笑了, “你舞跳的好,有很好的舞台经验,又熟悉这部剧,明明是主角,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明明,她太偏执”,贾招娣随意的翻弄手中的书,眼睛看向远处的图书馆。
“偏执?马路也偏执啊”。林雨随着贾招娣的目光,也看向图书馆,梅芷侧在一边,大眼睛在他俩脸上扫来扫去。
“戏中马路有句台词,”林雨背诵:“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可我决定不忘掉她”。林雨直视贾招娣,“这不是最大的偏执吗?其实有些时候,偏执也是执着的另一种表现。”
“明明的偏执和马路不同”,贾招娣偏着头,解释自己的理解,“同样是‘爱不得’,马路是执著到了极限的偏执,不放弃,很忠贞;明明的偏执中没有忠贞,只有‘心’的执著,她和马路在一起,心里却想着陈飞,所以马路评价明明,‘你有着天使一样的面孔和婊子一样的心肠’。”
林雨点头表示同意。他很高兴贾招娣对《恋爱的犀牛》有这么深刻的理解,校园里遇见对同一部话剧有共识的同学,真是难得。林雨想,如果贾招娣出演明明,重演《恋爱的犀牛》一定成功。但是贾招娣会同意吗?刚才她对明明的评价,似乎表明了他内心真实的态度。这样的态度,林雨喜欢,他很钦佩贾招娣的“真”。
沉默了一会,林雨问,“你演过话剧吗?”
“我高中时演过《雷雨》中的四凤。”贾招娣的脸上洋溢着自信、满足。
林雨愕然,“你怎么扮演四凤?”
“我不合适吗?我们演出的是片段,第四幕后半段。”贾招娣斜着头垂手拿书,眼睛忽闪着,像极了四风。
“哦,四凤触电,悲剧结束。”林雨脑海中闪现的是自己的初恋女友。高二时林雨和女友演出的也是这段,舞台上周萍和四凤山崩地裂的爱情,成为他们初尝恋爱的媒介。演出过后,他们偷偷的交往了一段时间,在高三的重压下,两人理智地终止了“地下恋情”。高中毕业,“四凤”去了南国,林雨来到北方。林雨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对过往的些许失落,也有眼前“四凤”带来的内心悸动,真是缘分。“太巧了,我高中也演过《雷雨》,我演周萍。”
“是吗?”,一股暖流在贾招娣的心中流过,四风与周萍的感情,瞬间让她对林雨有了好感,“看来真是缘分。”同一个剧本,同样的角色,不同的舞台,会有美妙的心灵相通,这就是话剧的魔力吧。“好吧,我答应你,参加你的剧社,饰演明明。”
“耶!”梅芷和林雨同时举起双手击掌。
林雨眼睛亮亮的,看着贾招娣说,“谢谢。欢迎你的加入,我们的话剧一定成功。”
贾招娣微笑着算是回应。她想了想,又对林雨和梅芷正色说,“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如果时间冲突,话剧要让位我的创新创业大赛。”
“话剧让位,必须的。”林雨信誓旦旦。
梅芷看着林雨,不易察觉的摇摇头。
这话,不吉利。
3.
“贾招娣刚进话剧社的时候,所有活动都是我陪着的。贾招娣知道我喜欢林雨,她一直保持和林雨的距离。后来林雨对我的态度逐渐变了,特别是有贾招娣在场的时候,林雨刻意回避我,冷淡我,对贾招娣却越来越热情。”梅芷用力地捏了一下酸奶盒,奶液顺着吸管喷出来,溅到了梅芷手上。
我从包中拿出一包纸巾,打开后取出一张,递给梅芷。
“祁姐,其实春晖亭是我的伤心地。”梅芷仔细地把酸奶液搽干净。她回忆起那段日子就心酸,热脸贴在了……哼!
