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节命案

 一起醉酒斗殴牵出一宗人员失踪案,失踪人员竟近在尺咫。 

一名获奖无数的人民警察退休后重新择业,却非门卫不可。

 一起广场当众残害情人突发事件,爆出惊人过往。 

一、蚯蚓结

冬至的夜晚,寒冷彻骨,像要撕开皮肤上的肌肉,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望着人头攒动围成一圈的人流,即使出警不多,舒霖仍有预感接下来的工作将会十分困难。

“你,还有你,原地蹲下别动。”

舒霖深深吸了口气,冷气瞬间钻入胸腔,他努力忍住寒意带来的窒息,拼劲全力大声呵斥,夜市热闹非凡,却因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然而,现场的观众和被围在人群中间的那两人,也短短不过只安静了两秒,一秒转头看人,一秒回过神接着来,随后夜市立刻恢复了喧哗吵闹。

浪费口舌和精力。

舒霖望着场中撕扯的两人,握着警棍的手微微颤抖,内心酸甜苦咸一阵翻滚。

今天是2024年12月21日,冬至日,时职婺丰市郊区大学城辖区片警的他接到报案:辖区附近一夜市,俩邻校女生宿舍门卫,因琐事醉酒斗殴。

这是他工作第三个年头,接警后,正在值夜班的他按惯例带了俩协警一起执行任务。

夜市虽然不大,但方圆几里就这么一个,毗邻上千人的大学城,到了晚上,热闹非凡。

一进入夜市,舒霖老远就瞅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本想打声招呼,扬起的手停顿在半空,立马转变了意味。

问候即将变成苛责,关怀变成歉意,工作与生活本就是冲突与无奈并存,纵使千般不愿,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想要劝开正撕扯得分外眼红的两人,舒霖只好一手握着警棍,以防不测,一手用力指着正在掐架的一人,大声喝止。

场中两人年纪七十上下,方才一群人都劝不住,一看来人顶多二十出头,那身警服是刺眼,可顶个屁用。

两人继续抄家伙干着,大有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架势。

舒霖顿时愣在原地,那贼眉鼠眼的也就算了,可另外一人实在不给面子。

无奈之下,舒霖指挥俩协警一人一个硬生生拉开口吐芳菲的两人。

好不容易稳住场面,那熟人又开始当众揶揄自己干看着不干事,舒霖尴尬笑着:“领导,您回家坐坐?”

那人一听舒霖喊自己领导噗嗤笑了,“舒警官,那您可别犯包庇亲属罪。”

舒霖压低警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可周围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正看着,这身警服也似乎正歪嘴嘲笑主人。

舒霖继续尴尬笑着,他带的俩协警恪尽职守维持秩序,看舒霖半天没动,互相朝对方使眼色询问什么情况,瞧彼此都在摇头,心里忐忑不安:难道是碰上大义灭亲,抉择不下?

事态并未像协警想的方向发展,也并未给舒霖造成多大困难,反而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醉酒闹事,寻常案例,要么当场和解,要么回派出所坐一会,既看现场发展局势,也看闹事双方状态。

舒霖作为片警有职责做出选择,他看周围群众不怀好意盯着自己,借人群围堵走到熟人身边低声劝道给个面子下台。

没想那人脾气大,直接呛了回去:不给面子怎么了,面子不给又怎么样?这身浑身市井味道的保安服又怎样?皮鞋撕打中丢失一只不成样子又能如何?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丫嘴毛还没长齐。

舒霖一脸苦笑,死死强撑着指挥协警一人一个半架半拉塞进警车,直接带回所里。

“你小子,嫩得可以。”那熟人一进所里就跟进了自家一样,瞅都没瞅舒霖,自顾自走进派出所挂着调解室的房间,拧开点灯,一屁股坐在调解桌旁边的椅子上。

“老领导,您从警四十二年,退休可是副所级别,二级警司职级,我才警校毕业多久。”舒霖赔笑道。

“别老领导老领导的,我叫闻泽,现在就一个老百姓,你们年轻人加加油,没几年肯定比我有出息。”那人似乎酒醒,脑子一下子拎得清,说话谦虚客气起来,完全与刚才在夜市判若两人。

舒霖顿时纳闷,回头看看协警,又看一眼一坐上警车就睡着现在刚睡醒的另外一个闹事者,笑道:“闻老,您这话说的,我刚来这同事就交代要特别照顾您,所以……”

“别什么照不照顾的,闲话少说,今晚还有正事,你看这人酒彻底醒了没,醒了咱就走程序问话吧。”闻泽颇为不耐烦,直接打断舒霖的客套话。

站在门口的俩协警一听他们对话十分惊讶:这浑身邋里邋遢身穿一件旧军大衣,内着保安服的人竟然是二级警司!可是怎么会混到如今这地步?

是家里发生意外变故?还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协警满脸不可思议,正在这时另外一个斗殴的人刚睡醒,眼神溜了一圈周围环境,见是派出所,没多大慌张,估计不是第一次来,气势镇了镇,正欲发作,听了刚才的对话,蓦地一愣,脸皮急速抽动,瞬间以肉眼可见速度耷拉下去。

“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们抓我……不,你们合伙坑我进来做什么?”老头本来安静下来,可见调解室半天没声响,率先发难,看样子是想垂死挣扎。

“闭嘴,没叫你张嘴就安静待着。”舒霖指着大吵大闹的老头对协警说道:“给他来杯水冷静冷静。”

“闻老,您说您不好好在家待着,凑这热闹做什么?看他样子跟您差不多,是不是以前被通缉的,被您如炬双眼瞧出来了?”舒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闻泽对面,斜眼看着。

“还是叫我闻泽或者老闻吧,退了休,只是人民群众,当众醉酒斗殴于法不合,于理不通,我现在没被你们带进讯问室算你们对我的优待了。”闻泽头一次露出无奈神色,没等舒霖回过神继续说道:“这人不是通缉犯,是喝多说漏了一点往事,我正好听到,本来想打听细问,结果这人刚听完问题撒腿就跑,你说这夜市百来号人,一跑可就人海茫茫,大海捞针。”

“嗨,您这说这个啊,我们接到报警说俩学校门卫醉酒闹事,没想是您,您说这哪是哪啊,至于这人能跑哪里去,也不过是隔壁学校门卫,估计刚上岗不久,所以您不认识。”舒霖哈哈笑着,等气氛渐缓便继续问道:“那您当时是听到什么了吗?他是跟哪宗案件有关?”

闻泽瞅了瞅站在不远处的协警和呆坐在椅子上的老头,沉默思考了半天,抬眼正望向舒霖时,恰好瞥见他背后雪白的墙壁,一副有趣又伤感的画面涌上记忆,蓦地长叹一声。

十几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小姑娘才二十出头,模样挺俊,两大眼睛老是溜溜转着,精灵可爱,一条马尾辫甩在瘦弱的背上,远远瞧去顿时心生爱怜。

闻泽当时近五十多岁,一普通老民警,办案无数,因此时常获些奖,可惜也就那样,仕途一眼看到底。

当时,他隶属社区片警,大学城这一带并不是他负责范围之内,那年出于对老同志的照顾,对患有腿疾的闻泽,组织考虑调他来大学城作一些轻松的工作方便将来一帆风顺退休。

组织经慎密考虑认为学校学生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那一片治安相对稳定,虽然临近辖区正在开发,外来务工人员等闲杂人等较多,但那片辖区有专门的负责人,出事移交即可。

