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米
文章信息:
《姥姥的小房间》
刊载于2019.01总722期《作品》
(《作品》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办的知名纯文学刊物。)
读完残雪的《姥姥的小房间》,我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幻象当中。联想到我的姥姥今年也已86岁。我小时候,外婆常给我讲各种奇异的民间故事和鬼神故事,白须公、蚊帐鬼、本来不死又被孩子的纯真打动而甘愿赴死的罗运等等。外婆在六十多岁始的一长段时间内,曾对外宣称她“遇到了仙”,从此在她家木棚上搞了一个神台,每天给外面来的人占卜......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的马福成副教授从湘西巫文化视域的角度写了一本关于残雪的小说研究,再联想起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里写过的“萨满”,从某种意义来说,巫文化对残雪的文学事业应该是多少会产生影响的。假设残雪没有走上写作这条道路,说不定,她就是像我外婆这样的占卜者。
今天我要解读的残雪的这篇短文发表在纯文学大刊《作品》上,围绕姥姥一个人住在黑暗的楼梯间里这个背景,讲述了各色不同人等在对待这个小房间的态度以及在这个小房间里的奇遇。
残雪写过很多第一人称视觉的小说,甚至在《暗夜》这本14篇文章的小说集中,除了唯一的一篇《龟》是第三人称,其余的13篇全是“我”。这篇也不例外。
第一人称写作的优点显而易见,写作者的自身投影较多,读者代入感较强,残雪非常欣赏的中国作家鲁迅的小说就很多是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抒情。(顺便提一句,残雪几乎看不上中国的哪一个现当代作家,唯一鲁迅是她难得评价比较好的,而我发觉残雪的文章隐约有鲁迅的影子,一样的神秘一样的不可思议,如鲁迅的《铸剑》:眉间尺之头颅与楚王的头颅之战,后晏之敖的头颅也加入混战......啥时候得重读鲁迅的所有小说,再比对残雪的小说,说不定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扯远啦!
用“我”作为全文的见证,那就得围绕这个“我”的社会关系来读懂全文。
“我”是姊妹中最小的,虽然叫“驹”,但没说是男驹还是女驹,所以性别不明,但我猜测这个“我”是个女生;“瓦片”是我的同学,也许对“我”有非分之想;他也是另一个“我”--差点误入歧途的我。所以才会在他俩一起经过姥姥的小房间前,被姥姥狠狠剜了一眼。
哥哥和姐姐跟“我”并不亲密,不过,哥哥和姐姐是亲密的;这个家庭里,爸爸和妈妈表面上跟“我”不亲近,实际上非常了解“我”和关心“我”。
全文的主旨是爱与死亡的争夺。
在这篇文章中,姥姥这个人指的是人的躯壳、肉身,姥姥的小房间指代的是人的灵魂个体不死的精神。其他各色人等,指代世间种种有勾连的生命,深入自己的灵魂,重新洗涤肉身自带的污秽,从而达到肉身与精神的统一与长生。
文章开头第一句话:姥姥已经被我们家的小孩忘记了。这句话是意味深长的:我们家的小孩忘记她了,可是父母没能忘记,毕竟直系血脉亲情在,只要老人还在的一天,就不会被忘记。还有一层意思,我们家的小孩把她忘记了,其他家的小孩可能并没有忘记。其实,接下来,我们会发现,其实姥姥一直活在所有人的心中。
开头第一段,姥姥的形象是正常的。一个摔伤了腿所以固执地要“离开我们家”,独自住进楼梯间的老人,很少出来,父母每天将两顿饭送在楼梯间的旧桌子上,姥姥吃完后就将空碗放在外面。这个形象奠定了一个基调:一个濒死的或者感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的老人,像一头孤独的大象,走到没有人能够找到她的地方。这个神秘的“地方”,就是残雪要塑造的本文的“姥姥的小房间”。