“也就是说,你和林雨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叹口气,问梅芷。
“是林雨结束了,或者说林雨就没和我开始,而我却像个大傻子,神魂颠倒。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眼前、梦里都是林雨,每天都想他,想要见他。上课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我就挨着他坐,或者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下课了我就悄悄的跟着他。要是迎面走过来,我就主动打招呼,然后和他一起走,哪怕他不和我说话。每天我都要看见他,哪怕是他的背影,就算是看不见他,只要看见他放在教室课桌上的书,知道他没走远就行,否则我会难受的心慌、想哭,甚至心疼。我陷入了爱情之中,才知道爱情的疼。祁姐也许你不信,这是我真正的初恋,却是可怜的单恋。”
“你爱的那么苦,林雨知道吗?”我拉过梅芷的手,轻轻的握住。
“也许知道吧,我从没向他表白过,但每次我在他面前的状态,他心里应该清楚。”梅芷的手冰冰的,凉凉的,这种侵入骨髓的冰凉告诉我,当时她有多喜欢多爱林雨。
“为什么不告诉他?”
“林雨成绩特别好,不出意外的话,推免研究生没问题,我成绩一般,考研未必成功。我担心毕业就是分手。与其那时候痛不欲生,不如把他放在心里,不表白的爱也挺好,我的爱与他无关。”梅芷笑了笑,很痛苦的笑。
“现在呢,还想林雨吗?毕竟他也在上海啊。”我轻轻的拍拍他的手。
“有时候也想,但毕业前我就理智多了,只是痛苦的时间长了些。”梅芷用力的用右脚踢了自己的左脚一下,像是和过去告别。
“后来你们的故事,也和春晖亭有关?”
“春晖亭里有我们太多的记忆,既美好,也很伤感。”梅芷将手从我的手中拿开,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双手扶着椅子靠背,看湖水中的荷叶。荷叶的缝隙间,几条不知名的鱼,忽隐忽现。一束粉红色的荷花在荷叶的陪衬下,夸张的开着。荷叶旁边,有一条小鱼,鱼肚朝上,像僵硬的浮漂,白成一条线,一动不动。
我也站起来,手扶椅背,看着湖水,看着荷叶,看着鱼。
“我们剧社第一次全体会议,就是在春晖亭开的,那次人最全。人到齐了,林雨进行了分工,向大家介绍了排练和演出的进程计划表。我们计划暑假提前返校,大家一起排练,十一前正式演出。”梅芷仍然看着那条死鱼,黯然的神情像岸边的枯草。
“可是九月底前我没看见你们演出啊?”
“祁姐,你还记得王亮吗?”梅芷突然问。
“王亮,这名字太普通了,哪一个?”
“跳楼那个。”
我心里一紧。那个学生死的太可惜了。网络贷款,被催逼的跳楼自杀。相当于24层楼高,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据说他自杀前,先用刀割左手腕,没成功,手腕上留下半圈红色的印记,像端午节佩戴的红绳。
“王亮的死,剧社同学都很伤心。其实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开会,王亮的状态就不正常。他至始至终玩手机游戏,太投入了,那时候我模模糊糊知道,他有网贷。”
谁都没料到王亮会死。
4.