因此,综合决定将闻泽调任大学城派出所做一些行政上的事物,具体工作安排视现场环境而行。

闻泽年越五十,对这工作安排并没有表现出多大不满,更乐得清闲,整天上班不是熟悉环境,就是待在一楼的办案区聊天。

那会学校正值腊月,再过一个月左右,学校学生也将放假回家过年,学校也将彻底关门,基本没有什么学生,届时,所里也将进入歇业。

这与其他过年如过鬼门关的派出所呈现完全相反的工作状态。

学校说起来就那样,既好管也不好管。

处于荷尔蒙冲动时期的年轻人,琐碎杂事一大堆,放在往日,派出所整天待着的不是一群冲动少年等待教育,就是与社会闲杂人等发生口角的,极少有诸如命案之类的事情发生。

对于犯错的年轻人稍微教育一下基本就放了,不用担心他们记仇,隔天说不定就忘。

那时,闻泽没事时常到所里一楼办案区溜达,碰到忙不来就主动上前帮忙,一来二去认识一姑娘,便是前面说的马尾辫姑娘。

黎虹,闻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名字,很普通却很有分量的名字。

第一次见黎虹,就在这间调解室,当时办案区人多,就将她带到这个地方来。

那天,也是冬至。

那个叫黎虹的女孩就这么出现在闻泽世界里。

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叫邹言的男孩,当时黎虹先进来蹲在墙角。没一会儿,一身名牌的邹言沉默地进来,沉默地挨着黎虹蹲下,双手平放在双膝上,头重重低下。

两人就那么蹲在雪白的墙壁下,相当有默契。

黎虹一脸愁容,双手摊开,蹲在墙边,身子轻微朝旁边的邹言挪去。

邹言低头抿着嘴,不时瞧向女孩,蹲麻的双腿此刻似乎更麻了。

看着男孩紧皱的眉头,黎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还有要什么交代?”一个严肃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女孩撇撇嘴,拼命摇头,男孩咬咬嘴,低呼道:“好了你!”

黎虹嘿嘿又笑了:“长官长官,我们好了吗?”

“别老长官长长官短的,什么年代了,电视剧看多了吧。”那严肃的声音喝道。

女孩挪到男孩身边,用肩碰碰男孩,“我们快好了,别急嘛。”

“不是,你……”男孩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他硬生生咽下后半句。

半个小时后,结束教育,他们便被放出来,一前一后站在大街上,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个叫邹言的男孩纳闷道:“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上次偷橡皮擦,这次偷铅笔,你几岁?”

“大哥,我才五岁。”女孩哈哈大笑。

男孩嘴角撇了撇:“得,您呐,先去吃饭,我社团还有事先走了。”

男孩看了看手机,匆忙离开,女孩在背后嘀咕:“上了大学还这么忙。”

那时,闻泽就在旁边看着,估计他们都太投入并没有注意到现场还有第三者在场,听两人对话,闻泽忍俊不禁。

那天,黎虹独自低头噘着嘴踢着空气,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这不是这个叫黎虹的女孩第一次偷东西,说也奇怪,她每次偷东西都捡最便宜却够不上犯法的,每次派出所都是抓现行。

有个民警总结,这姑娘是在附近有民警巡逻的时候偷东西,眼皮底下犯事,不是没事找事吗?是不是这小姑娘瞧上单位哪个帅小伙了?

直到来提人的人次数多了,便知道这小姑娘是在跟学校自家学生会主席,那位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相伴而来的邹言闹情绪。

只是邹言平时忙得很,所以出鬼主意引他注意,想多点关心罢了。

现在年轻人真会玩,闻泽不禁感叹,要是早个二三十年,碰上严打,这姑娘得有苦头吃。

有次,出于好奇,闻泽私下里调查黎虹和邹言的档案,发现两人都出生在湖北潜江,还是邻居,双方父母都南下广东务工,留下他们俩当留守儿童。

两人没有过多的亲属,邹言的爷爷奶奶在他十二岁过世,黎虹则更早,八岁就开始一个人生活。

两人家挨着家,门挨着门,大人不在家,俩小鬼一来二往,擦出爱情火花不是不可能。

那段岁月如何,从邹言对黎虹态度就看明白了,他虽口有怨言,可每次都十分准时到场。

爱情,哪容得迟到片刻?

闻泽来的第一个年头,就熟悉了这两人,他们随时洋溢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浪漫、遗憾等等这些每个人都必经的人生体会。

没来所里报道,路上偶尔遇上,黎虹眼里只有邹言,哪有闻泽这个糟老头。

看着两人嬉笑打闹从身边擦肩而过,完全忘记当初在派出所长官长长官短,闻泽像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当时他们上大二,离毕业还有大半时间,不急也不该慢。

他们年轻,才二十岁,他们成熟,从七八岁开始就自力更生,互相依赖,彼此依靠,十多年蹉跎时间让他们更加需要对方,也更加迫切需要适应将来的社会生活。

闻泽猛地抬起头,望着邹言和黎虹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邹言一身名牌,黎虹则朴素得多,他们的家庭真的差别这么大吗?

下次黎虹要是“自投罗网”,该旁侧推敲下这个问题。

闻泽暗暗打定主意,可下次见面时,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讨论这个问题。

那次,黎虹如约而至,如同时钟必定会往前迈步,她还是来了。

闻泽哈哈笑着,所里同事有人无奈,有人破涕为笑默默奉上一杯开水。

那次,大家满怀期待邹言会像那辆永不迟到的公交车一样出现在派出所。

笑声从黎虹迈进派出所开始一直延续到她的电话显示盲音。

邹言的手机失联了?一次、两次、三次,随着拨打次数越多,所里的气氛越见沉重,大家都没有初始的愉悦心情。

闻泽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小心翼翼问黎虹:是不是手机没电或者欠费?更或者是暂时处于没有信号地带?等会试试吧。

那天,所里出奇的空闲,基本就黎虹一个人在,所有人看着她蹲在调解室墙角一次一次拨打,一次一次显示盲音。

那次,女孩一直在打电话,一直不停地打,打到双手颤抖,泪水涌上眼眶,只是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回应。

黎虹双手颤抖,紧握着手机,埋头蜷缩在墙角。

有人正欲上前安慰,被闻泽阻止,小两口可能闹矛盾了吧。

中午,闻泽自掏腰包给她买了一份兰州拉面,黎虹噙着泪摇摇头,今天她的马尾辫没有垂在背后,几缕飘荡在额前,更多的披在肩膀。

她本来就瘦弱的脸颊因为泪水更显得憔悴,“我不饿。”她哭着说道。

闻泽捧着碗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越来越蜷缩的身体,深深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的事情会很好解决吧?

希望如此。

那晚面一直放在黎虹跟前,似乎习惯饿肚子,她一直听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着,愣是没动碗筷,直到夜幕降临,还是固执地蹲在调解室墙角不动分毫。

“我不饿。”

过了很多很多年,闻泽一想起黎虹最后这句话时,总是莫名心疼,那天他临时有急事被叫去隔壁辖区所里,临走前他特意交代好好照顾黎虹。

可是没人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有人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往洗手间方向去了,以为只是上厕所,一会就回来。

黎虹走了,彻底消失了,曾经嘻嘻哈哈的她留给所有人的最后一次竟是如此心酸难受。

有人提议下次见到邹言一定好好教训下他,大伙其实对邹言印象蛮好的,一身名牌对比黎虹一身的寒酸,黎虹长相也不是美若天仙,邹言还是学校学生会主席,他们能在一起绝对不是物质驱使。

真爱,在这个物质横流的社会里已经几乎绝迹。

他们真的不该就这么散了,可邹言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出现就算了,竟然连电话都打不通,真的实在太过分了。

那天,那个叫邹言的男孩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有人猜想是不是男孩厌倦了这种游戏,毕竟不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有这么大的耐心对待一个屡屡执意持续做出幼稚行为的人,何况还是故意的。

或者男孩喜新厌旧,另寻他欢了?