由姥姥“不顾一切地离开了我们家”可知,姥姥在这之前是住在“我们家”的。姥姥为什么没有住在舅舅家呢?联系到这篇文章是发表在新时代的2019年,从现有的社会秩序和文章中的姥姥住的是“这栋大楼的楼梯下面的一间放工具的小房间”看,这个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城市,姥姥是一个背井离乡来帮城市里帮女儿带孩子的老人。在工业化进程中,有很多这样的老人,被从农村连根拨起,像一粒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被血脉延续这个千古难题吹向城市。
第二段第一句话:我这个小孩还是很好奇的。小孩好奇,并不在于姥姥这个人,而好奇姥姥的房间。接下来,围绕姥姥这个人和姥姥这个小房间,残雪分别写了隔壁男孩“瓦片”以及父母、哥哥和姐姐的种种怪异表现。当然,其中,“我”的行为举止、心理过程是篇幅最长的。
我进入姥姥的小房间,被里面的怪异气氛吓得哭了起来。这时,姥姥的小房间代表着死亡的气息。姥姥在孩子的眼中已经死去,“是一个鬼”。但姥姥的精神不死,所以姥姥说“我让你妈换灯泡去了”。这里的灯泡指的是生命之光。老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她知道自己的精神会依附在“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孩子身上,延续下去,“我”也是姥姥的一道光。后来,“我”问妈妈有没有给姥姥买灯泡,妈妈回答:“灯泡?姥姥说她不需要灯泡啊。”因为她已经有了“我”这个对她的世界好奇的会发光的灯泡。
自从体悟过死亡的气息后,“我”变得有点神经质,爹爹买来图画书。而我只盯着“踩钢丝的猴子”看,“在脑海里编出关于猴子的种种故事。”猴子一直被认为是人类的始祖,踩钢丝的猴子指的是人类被自然界中某种神秘未知的规律控制着,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个时候的“我”,走入了生命的歧途,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瓦片”来了。“瓦片”是真实的同学,也是另一个“我”--被幻想出来,要引“我”步入歧途的我的另一面。我和瓦片遇到姥姥的时候,姥姥剜了瓦片一眼,让瓦片觉得姥姥像“秃鹫”--秃鹫是只吃腐肉的。
“瓦片,你真的看见了我姥姥?”我焦虑地问他。
“我看见她呆在那间房里......啊,刚才多么痛快!就是死也值得。”
这两句话是有意味的。残雪的文章多次写到类似“痛快”这种情绪,这是一种体验过极端心绪的人的语言表达。残雪在《残雪文学观》里曾经表述过,她的文章是在往人的意识深处开挖,向地心掘进。这其实需要非常大的勇气。记得有一次在广东省作协听讲座,周晓枫女士分享自己的写作心得,也有过类似表达,说写作要潜入纵深地带,跨越恐惧、悲伤等等负面情绪,才能给读者带来最切入骨髓的感受。
残雪这两句话,我认为是“死亡叙事”的一种。不惧怕死亡,所以也不忌惮描写死亡。瓦片被姥姥这个“秃鹫”追击,滚在地上,是说瓦片体验了死亡的过程,并没有死成、又活了过来。
好奇的“我”企图再次进入姥姥的小房间,但是进去了又非常害怕,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是描述孩子对死亡气息的恐惧。
姥姥说:“胡说,小孩是不会死在家里的。”这句话给了孩子勇气。死神的话在俗世是具有无穷力量的,谁也反抗不了。除非他不是俗世的人,比如孙悟空。
“我”在房间内采用了各种方法要出去,最终在姥姥的鼓励下、陌生人以及姐姐和哥哥的帮助下穿墙而过,回到了家。这是说,家是温暖的,有亲人、有拥抱,最重要的是,有爱。
姥姥并没有回来,但是“姥姥的眼睛一直粘在我的背上”。末句“也许这就是妈妈说的她疼爱我的方式。”姥姥虽然死了,但是她的爱还紧紧跟随着我。
— THE END —
西米是谁?
一位对古典文学有蜜汁爱好de报纸编辑,家有二宝,陪孩子看了不少于1000本绘本、漫画,亲子阅读推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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