春晖亭中,贾招娣旁若无人地专心看书,王亮在玩手机游戏,梅芷坐在他们之间,对过座的林雨和另一位同学不知聊着什么。其他同学或站或坐,都已到齐。
梅芷用肩膀拱了拱身旁玩游戏的王亮,戏谑的问,“王哥,你知道网络贷款吗,贷过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少贷点款,怕不靠谱,现在骗子太多了。”王亮专注地玩着游戏,和线上的队友一唱一和,似乎没听见梅芷的问话。林雨转过头蔑视地对梅芷说,“骗子偏爱傻子,傻子成就骗子。你有欲望,骗子才有机会。想贷款,除了你爸你妈,谁家都不靠谱。”梅芷娇嗔地瞅了林雨一眼,脸微红,“就你话多,你被骗过吧,电视剧里都是你这种单纯的人被骗。”林雨没理会梅芷的眼神,却郑重其事地接了句台词,“生活真的会模仿电视剧?”梅芷立即俏皮的接了下面的台词,“生活从来就是模仿电视剧。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她一点儿都不害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梅芷手指贾招娣,大家都笑了。贾招娣抬起头看着梅芷和林雨,她的心思还在书上,不知道大家笑什么,却熟悉台词的意义,戏里戏外,最近梅芷对她总是阴阳怪气的。贾招娣不屑地说,“梅芷,你还是演到底吧,接这一幕最后一句台词。”梅芷也不扭捏,站起来先摆了个僵硬的造型,转而眼神很妩媚地背诵起台词,“红红我今天算是栽了,想我红红在演艺圈的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从未有一人抵得过我一骚、二媚、三纯洁,想不到今天竟跌在一个养黑犀牛的人手里。罢罢罢,我走!”春晖亭里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大声的喝彩。
林雨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严肃地说,“大家千万别在网上贷款,这些贷款欺骗性太强,现在又没有法律界限,学生被骗的新闻报道很多。骗子手段都很高明,只要你有欲求,骗子就有机会。”林雨拍拍手,换了笑脸,舒缓开会的气氛,“不说贷款了,咱们正式开会。我先确定大家扮演的角色,我演马路,贾招娣演明明,梅芷演红红,王亮演大仙……”林雨顿了顿,“我做导演、贾招娣做副导演。大家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要作人物分析,深刻理解人物在剧中的角色特征、心理变化,以及在整个剧情中的表演节奏。”林雨环顾四周,最后强调说,“进入期末了,大家学习都很紧,希望大家考出好成绩,放假后大家在家背好台词,开学提前返校,一起走台、磨合,十一前演出,大家有不同意见吗?”
大家都没说话。静默了一会,王亮边打游戏边问,“提前多长时间返校,我戏份不多,是不是不用回来太早”。
“一周吧,大家统一提前一周回来,戏少多做些舞台工作”,林雨看向王亮,却在问大家,“都同意吗?”
没人提出异议。王亮继续着游戏。林雨接着说,“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这样定了。如果有对手戏,假期可以网上对台词。”
大家鼓掌。马上要考试了,尽管大家热爱话剧,也不能耽误学习。大家互留微信,面对面建了群。
散会后,大家各自看书去了。
5.
贾招娣没走,仍在看书。梅芷对林雨亲昵地说,“林雨,等一下呗,我有事和你说。”林雨走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梅芷说,“林雨,下学期我有比赛,暑假训练,不回家了,正好用假期训练之余,排练话剧。你回家吗?留校一起呀!” 林雨躲避梅芷的眼神,“不行啊,我得回家!”
梅芷悻悻的,“真没劲。社长不带头排练,配角却要自己加码,想开个小灶的机会都没有。”
贾招娣拍拍梅芷,“别遗憾,导演不陪副导演陪,暑假我有实验,咱俩一起。”
梅芷脸色暗下来,脚下前后踢着地面。林雨看了贾招娣一眼,心里高兴,忙改口说,“既然梅芷这么积极,本社长哪有不支持的道理,我决定留下来,陪你们。”林雨的尾音很重,有意强调“你们”。
梅芷斜了林雨一眼,心里不痛快,严肃地说,“林雨,王亮好像有网络贷款,听周边同学说,他经常接到恐吓电话。会前我是故意那么问的,这种事女生直接问他不合适,你应该和他聊聊,替他想想办法,千万别出事,否则对剧社声誉不好。”
林雨点点头,不置可否。顿了一会儿,林雨说,“王亮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他和我老乡一个寝室。他贷款的详细情况,寝室同学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老在游戏里充值。寝室同学私下报告过辅导员,导员和他谈过几次话,王亮不承认,只是说玩网络游戏痴迷,谈话后王亮依然我行我素。后来王亮被催款,寝室同学接到了恐吓电话,和王亮对质,王亮给他们跪下,求他们千万别告诉老师,说他爸妈已经答应还款。”
林雨向老乡了解过情况。王亮家里经济条件特别不好,父母在外面打工,爷爷年纪大了没有劳动能力。王亮痴迷网络游戏就是出不来,家里上学期替他还过一笔钱,几千块钱的贷款,半年翻了20多倍,催债的天天打电话发信息逼着还钱,说的全是威胁的话。他爸妈还款时话说的很绝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有,你就去死。
林雨叹口气,看着梅芷和贾招娣说,“这样的事,咱们还真劝不了,打游戏成瘾和吸毒成瘾都一样,都是大脑中间部位的带状前回有问题,大脑齿轮变速器有故障,外力修复很难,除非个人意志品质强大。”林雨抬眼看着亭子顶部的飞檐,心里想,王亮爸妈说话太绝情,一旦再有事,不敢向家长说,王亮很容易走上绝路。
林雨继续说,“他要是能转移注意力,有其他兴趣了,会好很多。让他演大仙,就是想帮他少玩游戏。好在他贷的款父母帮他还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谁愿意身边同学出问题,大家同学一场,最好都能顺利毕业。
沉默了一会儿,林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小子期末考试会咋样,可别真出事。”
6.