也有可能那天他有事情耽搁了吧,黎虹再怎么成熟,不过一个女孩子,心思多、爱多想、情绪易激动都很正常。

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出现。

可是从那以后,女孩也没出现。

隔了几个月,派出所接到通知,隔壁辖区工地发现一名死者,从衣着上看是一个学生,但是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明身份的信息,因此想请负责大学城治安的闻泽前去帮忙是否认识。

闻泽接通知后,心里一咯噔,这可是来大学城后第一次发生命案,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等他赶到,发现案发现场是一小区施工工地,发现死者的地方是两幢楼宇之间,工人一上班就发现那躺着一个人,凑前才发现是一个女大学生,大家立刻拨打110跟老板电话。

派出所民警跟工地工头几乎同时到达,工头是一个精瘦的四十多岁男人,不知道是晕血还是心理素质太低,看到尸体第一时间就晕了过去,这会被抬去工地医务室救治。

会不会是工地工人作案?工地务工人员鱼龙混杂,天南地北都有,足足有一两百人,要询问排查得花不少功夫。

不过前一天晚上,大家都正常下班回去了,除了门口的保安象征性的留下,避免工地材料被盗,工地基本没人。

因此,工地上什么时候出现尸体,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这人是谁,通通都是谜团。

闻泽初步了解后,便走向警戒线围了一大圈的案发现场。

尸体蒙着白布,正准备放上担架抬走。

这时,闻泽注意到那个皮包瘦骨的手里正握着一个诺基亚手机,看着熟悉,于是趁人不注意,小心翼翼拉了下蒙尸白布,一张熟悉的脸步入眼中。

好久不见,这次被上帝偷了生命啦?

可惜那张嘻嘻笑脸再也没有回答。

那天,闻泽并没有留下,而是以加派人手名义将所里所有人调来配合调查。

另外必须找到邹言,那个混蛋小子为什么不在这里?

天上太阳茂盛,明晃晃闪着眼,闻泽和所里同事压抑着情绪一个个厉声喝问所有工地人员前天晚上的在场证明。

直到月亮徘徊头顶,车灯充当电灯照亮黑夜,他们还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是邹言终于被找到了。

再次见到邹言,闻泽和所有同事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苛责。

邹言变瘦了,衣服也不再是耐克乔丹,鞋子沾满了泥巴,他浑身颤抖,眼神充满了胆怯与懦弱,如同惊弓之鸟,待宰羔羊,很难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闻泽大声疾呼,可邹言傻愣愣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空地,尸体早已被送去停尸房,他木讷、空洞、失神,最后瘫坐在地。

邹言也走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是凶犯,但比凶犯更令人仇恨。

他死了才好,有同事埋怨,闻泽并没多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是尽早破案罢了。

可这一点,他都很难做到,尸体被弃尸前用水冲洗过,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工地没有监控,黎虹生前的舍友对她很陌生,她的同学班主任并没有因为她有一个学生会主席男友而过多关注她。

她和邹言出生农村,相对黎虹迷茫的前途,邹言才值得更加关注。

这与闻泽所认识的层面完全不同,走访学校过后,所里所有人更加压抑。

后来,闻泽听说停尸房想找死者家属,可是手机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拨过去那头却永远没有人接。

黎虹案,直到闻泽退休前不久才破案,凶手是一个工地务工人员。

据他供称,黎虹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工地,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那逗留至半夜,本来他只想上前询问,可黎虹木讷的表情以及迟缓的反应给他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月光下,黎虹瓜子脸,长发飘飘,一身书卷气,如同仙女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他按捺不住原始冲动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黎虹挣扎过,而她好像好几天没吃过饭,哪能是浑身都是力气的工地工人的对手,没一会功夫就没了力气。

凶手交代,他是在三楼行凶,当时旁边还有一水桶,行完凶后他一次次冲刷黎虹不再纯洁的身体,直至没有一点痕迹再推下楼。

黎虹案破了,基于务工人员流动性很大的因素,时间上因此跨度漫长,闻泽不知道邹言到底有没有了解过真相。

闻泽慢慢说道,调解室其他人听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拾眼看去,只看到一双双发红的眼睛。

之前与他斗殴的那人,脸色煞白,嘴唇不停颤抖,许久才缓缓道出邹言的下落。

他说他叫陈建国,来婺丰市很多年了,之前一直是做保安这一行,来大学城干保安不是第一次,十多年前他来过这,不过不是在大学城而是当时还在施工的小区工地。

没错,就是黎虹被害的那个工地,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看守工地材料,因为当时他的笔录不是闻泽负责,时间也过去那么久,闻泽和他都没有认出彼此。

黎虹被害后,老板就辞退了他,他直到最近才有机会回到这里找一份离家近一点的工作。

陈建国交代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邹言的下落,因为他常去大学城一家面店吃饭,时间久了才发现那家老板看着眼熟。

他和邹言在工地上有一面之缘,所以才觉得面店老板面熟,有次付账留意了下老板名字,也姓邹,不过不是邹言,可能是父亲。

闻泽瞪着眼睛望着陈建国许久没开口说话。

邹言一直都在,他之前一直都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并未离去,他和黎虹离得很近,没人知道他们离得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可能就是女孩呆呆坐在楼下吃着面条,男孩就在楼上。

黎虹和邹言父母十几年没见,他们彼此都很难认出对方,因此才一次次错过吧。

邹言此时在哪?闻泽想知道邹言后来怎么样了。

陈建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摇摇头,最后才迟疑说道:“听说他在青藤树医院。”

青藤树医院?那可是精神病院!舒霖霍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看着默不作声老头,随后回头看了眼闻泽。

两人面面相觑:他怎么会在精神病院?

难道当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二、麋角解

从派出所出来,天际云端晨曦微微展露容颜,稀薄的空气,刺骨的寒意,闻泽毕竟上了年龄,耐不住冷,熬夜带来的困意也阵阵袭来。

舒霖看闻泽左右摇晃,连忙上前查看情况,闻泽扶着额头蹲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上岁数了,上岁数了。”

不知是不是听了闻泽讲的黎虹与邹言的故事,陈建国一直在调解室没出来,俩协警倒是习惯这种生活,哈欠连天,却精神十足。

“舒警官,要不要我们送他回去?”那个叫纪纲的年轻协警问道。

“不用不用,我休息下就好。”闻泽连忙回绝,他眉头紧蹙,退休多年,本该忘却的职业病这时犯了起来——他想去找邹言,不查明真相到底誓不罢休。

黎虹案后来虽然破了,但许多事情并没有理清:当年邹言为什么会换掉手机?他家怎么会在婺丰市大学城开面店?他和黎虹父母不是一起南下广东务工?就算回来了,他们老家不是在湖北?怎么会大老远来到江西?他那身名牌到底是真货还是另有隐情?

黎虹为什么半夜会出现在工地上?当年那里距大学城女生宿舍足足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还有工地都已经下班,那个自称黄琪的凶手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那里?他在那里做什么?

