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矿泉水瓶子的女人每次看到我都会笑。那笑容很纯净。她看到熟悉的人都会笑。有时会费力地和我寒暄几句。
今天,天气一下子就凉了。我穿了薄开衫,她走过来,说:“你这样很冷!”
我说不冷。
她说一定冷。
我问她冷不冷,她说她不冷。
可能是我问了她这个问题,她就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给她吃橘子。
说是老家带来的,她爽快地就接了。问我老家在哪里,我说了。
她笑,说她老家在黑龙江。
那老远了,现在可冷了!听同事说现在下雪了。——我说,又问她冬天回不回去。
不回,我有十几年没有回去了!
她怕我听不懂她含糊不清的发音,边说边伸出两根食指,交叉着。
接着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在老家也有一个孩子呢!女孩,结婚了。孩子都有五岁啦!是女孩。
有次孩子打电话给我,说姥姥我长大了来看你。
我听了,(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心里好感动好感动。那么小的孩子都会这么说了,我好开心,好开心!
我女儿八个月的时候,她爸就把她从我怀里抢走了。
孩子爸成天打我。我就回娘家。
孩子爸跪在我妈面前哭,说不打我了,再也不打了。
我一回去,还没有两天,又开始打了。
我跟我妈说,你打我,我们有感情,我不怪你。他打我,我们之间没感情,我受不了。
我们就离婚了。
我妈舍不得我了,她一辈子都为了我了。
孩子爸找了好几个对象,女儿都不愿意,她希望我回去,她以为我能回去。可是,我跟女儿说,你爸把我打怕了。我不回去,心情会放松点,我一回去看到你爸,我就心慌。
我跟我妈,还有我妹住在一起。
我跟你说过,我妈一辈子都是为了我。
那年我一岁多,我妈高高兴兴地抱着我回娘家。
她生下我姐后,有五年没有回娘家了。
谁知道呢,一回去,还没有十天,我就病了。
我姐一点事也没有。
我就病了。眼睛直往上翻,半个身子动不了,那时还不会叫妈妈。我妈一看,吓坏了。
抱着我去医院,可是哪个医院也不收我。
我妈妈就求爹爹告奶奶要医生救我。
后来才知道是脑膜炎。
唉,是脑膜炎。
我妈妈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她一回我爸家,我奶奶就一直抱怨我妈。
说要不是她把我带走了,我也不会这样。
都是命。
我妈再也不想回娘家了。也不想。也不敢。
有五十多年了。
有人得了脑膜炎死掉了。
有人得了脑膜炎就只能躺在床上等别人伺候。
我还好,老天爷可怜我。
我什么活都会的!洗衣服,煮饭,炒菜。我就是脑子慢,总是反应不过来,别人以为我是傻瓜,我不是的。
我妹妹对我好。幸好妈妈生的都是女孩,如果是哥哥,可能就不管我了。
我的衣服都是我妹妹给我买的。
我妹夫没和我妹结婚的时候,人家给他介绍的都是家庭条件好的。
可是我妹夫只喜欢我妹。
他们的儿子今年八岁了。
我妈妈七十七,身体很好,还帮忙带孩子呢!”
说话的这时,见有个大姐提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塑料袋在那里张望着,她一看到那个大姐,就高兴得立刻站起来,步履轻快地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在这里呢在这里呢。
只见那个大姐把那个塑料袋给了她,里面好像是些废纸和空塑料瓶。
远处的路灯很昏暗,我只看得到她那咧嘴笑着时露出的一排白牙齿。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余华的小说《活着》里面的,那个听富贵讲故事的人。
不同的是,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是虚构的,艺术化了的。
而我们却是在现实里,用飞度的岁月与有感知的生命,体验着这一切的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