“王亮是开学前三天自杀的。”梅芷不再看我,目光重回到荷叶边那条死鱼上,声音发颤,“谁都没想到他又网贷了,太不应该了啊。”
“你们不是提前一周排练吗?他没参加?没和你们在一起?”我有很多疑问。
“他参加排练了。王亮戏份不多,加上他平时性格内向,谁都没关注他情绪变化。当时他有些低落,我们以为是补考有压力。”
“王亮期末考试出问题了?”网贷加考试,雪上加霜,不出事才怪。
“期末王亮有二科不及格,”梅芷回答我,“加上他之前还有二科补考不及格,压力巨大。”
如果这二科补考再不及格,就达到了学校降级标准,我和梅芷都明白,这对任何学生来说,都会绝望。
“他在家知道成绩后,没敢和父母说,再次网贷的事更不敢提。他爸妈还在南方打工,他和爷爷在家。那些天他经常收到恐吓电话,他怕爷爷听到告诉爸妈,就借口学校排练话剧,提前返校了。”
“排练话剧的时候,你们也没发现他有轻生倾向?”我问梅芷。
“发现了我们会让他死?大家同学一场,谁能见死不救!”
“是这样的,”梅芷回忆当时的情景,“开学前三天的下午,王亮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当时大家在春晖亭旁的近水木台上排练,王亮没来,他每天都不准时。林雨听见手机微信提示,是王亮在剧社群里发的消息,打开看,是封遗书,忙告诉大家看,大家吓坏了,林雨马上报告了王亮学院的辅导员,并分头各处去找,希望能找到他。可一直到了晚上,仍没见人影。直到晚上八点多,学校保安发现了踪迹,他跑到学校对面的宾馆天台,跳了下来。”
“王亮把遗书发到我们剧社群里,他把我们当兄弟。那些日子,我们都很崩溃,特别是林雨,还承受王亮走后剧社怎么演出的问题。林雨整天闷闷不乐的,我也很伤心,也很担心,为王亮伤心,为林雨担心。王亮遗书中的话,特别刺痛我们。”梅芷转过身,拉我的手,和我重新坐下,手却没松开。
“王亮在遗书中说,很幸运认识你们,你们给了我太多的快乐和美好的回忆,比我的父母给的要多。我想了很久,不能一走了之,我应该和你们告别,和过往告别,和好友告别,和我参与并一直喜欢的话剧告别。”
“冥冥之中吧,我扮演大仙,剧中的配角。我的人生何曾不是配角,父母的配角、同学的配角、社会的配角,一直如此。只有在游戏中,我才找到主角的感觉,可以挥斥方遒,可以中流击水。游戏中,我像做梦,很美好的梦,当了英雄的梦。梦醒了,仍然是残酷的现实。”
“我是现实生活中的懦弱者,垃圾,烂泥,这是我父母发怒时对我的称呼,我觉得很准确,我真的是悲催的无可救药。我受够了,是我把自己活烂的,我不恨任何人,不恨父母,不恨贷给我钱的无赖。他们都给过我快乐。”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除了死,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再见,不,不可能再见了。我去的是地狱,你们是好人,你们活的都很阳光,注定会进入天堂。爱你们。”
梅芷抓我的手在抖,眼泪滴在她黑色的衣摆上,润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我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我和梅芷紧紧的靠在一起,我们相互攥着双手,久久没有说话。
7.