闻泽知道当年为了减少学校社会负面影响,为了平息学生家长怒火,公安市局采取尽快破案尽量全面的方式,一面积极查案,一面配合学校劝说并支付死者家属大量赔偿。

同时在大学城采取安全宣传与加强夜间巡逻方式,试图安抚学生恐慌心理。

女大学生工地受害风波才就此渐渐平息下去,凶手虽然逍遥法外几年,可终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黄琪还是被捕判刑,给了社会公众与死者家属一个说法。

此事被认为圆满结束。

黎虹案还给闻泽带来了一些额外影响,他提前退休了,不过不是因为黎虹案调查不力,案件发生的辖区不归他们管理,他们也只是协助调查,无需担责。

难受,闻泽坦言,黎虹出事后,所里好几个同事申请调离。两年后,所里同事都换了新人,当年认识黎虹和邹言的人全都调走了,闻泽也申请退休。

退休又能怎么样,待在家里闷得慌,索性出来找点事做比较好,因此他才来大学城女生宿舍当门卫:一来想了解下当年的情况,二来也想看看好这些质朴未经社会历练的孩子。

能提醒一个是一个,闻泽想法很简单,不想再出现黎虹那样的悲剧。

“老领导,您还是回去休息下吧,不然出了事,婶子非闹到单位不可,那样对您影响不好。”舒霖灵敏的嗅觉明显察觉到闻泽的打算,连忙劝道,毕竟六十多岁的人,可不能像年轻那样勇猛。

闻泽叹了口气,拍了拍舒霖的肩膀,裹紧军大衣,头也不回准备一路走回去。

舒霖见状,连忙叫纪纲开车送一程,单位车不行就用自己的私家车,再不济电瓶车也行。

纪纲满口答应,接过舒霖的车钥匙,跑步上前搀扶闻泽一路往车库走去。

舒霖再次见到纪纲却是下午两三点,看他一脸无奈,舒霖也没问什么,放了他两天的假,后天再来上班。

纪纲重重点了点头,正欲走出办公室,又想起什么,便回头对舒霖说道:“舒警官,你不问问今早具体情况?为什么我现在才回来?”

舒霖摇摇头,他神色平静却透着阴晴不定,“具体情况,等你回来上班再说吧,这事不急,我昨天值班,今天本来休息,但是你一直没回,我没干等着,就找了下当年的资料。下午咱都回去休息下,明天有精神再好好理理思绪,你后天回来咱再聊。”

纪纲不再说什么,脚步蹒跚走出办公室,早上虽然等闻泽空隙窝在舒霖车上眯了一会,这会还是挺不住,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吧。

闻泽还是耐不住性子,趁有车去了趟青藤树精神病院,纪纲本打算陪同,闻泽却坚持让他好好休息,疲劳驾驶实在危险。

纪纲想想也是,便在车里窝着睡了会。

所以,闻泽今早在青藤树打听到什么,有没有见到邹言实在是个未知数。

邹言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至今未明。

舒霖望了望婺丰市的天,冬季的婺丰市天空晴空万里,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未等理清邹言,事情又发生了变故,这次是那个与闻泽醉酒斗殴的陈建国。


陈建国,今年六十五岁,山西大同人,来婺丰市三十多年,早已扎根此地。

七口之家,老两口,一个儿子,加上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一个离婚回娘家住的女儿。

七口人塞在一不大的房子,勉勉强强,按陈建国说法,过几年孙子长大些就得搬出去住。

家里缺钱,陈建国才在六十多高龄还在外辛苦赚钱。

昨天从派出所回去后,他熬不住困意,在家躺了一天,晚上孙子孙女放学回家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老人。

陈建国这才从睡梦中醒来,因为昨天醉酒闹事向学校请今天的假时,给的理由是去派出所配合调查失踪案。

学校保卫处在跟派出所沟通时,舒霖做的担保,学校保卫处再三强调不能给学校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家躺了一天,陈建国饥肠辘辘,准备跟家人一起享受晚餐。

当天晚餐,除了离婚在家的女儿因当天上晚班并未在场,其他人在吃晚饭时只看到陈建国半途离开,直到晚餐结束都没有回到餐桌。

大家一开始以为陈建国老人是饭后出去溜达,他留在饭桌上的碗筷虽然没有收拾掉,但基本见底,家人证实他平时就是这个生活作风,所以对他半途离去并未在意。

直到孙子孙女作业做完洗漱完要上床睡觉,全家人才惊觉陈建国老人并未回到家,他的手机还落在家里,身上除了不多的现金之外,并未携带其他东西。

当时是晚上9点30分左右。

亲属在小区附近,老人平时爱走动的地方四处寻找无果后,最终选择报警。陈建国所住的小区并未在大学城,所以舒霖直到12月23日上午才知道陈建国失踪。

前天夜市醉酒斗殴的老人一个失踪,另外一个肯定有嫌疑,因此12月22日晚上11点陈建国家人报警后,警方在调取陈建国信息时发现12月21日他在大学城醉酒闹事被带到大学城派出所进行询问,可是直到今天22日早上才回到家,这之间间隔太长,超出正常醉酒闹事处理范围。

因此,闻泽在22日晚上11点50分左右被人从被窝叫醒,在自家门口接受寻问。

闻泽因为前天熬夜导致今天一天都窝在家里补觉,所以一天都在家窝着没有外出,对于失踪的陈建国,他十分惊讶,连忙寻问发生什么事情,要不要帮忙。

上门寻问的民警认出闻泽是一名退休的老民警,因此并未为难,只是让其配合调查而已。

正在这时,闻泽像是想起什么,连忙电话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出于对一名老民警的尊重,当时去闻泽老人家找人的民警并未阻止,只是隐约听到闻泽在打听一个在青藤树医院的男人今天是否正常。

在得到十分肯定的回答后,闻泽便正面回答民警的疑问。

从大学城派出所回家时,他路经青藤树医院,通过工作人员引导,面见了一位老朋友,之后在协警纪纲帮助下回到家,之后便一直在家休息。

当晚,闻泽的话得到纪纲证实,因此陈建国老人的失踪与闻泽并不存在直接联系。

陈建国老人日常生活没有过多的特别在意的地方,他平时喜欢去的以及熟悉的地方和人,民警和家属都反复寻找过,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

他的手机落在家里的确让人很头疼,身上还有少量的现金,这更难办,要是他在没有监控的地方选择坐出租车离开,那搜寻范围就得扩大很多。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陈建国身体健朗,精神上并没有犯病的病史,与隔壁邻居、朋友没有存在任何恩怨,有人趁机寻滋报复、被人劫持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陈建国失踪并未立案,搜寻民警在征得上级同意后,进行了跨区协同搜救,同时还在睡梦中的舒霖也被电话寻问了陈建国在大学城派出所问话具体情况。

舒霖将从接警到调解室发生的所有经过做了详细说明,包括目击证人、监控、执法记录仪、值班门卫等等都会一一证明。

得到证实的舒霖长松了口气,不过那晚他辗转未眠。

第二天,舒霖起个大早匆匆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望着陈建国与闻泽的询问笔录皱眉凝思,他的确想不通陈建国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邹言吗?难道是青藤树医院?要不要通知在找人的兄弟单位?

舒霖拿起座机,刚按下第一个键,转而想起闻泽,百转千思,旋即放下话筒。

通过手机网页查清了青藤树医院地址,舒霖霍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夺门而出,留下办公室其他人员尴尬相视。

这次他必须搞清楚,邹言到底在不在青藤树医院,如果在昨天闻泽有没有见到邹言?他们还能认出彼此吗?

就在舒霖赶往青藤树医院的路上,失踪了一夜的陈建国却在离自家所在小区不远的菜市场被找到。

一条浑浊的河流隔绝了两岸,小区的人买菜来回都要经过一条天桥,昨天搜寻时并没有忽略此处,甚至还联系了搜救队入河捞捕,可一无所获。

陈建国是被早晨去买菜的一位老大爷发现,一开始以为是人体模特,后来通过辨别发现是活生生的人,正巧遇见去菜场买早点的搜救队民警,也省了事,民警当场确认是昨夜失踪的陈建国,生命并无大碍,只可惜人昏迷不醒,无法了解真实情况。

他昨夜去了哪里?为什么彻夜不归?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一河之隔的菜市场?