有风吹过春晖亭,丝丝凉爽的,让人舒适。毕竟是秋分了,校园进入了最美季节,天空瓦蓝,很高远,山丘上的树,发出簌簌的声响。丁香园中的花香漫过来,摇曳着秋樱花,水边的蒲苇低垂,摇摇晃晃的沉醉在秋高气爽中。
“梅芷,你参加市里乒乓球比赛,比赛中救人也是那年的这时候吧?”我摇摇梅芷的手,舒缓刚刚沉重的话题。
“嗯,是这时候。如果王亮不出事,我们这时候就应该演出了。为了林雨,我当时都决定不参加市里的乒乓球比赛了。教练做我工作,说比赛一定要参加,到时候开车送我回来,不会耽误我演出。”
“你对林雨太好了。你喜欢林雨什么呢?”
“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喜欢。祁姐,你不知道,林雨在排练时的独白,每次我听了都特别陶醉。”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是这段儿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儿台词,舞台上的男主角郁郁的情愫,非常迷人。
“就是这段儿。出现两次,语气和情绪不同,开始是叙述式的独白,最后是充满伤感的告白。林雨的情绪很到位,他在舞台上忧郁的气质,帅气的动作,恰到好处的语言处理,磁性的声音,好魔幻啊!”梅芷眼睛亮亮的,满脸幸福。“我曾幻想,演出的时候,是我坐在林雨身边演明明,而不是贾招娣。”
“那你不是女主角了吗?”我笑了。
“祁姐,我和你说过,我帮贾招娣做实验,打字、做PPT,其实排练的时候,我还帮她演明明呢?如果贾招娣的实验和我们的排练有冲突的话,我就替她,客串明明。”
梅芷幸福、满足的表情,让我感动。
“你是可以演明明的,你有你的气质。我一直期望校园话剧要有校园气息,不要照搬。”
“祁姐,我排练饰演明明,和林雨搭戏,我能感觉到,林雨对我的冷淡,他不喜欢我。搭戏的时候,我特别激动,他却没有半点激情。他和贾招娣在一起排戏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是柔情的,忧郁的,执着的,帅气的。” 梅芷恨恨地说,“林雨太伤人了。”
“其实这样挺好,林雨对你虚情假意,你误会更深,更痛苦。”林雨率真的样子,在我眼前晃动,“林雨是对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真诚,特别是对待爱情,不能玩弄感情。”
“祁姐,你说的对,林雨人真的很好。可是,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呢。”哀伤又回到了梅芷的脸上。
“梅芷,感情的痛,并不全是对方拒绝的痛,更多的是自己走不出来的痛。把这种痛作为美好的记忆吧,这是你青春的记忆!”锦瑟华年,谁没有心仪的人呢,怦然心动,面颊绯红,多美好的事啊。“这样的痛只有时间会帮你慢慢拂去,时间久了就会淡的。不过,想或者不想,记忆都在哪里,是忘不掉的。”
梅芷不再悲戚。“祁姐,你不做学生工作了,不用再替学生操心了,多好啊。不过也挺可惜的,你对学生那么好,学生又那么信任你。”
“我特别喜欢学生工作,能和学生在一起,真的很快乐。”我做了十多年的辅导员。这是个特殊的岗位,工作虽然又苦又累,看着学生成长,看到学生成功,我也有成就感,会非常开心。帮助学生成长,也是自我成长的过程。学生闪光的地方,也会照亮我的路。学生个性不同,成长背景有差异,中学来源学校不同,学生就有了不一样的特点。他们一路优秀走过来,自尊心极强。到了大学,没有了家长的陪护,一些小磨难,稍不小心,会变成重大心理困惑。
林雨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8.
新生报到。乱糟糟的迎新现场,彩旗飘飘,高悬的气球悬吊着标语,在空中荡着。拱形门引导着报到地点,到处都是学生和家长。志愿者穿着橘色马甲,来来回回的帮新生报到、搬运行李。移动、电信公司的广告员随手发着广告。社团纳新的学生,打着各种招牌,卖力地向新生介绍社团特色。脚踏溜冰鞋的学生刺溜刺溜的在身边划过,或发广告,或传递各种信息。学校保安费力的吆喝着维护秩序,指挥车辆。
在某学院迎新的遮阳棚前,高大帅气的林雨站在母亲身边,左手攥着拉杆箱,拉杆箱上横着旅行袋。林雨有些疲惫,有些兴奋,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拿出录取通知书,递给桌后面的高年级同学。高年级同学核实了林雨的信息,请林雨登记、签字。
办完手续,拿到寝室钥匙,林雨拽了拽母亲,示意离开。
林母看看站在高年级学生后面的祁老师,微笑着问,“您是老师?”
“您好家长,我姓祁,负责学生工作,是辅导员。”
“祁老师,请借一步说话。”林母很有知识气质,像老师。
“您好,有事请讲。”祁老师从桌子后面绕出来,站在他们面前。
“祁老师好,这是林雨,我是她的母亲。林雨是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他和我们都很信任你们学校,喜欢这个专业。他很优秀的,从小学到高中,始终排在前面。“林母脸上洋溢着骄傲。
我微微点点头,打开手机中的学生名册,查找林雨。
“林雨就交给你了。”林母很客气,她的语气让我想起我高中的班主任。“林雨不成熟,请祁老师严格要求,多批评。”
我再次点点头,算是对林母的回应,“欢迎你,帅小伙。”林雨脸上泛起红晕,低下头。“我看了你的高考成绩,在同省份的学生中排名第三,这成绩不错。”
林雨抬起头,挺了挺胸,仍然没说话。
“不过这不能说你是最好的,只说明你基础还不错。大学同学来自四面八方,学习上竞争很厉害,压力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雨看看母亲,又看看我,眼中有一丝不屑。
军训期间,林雨表现出色,被选为标兵,接下来成功竞选班长。林雨雄心勃勃意气风发,在一次班级演讲中表现的淋淋尽致,“中原逐鹿、问鼎天下”成为后来同学们的私下谈资,背地里大家叫他“中原问鼎”。
大学二年级,林雨竞选学院学生会主席失败,仅得了6张选票。林雨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室,在春晖亭边的长条椅上,坐到寝室封门。
第二天,林雨高烧,寝室同学替他请假,我去寝室看他。
他见我进来,挣扎着要起来,我示意他别动。“吃过药了?”
“祁姐,”林雨已熟悉了对我的称呼,“谢谢您,我没事了。”
我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还是热,去校医院吧,别硬扛着。”
“我真的没事。”林雨看着屋顶,眼神发空。
“竞选失败上火了?”我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拍拍他的头顶。
“祁姐!”林雨的泪从眼角溢出,晶莹的越过鼻梁流淌到面颊,很快如水成溪。林雨哽咽,声音发颤,“我对不起我妈。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吗?为什么对不起妈妈?”
哭声变大,林雨呜呜咽咽,“祁姐,从小到大,我从没失败过,还是这么惨。”
哭声继续。我没有劝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祁姐,我家抽屉里全是我的奖状,我妈总是让我努力,往前冲。有时候我特别累,我害怕,我怕她,我不敢说累。”
一帆风顺缺少挫折磨练的孩子,心理往往很脆弱。有些家长望子成龙,愿意鞭打快牛,缺少自家孩子和别家孩子的客观比较,总坚信自己孩子的出类拨萃,更期望自己孩子碾压别人成龙成凤。林雨父亲经商,母亲是中学的班主任。父亲对他的管理是放手的,遇事总爱对林雨说,你好好想想,怎么做才对。母亲凡事却都要求他争第一,林母的口头禅是,林雨你看你们班的某某,还有那个谁谁!
“林雨,人生的路很长,每个人都要经历很多事,失败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事事成功。告诉妈妈,她会理解你,并和你一起分析这次失利的原因的。”
“道理我懂,可我不甘心,为什么票数这么低,我错哪了?”