一切的谜团只能等被送往医院进行全身检查的陈建国苏醒后,才能得到进一步详实。

失踪人员家属在陈建国被找到第一时间通知到位,因此这会就在医院陪同,他们出奇的并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很安静的守在陈建国身边。

陈建国孙子孙女在父母叮嘱下早早去了学校,因此陪同一起去医院的是陈建国的妻子刘丽,儿子陈有田,以及下夜班回家的女儿陈美田。

儿媳缪珍珍,因为还要留在家里准备午饭未能陪同前往医院。

女儿陈美田因为在上夜班缘故,并不知道父亲昨夜失踪,她也是早上下班回家才得知此事,埋怨母亲匆忙之间没有想到自己后,也匆匆赶往医院。

陈美田赶到医院的时候并没有大吵大闹,反而一直很安静坐在一边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等待苏醒,她估计累坏了,并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一个老人争吵为什么不好好在家待着,惹出多余的事情剥夺了她的休息时间。

陈建国的妻子当时也在病房,陈美田只顾着看父亲病情竟然完全忘记了她母亲的存在。

舒霖来到陈建国病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陈美田昏昏欲睡,刘丽呆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表情并没有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儿子陈有田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休息,他一晚没睡,这会需要休息下。

青藤树医院一行,舒霖见到了邹言,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神情呆滞,不知道是不是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反应迟钝。

问他什么,得到的都只是沉默,医生介绍除了他的父母定时过来看他之外,近期只有一位退休的老民警过来找过他。

邹言从五年前被送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他身体健康,但脑子时好时坏,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思考问题,还有最好不要提起过去的事情刺激他。”医生介绍邹言病情不容乐观,据送他过来的父母所说,邹言在大学有一个女友被杀害,之后成绩一直下滑,还好能勉强毕业。

大学毕业后,因为想去大城市闯荡,邹言便离开婺丰市去了杭州,不知道在杭州又遭受了什么打击,两年后又回到了婺丰市,那会人还正常,口称大城市节奏太快有点适应不了。

回婺丰市不久,他重新找工作时碰到了以前的同学,出于对他遭遇的同情,老同学给他的工作开了后门。

邹言没了年轻时的高傲,对于老同学帮助也欣然接受,只是据说回大学城时路过当年黎虹遇害的小区,不知为什么突然倒地不起,被路边人看见连忙送往医院。

等邹言父母感到医院,儿子已经精神失常,每到半夜就会不自主大吵大闹,医生注射了镇静剂还是不管用,在和邹言父母商量后秘密送到了青藤树医院,对外声称是人去了外地。

舒霖了解到邹言情况后,看着一言不发的邹言,这个曾经的大学骄子,高耸的鼻梁,眉目间还散发着俊气,这会儿却只能陪伴在一群疯子中间,可惜可悲。

“他以后还会好转吗?”舒霖离开时问道。

“按目前情形来看,不太肯定,现在医疗技术日益更新,会治好的。”医生如实说道。

离开青藤树医院后,舒霖马不停蹄赶到陈建国所在的医院,他在半路打听到陈建国已经找到,并且昏迷不醒的消息。

又一个病人,舒霖跟陈建国家属介绍自己身份后,望着躺在病床上的陈建国一声长叹。


陈建国是在舒霖来到半个小时后苏醒过来,他看见舒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随后看到坐在一边的女儿和妻子,脸上却流露出悲痛的表情。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舒警官还有话要说。”陈建国将女儿和妻子赶出了病房,随后强撑着坐了起来。

舒霖连忙上前帮他安好靠枕,看陈建国脸上松弛下来的神色,便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你昨天怎么会失踪?大晚上的去哪里?”

“你以后也会去看他的,青藤树医院的邹言。”陈建国坦白道。

“你去那里做什么?当年黎虹案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舒霖皱着眉头问道。

“实不相瞒,刚才出去的时我妻子和女儿,女儿离过婚,她的前夫叫黄琪,就是杀害黎虹的凶手。”陈建国脸上悲痛万分,也十分懊悔,当年如果不是他介绍黄琪不会到工地上班,之后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你说黄琪是你女婿?”舒霖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将陈建国从头到脚好好看了个仔细,“你昨天为什么不说?是害怕闻泽知道真相当场揍你?”

“是,我当时害怕了。我女儿是经人介绍嫁给黄琪的,他们本来是在一家工厂上班,日子过得还行,虽然没有子女,但还算马虎,可结婚后一年,厂里效益不好倒闭了。

黄琪两夫妻没有工作,日不敷出,我当时在一工地上班,托工头关系将黄琪弄了进来。从那以后我去哪个工地上班,就帮黄琪进工地上班,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黎虹遇害的那个小区工地是黄琪第六次来工地上班,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工地生活,对此也没有露出厌烦情绪。

对这个女婿,我并没有否认,只是黎虹遇害后,我们就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当年派出所的同志并没有在工地上问出什么话来,都是预先我们说好的,你们不知道,工地与工地之间也是有竞争关系,我们工头胆小,害怕工地出事会对他造成影响,所以每天工地上班前都会交代当天负责人作上班前训话,无一不是要是出了事,来了公家的人必须统一口径回答不知道,不然工钱别想拿。

大伙听了这话,哪敢说实话,你们派出所民警同志问完话就走了,我们呢,还得继续干活不是,要是得罪了这个工头,工头跟另外个工头打声招呼,以后就别想去别的工地找活干。

当时,黎虹遇害后,我被辞退,我们并不知道当时是黄琪干的,只知道千万不能说对工地有任何一点负面的话。工地活结束后,黄琪后来找我,向我坦白了事情,他说晚上睡觉老是梦到那个女学生找他哭诉,找他复仇。我当时很震惊,我万万没有想到凶手竟然会是我的女婿。”陈建国说到这,双手捂着脸,泪水止不住从手缝中流了出来。

“所以,前天晚上你一听到闻老问你有关黎虹案的事情,你撒腿就跑?”舒霖问道。

“是的,我被辞退后,有一段时间很难在这附近找工作,但是我能去哪?我从老家来婺丰市十多年,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刚买了房子,儿子也快结婚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情彻底搞砸吧。”陈建国沉重说道,“黄琪跟我说了之后,我连夜将他赶出家门,让他远离我们家,甚至让女儿跟他离婚。一个杀人凶手,怪不得没有子嗣。”

“是你让黄琪离开婺丰市逃亡其他地方?”舒霖皱眉问道,这可是涉嫌包庇罪。

“警察同志,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们不会到现在还追究吧?”陈建国面露痛苦,悲痛万分。

“我们不会翻案,只了解当年一些事情罢了。黄琪现在还在监狱服刑,所以你大可放心,不过我查阅卷宗时,发现当年是有人向警方透露线索,那个人是不是你?”

“唉,都是作孽,我劝黄琪离开后,本打算隐瞒下去,可黄琪不知道哪个脑筋抽风,非要我匿名举报他,你说这他自首就好,还非要我举报他作甚?”陈建国吐槽道,可他并不知道,黄琪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他好,假如事情真要暴露出来,他非得陪黄琪一起进去不可。

黄琪或许良心发现了吧,在度过一个一个孤独的夜晚,没有妻子的陪伴,没有体贴的话语温暖寻问是否饿肚子,他终于还是作出了选择。

“你怎么会选择在晚上去看邹言?”舒霖离开时问道。

“我还有脸去见他吗?我昨晚吃过晚饭,本打算只是在小区溜达,看见小区的社区医院想起邹言,于是没回家直接打出租车去了青藤树医院,没想到遇上黑心司机,七弯八拐让我多花了车钱,害得我回来只能走回来。我站在青藤树医院门口没敢进去,堵得慌呐,所以马上就回来了,可身上没钱,只好走回来了,没想到快走到家路过菜市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陈建国说着说着,脸上一副郁闷不已的表情,舒霖却内心感到一种善恶有报的舒畅感。