我一改温和的语气,严肃地说,“起来,把脸洗了,正确看待失败,你才是最棒的。失魂落魄不仅让你父母伤心,还说明你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暑假过后,自信、阳光的林雨又回来了。反思过往,林雨懂得了谦逊,做事不再张扬,不再不计后果。
校话剧社改选,我向团委分管社团的老师推荐了他。剧社竞选很顺利,林雨高票当选。他在热烈的掌声中,向老师和同学对他的信任,表达感激之情,做出郑重承诺,一年内,组织一场话剧演出,把剧社带出低谷。
林雨压力巨大。话剧社已经二年没有演出了,前两任社长都是被免职的。如果林雨任上再没有演出,剧社将被解散。这个压力,比担任学生会主席还要大。
9.
“后来我也没看到你们演出,问题出在哪了?” 我把话题引回去。我心里放不下话剧社的命运,知道后来话剧社没被解散,但林雨他们确实没完成演出承若。
“当时林雨决定演出推迟到十月底。这期间,我们寻找新成员顶替王亮,同时利用十一放假,继续排练。”梅芷怅然若失,“十一后我去参加比赛,贾招娣去省里参加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
“你们排练很长时间了,两个演员出去比赛,不会影响月底演出啊。”
“问题就出在比赛,不是我,是贾招娣。我的比赛球队获全市第一,贾招娣的比赛也厉害,全省第一。”
“你获奖我知道,学校的大创获奖情况我关注不多。”我知道学校获奖了,却不清楚那个团队。
此时我的工作已调整,不再负责学院的学生工作。
“贾招娣省里获奖,我们都很高兴。林雨最高兴,演出在即,他马上就要实现竞选时的承诺,这也是他当时的最大梦想,怎么能不高兴呢。”说到这些,梅芷脸上挂着红晕。
贾招娣赛后全身心投入到演出准备当中,她和林雨是导演,工作上很亲密,有说有笑的,舞台布景、走台都已经顺利完成,在他俩的组织下,各部门非常顺畅。排练的时候,两个人情绪很到位,状态特别好,宛若舞台上的精灵。
“话剧社决定10月24日25日连演两场,林雨甭提多高兴了。”梅芷娓娓道来,给我讲述他们当时的状态,眼里透出幸福。
17号中午,系里通知贾招娣谈话。系主任兴奋地盯着贾招娣,手里拿着学校通知,在贾招娣眼前左右不停地晃。
“贾招娣,你太厉害了。省里推荐你参加全国比赛,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啊,省里直接推荐!21号报道。”
贾招娣傻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系主任,面前满是皱纹的脸,很模糊。
“贾招娣,高兴傻了,什么表情!”系主任慈爱的用通知书拍贾招娣的脑袋。
10.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下楼走到芍药园,坐在花池边的长椅上,取出纸巾擦泪。她很揪心,觉得特别对不起林雨,对不起剧社。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不能不去。可演出怎么办?林雨怎办?贾招娣不接受林雨的爱,但也不愿伤林雨的心,这样的两难,很虐心。
她不敢告诉林雨,怕林雨受不了,又不能不说,就给梅芷打电话,要在白求恩雕像下见面。
梅芷看见贾招娣满脸悲戚,一脸懵。贾招娣加快语速,说清事情原委,急急的问梅芷,“怎么办啊?”
“我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和林雨说,现在就说。”梅芷躲着脚,手纂成了拳头。
“也只好这样了。你陪我一起和林雨说,求你啦。” 往日光彩照人的贾招娣不见了。
11.
林雨在场边运球跑动,不远处书包上的手机闪了一下,有微信进来。林雨走过去,把篮球放在屁股底下,坐好后拿起手机,是贾招娣。
春晖亭见面,现在。
林雨心跳的厉害。这是贾招娣第一次主动约他,在春晖亭!