舒霖从医院回到派出所时,特意去了一趟调解室,望着墙壁那堵雪白的墙壁陷入沉思。

他并没有告诉陈建国已经去看过邹言,黎虹和邹言的故事随着时间转移,终究会被人遗忘掉吧。

舒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时,却发现闻泽正站在一楼大厅发呆。

“老领导,您怎么又来了?”舒霖笑着走向前。

闻泽看着舒霖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去看过邹言和陈建国,知道了我有些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是来找你了解实情的。”



三、水泉动

2024年12月25日,圣诞节。

今天注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舒霖与闻泽分别后,迎来了繁忙的工作时期。

现在的大学城与闻泽那会相差不多,学生一放假,所里就歇业,学生还没放假,节日就成了最忙碌的时候。

今天是星期三,学生白天还有课,街上一片祥和静谧,假如到了晚上狂欢时刻,那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大学城,顾名思义,几所大学挤在一块儿的地方。

为了促进学校之间的联谊,方便师生交流,在大学城一个名为书香广场的地方,每年元旦、国庆等节日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各个学校都会凑一块举办联欢晚会。

渐渐地,学生们举一反三,在圣诞节、情人节、感恩节等等这些西方节日,便举行属于学生们自己的聚会。

偶尔,有些与学生要好的老师私底下也会参与进来。

约定成俗,小范围逐渐扩大,学校保卫处、当地派出所民警派人维持秩序。

今年并不例外,舒霖作为辖区民警,按照安排带人巡逻维持秩序,虽然非常不合时宜且大煞风景,不过至少相对能确保一些安全。

巡逻至晚上11点,晚会还未结束,青春的荷尔蒙刺激每一个人的神经。

舒霖二十出头,受气氛影响,并未感到困意,站在警车旁边看着学生在广场上舞蹈歌唱,思绪一瞬间回到当年大学年代。

他望着一盏象征平安的孔明灯从地上飞起,忙上前警告不要放飞太多,避免造成空气污染,或者误入民房引发火灾等等意外。

那盏孤零零的孔明灯飘荡在天空中,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夜色种,舒霖想起邹言和黎虹,当年他们在这里也留下很多美好回忆吧。

晚会一直闹腾到凌晨1点才结束,舒霖在广场作了最后的巡逻,确保没有人员逗留,也没有任何引发意外事故的苗头后,回了所里。

今晚值班的人还是纪纲和另外一个协警,舒霖三人没有过多的话,各回办公室值班过夜。

朦朦胧胧,忽然听见接警室铃声大作,还没来得及反应,办公室的门嘭一声被撞开。

“出事了。”有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喊道,舒霖见来人脸色煞白,顿时惊坐起来,看清是接警室的人后,连忙跑到纪纲休息室,喊上纪纲等人,直奔出事地点。

此时,时间是12月26日早上6点10分,事发地点就是昨天举办晚会的书香广场。

事情经过是有人看到有一男一女在争吵,没几分钟,另外一男子参与进来,那男子好像是女子的男友,两男一女在寒冷灰蒙蒙的早晨争吵不休。

争吵很快演变成手脚推搡,蓦地有人发现单身男子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猛地扎进女子腹部,女子男友一愣,还未回过神,单身男子又飞快扎了几次,直至女子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男子可能惊吓过度,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友被害,等他回过神撒腿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单身男子飞身将其扑倒在地,将怀里的东西架在了男子脖子上,这时围观众人才发现那是一把刀。

“出人命啦。”围观群众终于有人爆发尖叫,很快有人拨打了110。

舒霖赶到现场时,有人将上述情况向他说明清楚。

出事时间大概在5点40分。

“具体他们为什么发生争吵,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携带刀具,我们并不清楚。”学校保卫科队长站在舒霖身边,颤抖着声音叙述目前情况,事发太突然,根本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单身男子仍挟持被害女子的男友与众人对峙,舒霖远远望过去,那男子显然有备而来,他选择的地方角度相对精准,既避免有人绕道背后偷袭,也避免正面狙击手开枪狙击。

好好的高材生不当,非要持械杀人。舒霖狐疑地看着单身男子与躺在地上被杀害的女子,转头向学校保卫处队长问道:“这两人是不是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医院通知了吗?”

“校医过来看过了,人已没了气息,因为害怕受牵连,就让医生撤走了,等你们警察过来再处理,120医院的救护车估计还有5分钟到场。”保卫处队长声音颤抖,学校出现伤亡,作为校内聘请的治安队长,他推卸不了责任,不知道事后怎么处理他。

“他们之间认识吗?”舒霖再次寻问,他有点不耐烦这个保卫处队长慌乱心态。

“这个不太清楚,有事等学校来人再说吧。”保卫处队长干脆推得干干净净,转身招呼队友问学校来人了没有。

“警察大哥,这个女的和那个被挟持的男的是一对情侣,那个挟持人的男子是学校老师,据说是8年前留校任职的。”旁边一个女学生看不惯保卫处队长胆小怕事的态度,勇敢站出来说道。

“哦,你认识他们?”舒霖眼睛一亮,赶紧问道。

“他们都是本校的学长学姐,昨晚是过来同学聚会的。”女生解释道:“那个男的以前教过我心理课程,我有印象,昨晚在这里碰到就打了声招呼,他们三个当时还欢声笑语,没想到一夜过去就仇人相见致人死地,警察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受人挑拨?”

“你是说他们三个是同学?”舒霖迟疑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大概是吧,当时他们是说同学聚会。”女生抓了抓脑袋,很肯定说道。

“有没有受人挑拨或者当中有什么误会曲解,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为了自身安全,你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避免被波及到。”舒霖挥了挥手,让女生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随着大量武警出现在广场,凶犯瞬间激动起来,大吵大闹,要挟将杀死男子共赴黄泉。

谈判专家在凶犯面前不停劝说,凶犯拉着受害者蹲在原地,他将受害者当做挡箭牌挡在身前,眼神不停四处瞄向周围环境,情况可能超出他的预想,凶犯不停叫嚣要杀人,甚至划破受害者手臂以示其志。

“下次就是脖子了。”凶犯大叫道。

众人呼吸随着受害者手臂那道横流的鲜血窒息,没人再敢大声说话,很多武警也适时离开广场,以免刺激到凶犯作出鱼死网破杀害受害者行为。

双方互不退让对峙着,舒霖猜测我方是要采取拖延战术来消耗对方的耐力,等其疲惫趁其不备夺取凶器解救受害者。

谈判专家将一块毛巾扔给凶犯,劝其为了自己着想,捂好伤口,避免再次出现死者。

凶犯再三考虑,终于缓慢地捡起毛巾,塞给受害者让其自己捂好伤口。

两人真如那女生所说曾是熟人,只见两人默默对视一会,一个仍持刀威胁,一个颤抖着捂好伤口,想说什么却被带血冰冷的小刀硬生生咽了回去。

既然是熟人,那肯定会有转机,很快警方等到了这个时机。

那是在临近中午时刻,可能是受昨晚狂欢影响,劫持男子很快露出疲惫状态,藏在暗处的武警趁他不注意一个箭步上前飞快踢掉了男子的刀具。

“哇哦。”人群爆发出惊叹,看着武警架着凶手坐车离开,被挟持人员木讷地坐上等候多时的救护车,前往医院救治被划破的手臂。

劫持事件终于告一段落,舒霖作为辖区片警当然责无旁贷前往拘留所讯问凶犯,现场他留下纪纲等人维持秩序。

拘留所门口,舒霖在等待通行证审核时,却意外发现闻泽趴着拘留所岗亭另外一侧缩头缩脑往里面张望。

“闻老,您怎么在这?”舒霖跳下车,招呼车里同事先进去,随后朝闻泽走去。

闻泽听有人喊他,往舒霖方向看来,见清是谁后第一次露出了内疚神情。

舒霖一愣,张着嘴半天说不话,闻泽这是怎么了?