和贾招娣第一次见面就是春晖亭。
林雨抓起书包,抱着篮球,从体育馆出来,一路跑向春晖亭。
春晖亭边有个丁香园,这个季节丁香正开花,沁人的香气弥漫在春晖亭周围,令人陶醉。丁香花都是五瓣的,传说找着六瓣丁香花,就能找到幸福。
跑到丁香园,林雨看春晖亭空空的,贾招娣没到。林雨站住,看着丁香花喘气。
丁香园没人,静悄悄的。林雨边喘气,边用手摆弄丁香花枝,在花丛中找六瓣丁香花。过了一会,林雨呼吸平稳了,听见贾招娣喊他。林雨见贾招娣已经在春晖亭里,赶紧转向春晖亭走去。
上到亭子里,他看见梅芷坐在一侧,林雨一怔。
“你干嘛呢?” 梅芷盯着林雨问。
“我看看丁香花。”林雨答。
“你用手看啊,左抓右拽的,找六瓣花呢吧!”梅芷嘴角撇了撇。
“嗯,没找到。有六瓣的丁香花吗?骗人吧!”林雨看了看贾招娣,有点儿尴尬。
“都这时候了,还傻浪漫!出事了,你说咋办吧。贾招娣你自己说。”梅芷的声音冷冰冰的。
“林雨,是这样的,今天系里通知我参加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让我21号报到。比赛需要半个月时间。代表学校,我不能不去。”
林雨一惊,木然呆坐在边椅上。
天色暗下来,西边的落日染红了湖面,图书馆泛着金光,亮闪闪的。一袭黄色连衣裙的贾招娣立在亭子中央,林雨身着篮球背心双手抱头坐在贾招娣对面,梅芷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坐在侧面扭头看向远处。夕阳照进亭子,丁香花吐出哀伤的香气。
“林雨,你别着急,我真的没办法不去国家比赛,你要理解。”贾招娣低垂手臂,搓弄手中的笔。
“你说话啊,林雨,你是社长,你得拿主意。”梅芷愣愣的说。
林雨双手抱头,还是没有声音。等贾招娣回来,已经近11月中旬,进入考试季了,那个时段不可能演话剧,剧社同学压力大不说,观众会很少。
“能不去吗?为了我。”林雨看着贾招娣,眼中有泪光,“我们按计划完成,帮我圆了这个梦,好吗!”
“林雨,理智点儿,我不能不去,对不起!”贾招娣嗓音暗哑,语气哀伤。“要不,我们改到明年4月份?”
春晖亭沉默寂静,只有三个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林雨抬头,看着贾招娣,满眼是泪。“你俩先回去吧,让我自己坐一会儿,想一想。”
过了很长时间,谁都不再说话。林雨低头处的地面,已经湿成一片。
梅芷站起来,怜惜地看看林雨,拉着贾招娣,离开了春晖亭。
夜幕降临,影影绰绰的路边灯,幽暗地照着小路两边的花木,黑魆魆的。她俩走到白求恩塑像下的时候,背后传来林雨大声的独白,是《恋爱的犀牛》中最后一幕马路向明明的独白。
“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如何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我对照镜zi痛骂我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到在地?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进精神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的窗下自杀?明明,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愚不可及的,我心爱的,我的明明……”
梅芷和贾招娣站住,听着林雨撕心裂肺的声音,紧紧地抱在一起,嘤嘤地哭了起来。
12.
“祁姐,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寒假我们放假离校。过年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席卷全国,生活按下了暂停键,我们开始上网课。喏,再也没有机会聚到一块演话剧了。”梅芷双手一摊,笑的苦涩。
送走梅芷,我回到办公室。大脑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直到第二天才恢复过来。
半个月后,中午在食堂吃饭,看见贾招娣所在系的H辅导员。餐后相伴绕湖散步,我聊起林雨、梅芷,聊到贾招娣,聊到他们的《恋爱的犀牛》,聊到他们的爱不得,聊到他们的青春,他们的遗憾。
H老师说,“祁姐,你们不知道啊,贾招娣有男朋友,人家是青梅竹马。高中的时候一起还演过《雷雨》呐,男朋友演周萍,贾招娣演四风。高中毕业,男孩上北大了。”
2022年3月20日,于境由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