“我现在不是民警,没办法进去,你可以带我进去吗?”

舒霖傻愣愣地瞪着闻泽,他满脸的皱纹因可怜巴巴的乞求语气瞬间衰老下去,“闻老,您怎么了?”

“我,我,我昨天在书香广场。”闻泽垂头丧气道。

“什么?你说什么?”舒霖迷惑不解,他会出现在书香广场不意外啊,作为学校保卫处一员,出现在学生众多地方维持秩序本就是他的工作职责啊。

“我见到了王珂、陈晨、黄姗姗。”闻泽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他们仨是谁?舒霖猛地一颤,三个人?书香广场?圣诞狂欢!

“你是说今天发生在书香广场的命案和挟持案?”舒霖身子一晃,差点站不住,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双手箍住闻泽双肩,大口喘气道:“他们仨到底是谁?你昨晚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你才要跟我说实话。”

闻泽身子抖如筛糠,眼泪不停往下流,“孽缘,这都是孽缘。”

记忆是不会随着岁月一同老去,它就在那里,记忆里,有人永远年轻,有人永远嬉笑,有人永远停留在那里。

黎虹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寝室里唯一关系最好的女生却是最嫉恨她的人,甚至在她死后装作了陌生人。

她叫黄姗姗,也就是今天书香广场被杀害的女子。

黄姗姗有个二叔叫黄琪,因为常年在工地上班,要面子的黄姗姗在读书年代根本就不认这个二叔,甚至当黄琪来婺丰市务工,也没见黄姗姗找过他。

黄姗姗有个暗恋对象,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作为学生会主席、朗读社社长、篮球协会会长,他一直很忙碌,他叫邹言。

每次黄姗姗看见一身名牌的邹言走在学校道路上,就会犯花痴,同时她也十分迷惑不解:为什么如此帅气多金的邹言会选择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作为情侣,更令人郁闷的是这个女孩还是自己的舍友。

黎虹,多庸俗的名字,多低贱的配偶,这怎么能配得上英俊潇洒的邹言呢?

黄姗姗嫉妒、愤恨,埋怨到每次见到黎虹牙齿都会不由自主打颤,最令她感到恶心的是黎虹好像每次都在向她炫耀自己有一个高富帅男友。

对黄姗姗来说,她的微笑是嘲笑,她的帮助是怜悯,她简直就是这个宿舍的灾难。

黄姗姗决定复仇,她要黎虹永远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王珂喜欢黎虹,可黎虹待王珂如兄长,这是他的室友陈晨告诉黄姗姗的。

这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黄姗姗决定成全王珂。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黄姗姗稍施小计,便作了王珂的女朋友,她要夺走黎虹的一切:兄长?狗屁,你以为施舍乞丐呢?真要有心,还不如成全别人呢。

于是,黄姗姗跟王珂开始成双成对出入,可让黄姗姗没有想到的是黎虹一见到她开始喊嫂子,那种甜甜的笑容彻底激怒了黄姗姗。

陈晨作为黄姗姗的高中同学兼死党,一直告诉她很多关于黎虹的消息。

陈晨也喜欢黎虹,但他没告诉黄姗姗,他看出这个女人对黎虹的嫉妒。

他在计划,在这计划里他要成全黄姗姗,让她和邹言走在一起,自己则跟黎虹成双成对。

陈晨差点成功了,他首先欺骗了黄姗姗关于王珂和黎虹的关系,其实黎虹和王珂是好朋友,他们并不存在恋情,陈晨之所以这么做是要黎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消失,等她身边没人了,等她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她眼前,证明邹言不过如此。

王珂在黄姗姗的调拨下离开了黎虹,而黎虹并不知情,单纯以为王珂只是避嫌罢了。

正当陈晨严密实施计划时,邹言家惨遭变故。

他父亲在广东做生意被人打断了腿,本打算回家乡养伤,但有人告诉他,仇家已经派人在老家门口守株待兔。

邹言父亲无奈只好找到在校的邹言,而就这一天,陈晨见到了邹言不为人知的一面。

邹言那身名牌是靠家教赚来的,他最初是想向黎虹证明自己能给她幸福生活,于是买了套名贵衣服给她,可从小勤俭惯了的黎虹哪见得了邹言如此奢侈,便退回了那套衣服。

年轻气盛的邹言一气之下给自己买了一套,整天穿在身上,对于邹言的大手大脚,黎虹十分反对。

可邹言撒谎这是为了增加自身价值,黎虹劝说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然而,邹言开始喜欢成为人人口中的高富帅,那种人前人后簇拥的感觉简直太棒了。

可这一切很快烟消云散,父亲惨遭变故之后,邹言变得内向多疑起来,对于黎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经常时不时不接电话,甚至躲避着黎虹。

不明真相的黎虹简直要疯了,在宿舍遭黄姗姗算计排挤已经没人愿意搭理她。

在学校,因为流传她高攀邹言而惨遭冷眼,黎虹正如陈晨所预料的身陷泥潭。

恶语伤人六月寒,冷暴力,有时比言语肢体冲突更伤人。

黎虹的无助,邹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时候,比邹言更早失去亲人陪伴的黎虹,经常一脸天真看着邹言美滋滋吃着各种零食,他说这是父亲从外地寄过来的。

黎虹羡慕地舔着嘴唇,随后低头扣着手指,眼泪水不争气流了下来。

“给,这是大白兔奶糖。”邹言伸出小手,递过来一颗黎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黎虹爱上了找邹言麻烦,她需要邹言像小时候那样在她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更希望他能信守承诺:邹言答应过她,这辈子永远不分开。

邹言出现了,穿着那身体面的衣服出现了,她找麻烦他解决,她要陪伴他在身边,她说我们这辈子永远不分开,邹言低头轻声答应。

他们度过了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后,那个发誓一辈子不分开的邹言失言了。

陈晨见不得万无一失的计划被邹言和黎虹小时候的甜蜜破坏,他找到了黄姗姗,陈晨欺骗她说邹言要和黎虹分手了。

黄姗姗信以为真,搬出了搬弄是非的伎俩,又是漫天的流言蜚语,又是离间他人的菲薄。

正处于高度精神状态的邹言再也无法承受这些恶语中伤,他换了手机号码,请了一个月的病假,躲在父母的面馆楼上避难。

他的畏缩,他的胆怯,放大了黎虹的不安与焦虑,她找不到过去记忆中的邹言。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从小就分别的黎虹和邹言父母长久未见,即便有几次去过面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认出彼此。

邹言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

他没有看见黎虹憔悴的双颊,疲惫不安的脸色,日渐削弱的身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邹言忘了,黎虹也忘了,可她焦急想见他,问问他怎么了?

黎虹找不到邹言,这给了黄姗姗可趁之机,她决定要好好给黎虹一个教训。

黄姗姗想起她有个二叔在不远处一个工地上班,她一想起黎虹在散发着满是汗臭味和烂泥味的地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得意。

于是,黄姗姗大发慈悲终于“想起”去见许久未见的二叔,她骗二叔过几天会在晚上带同学过来散心。

初次尝到侄女甜甜叫二叔的黄琪哪里知道黄姗姗的小算盘,他开心到忘乎所以,以至于那天晚上黑乎乎的夜里,一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就连忙上前卑微问候。

只有一个人?黄琪奔到道路时,内心忽然升起狐疑,黄姗姗之前虽然撒娇称要来工地看他,黄琪也是头晕脑胀,一口答应。

可谁想到,实际上与黄姗姗说的不一样,她是谁?黄姗姗吗?

黄琪上前确认。

那天,据被割伤手臂的陈晨交代:黄姗姗曾酒后倾诉,她以前骗黎虹邹言在工地上班,白天肯定是见不到人,只有晚上才能堵到人,所以她分别欺骗了黎虹和黄琪。

陈晨说:黄姗姗不知道黄琪后来对黎虹作了什么,她只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后来黄琪发给黄姗姗消息会独自承担一切责任,希望姗姗不要怪他。

黎虹出事后,黄姗姗火速与王珂分了手,她也没有找邹言。

之后的两年,黄姗姗一直和知道详情的陈晨待在一起,直到毕业后两人结婚。

毕业那年,每个人都兴奋拍着毕业照,没人再记得黎虹,就算是舍友,也竭力避免谈及这个带着“晦气”的人。

黎虹就这么消失在两年前那个孤独的夜晚,没人愿意记得她。

也许,除了邹言吧。

毕业后,邹言并没有留在婺丰市,他说杭州会更适合发展,可谁还看好他?

2年后,邹言灰溜溜回来,他说杭州寸土寸金还是婺丰市好。

实际上,在杭州务工时,邹言曾偶遇出差的王珂,作为黎虹好友的王珂说如果当年我们都没有放弃黎虹,或许现在的我们不是俩而是仨吧。

那以后,王珂彻底断了和邹言的联系,即使邹言回到了王珂所在的婺丰市。

王珂留校当了老师,每年圣诞,他都会叫上黄姗姗和陈晨一起度过。

他对他们俩撒谎:我们仨比邹言他们更适合活在这个世上。

黄姗姗和陈晨婉拒不过,只答应有空就来,可每年王珂都会提前一个月天天通知他们,熬不住的两人只好勉强赴会。

三人见面有说有笑,可实际上黄姗姗和陈晨并不愿意出现在这个有着不堪过去的地方。

王珂在讯问室交代:黄姗姗当初和他分手时,他就奇怪,为什么黎虹一出事她立马跟自己分手?后来听说邹言回到婺丰市,路过黎虹被害地方昏迷不醒,王珂就认定黎虹当年出事肯定跟黄姗姗有关。

邹言被送去青藤树医院也是王珂千方百计打听到,他看望过邹言几次,知道很多事情只能等到邹言完全康复才能知道。

王珂说他不甘心,他不明白为什么黎虹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是那么热爱这个世界。

王珂留了校,当了心理学老师,他苦等邹言苏醒后坦白真相。

他没有等到苏醒的邹言,却等到了闻泽。

闻泽和王珂相识在黎虹出事之后,闻泽来学校打听黎虹校内消息,作为曾经的好友王珂热情且艰难地回答了闻泽想知道的一切。

那次黄姗姗责怪王珂不该说太多话。

2024年12月25日圣诞夜,闻泽见到了正在聚会的王珂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聊起当年的黎虹案,闻泽和王珂不甚唏嘘。

黄姗姗却满头大汗,特别是听到黄琪名字时更是惊恐万分,她的表情没有逃过闻泽的眼睛,他低声要王珂随时注意黄姗姗的动向,她可能知道一些内幕。

闻泽失算了,他不知道王珂会在逼迫黄姗姗说出实情后情绪爆发,他不知道王珂会携带刀具,以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这一段过往。

无论王珂动机如何,法律无情,他都将以故意杀害黄姗姗判刑,而被割伤的陈晨会抱着妻子的遗像愧疚的度过下半辈子?

希望他会吧。

三个月后,舒霖终于在下定决心要去探望位于湖北潜江黎虹的墓地。

他想告诉她,邹言将来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他知道假如黎虹还活着,也只希望如此。

过了几年,即将七十岁的闻泽依旧在大学城干保安,有时碰到舒霖,两人沉默地擦肩而过,如同陌生人。

闻泽偶尔会遇见陈建国,他还是那么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一见到闻泽转身离开。

再后来的大学城没有安静多久,闻泽所在的女生宿舍年久失修,常常出现漏水,房子外墙老是莫名裂开出现裂缝。

怕出事的女生闹事,很多老师模糊回忆起过去那段令人不安的过去,于是集体请求学校将女生宿舍搬离。

那本是一幢单独建立的宿舍,学校研究决定将该宿舍所有人员搬离,之后能修则修,不能修就拆掉重建。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动了哪位大神的神经,找了某位市里领导,女生宿舍在其运作下,大笔一挥:拆掉重建。

闻泽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露出多少笑容,他知道拆掉重建并不容易。

没过多久,学校安排人轮流守着宿舍避免发生意外,闻泽在其中。

那天轮到闻泽值班,他模糊看见了邹言。

他正想看清,人恍惚又消失不见,迷惑不解的他申请长期驻守即将拆掉的女生宿舍。

一幢摇摇欲坠的房子,没人愿意待着,闻泽的申请自然同意。

这段独守的岁月里,闻泽后来编成故事讲给了孙子听。

老伴常说他不正经,闻泽笑笑不说话。

他说:在那段岁月里,他经常看到一个男孩出现在那里。

男孩独自徘徊在女生宿舍楼下,老半天才开口唱,那是首老歌:《爱你一万年》。

他爱的人就在这幢楼上吧。

第一天没人搭理,那年头,这种事见怪不怪,他爱唱啥就啥。

一天下来,听腻了的宿管大爷来劝:“唱累了,回去休息吧。”

男孩鞠个躬,第二天照样来。

就这样过了两个礼拜,大爷说女孩托他带句话:“你人好,下辈子吧。”

说人好,也就婉拒呗。

男孩不死心,接着唱,这回不唱《爱你一万年》,改成《爱就一个字》。

一个月后,宿管大爷叫了人,带走了男孩,有人说他有病。

男孩走了,去了医院,整天呆呆坐在窗前,思考怎么逃跑。

宿管大爷见那男孩没有再来,许久才埋怨:“人都走了十多年才来。”

据说在这幢楼里,曾经住着一个长期饱受欺凌的女孩,最后受不了选择自我了断,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友闻讯赶来却已经太晚了,他参加了女生的葬礼,第二天人就疯了。

男孩被送到了当地赫赫有名的青藤树精神病院,医院里的护士有时会看见男孩经常偷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等找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女孩自杀的宿舍下,唱女生生前最爱听的歌。

真的病得不轻,那以后男孩经常偷跑出来在宿舍楼下唱歌,然后被带回去。

后来,宿舍被拆掉的前一天,医院发现男孩又不见了,连忙跑到宿舍找他。

宿管大爷说没见到人,可浑浊的眼神时不时偷偷看向宿舍楼。

男孩彻底消失了,医院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便放弃了。

闻泽谋划着等老了讲不动,过了七十岁生日,届时家里人劝退休,加上腿部风湿常犯,他便辞职。

在此之前,他最后一次回到拆除后正在重建的宿舍工地,望着正拔地而起的楼宇,耳边回荡着振耳发聩的机器轰鸣。

闻泽不住念叨:“在一起最好,在一起最好。”

正在这时,闻泽恍惚听到身后一阵停车声响,转身看去,一身警服的舒霖从警车下来,一脸严肃看着闻泽。闻泽耳朵嗡嗡作响,努力挤出笑容,“舒警官,你好,有事?”

“前些日子,我去了趟黎虹老家,拜访了她父母,询问了有关案件一些事宜,我从中发现了诸多端倪,其中很多跟你有关,所以请你跟我回去一趟。”

舒霖打开警车后座,闻泽眯眼看去,那还有一个警察,正襟危坐,神情与舒霖一般严肃,闻泽长长叹了口气,伸出双手道:“按程序,需要戴手铐吗?”

舒霖摇摇头,随后扶正警帽,身姿挺直,目视闻泽缓缓向警车走来。

《汉书》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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