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0日课间操时间，我以校长的身份第一次走进定襄二中的校门。一眼望去，面前的黄土操场仿佛是一个垃圾场，废纸满园。副校长说，上课前打扫过的，废纸是孩子们下课时又扔下的。
他说的是真的。走进二中两周的时间里的每一天里，我亲眼看到上课前孩子们挥动着大扫把打扫了各自的卫生环境，下课后，教学楼后面的通道被从教室阴面窗户扔出的废纸立马铺上一层雪花般的废纸片、废纸团。
于是，走在校园中的时候，我边走边猫下腰开始捡拾废纸。我以为校长的行为会带动全校教师效仿。没想到，跟我一样猫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校处领导，而且也是我在场的时候；于是，我思谋出一句自认为很有教育力和震撼力的一句话：不随地扔废纸是素质，随手拾捡废纸是品质。我让工会主席把这句话写在校园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黑板上。我以为每一个师生都想做有素质和有品质的人，校园废纸会立马消失。没想到，几乎没有人在意；于是，我让政教主任在升旗仪式上专门以“不随手扔废纸是素质，随手拾捡废纸是品质”为题，做了国旗下讲话。我以为圣神而庄严的国旗下讲话会让每个师生反思自己的行为。没想到，教育效果微乎其微；于是，我和政教处商量加大查处力度，哪个班的环境区有废纸就翻倍扣分。没想到，这一招还挺管用。校园废纸虽然天天有，但越来越少。只是，每天清晨上早操之前，操场上还是有大片大片的食品袋点缀在操场上。那是因为晚自习后，孩子们从小卖部买了食品，边走边吃随手扔下的。于是，我无情地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关闭了超校园里开窗口的小卖部。
半年之后，几管齐下的治理校园乱扔废纸的力度得到基本治理。半年中，我猫腰拾捡废纸的习惯尽然养成到走在定襄的大街上只要看到废纸都要不自觉地猫腰拾起来。半年后的一天下午，下学时间，我正在校门口边目送孩子们下学边和一个教师交流。一抬眼，看到一个女孩将手里撕碎的一把废纸随手一扔，刚建好的校门口风景山前碎纸一地。我猛冲过去一把抓住女孩的衣服来回使劲摇晃了几下，然后一声不吭地盯着她。我知道我在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我冲动到想煽她几个耳光的情绪，女孩应该是被我的动作、表情、沉默吓的不知所措。周围有老师，有学生都在静静地围观。我得说话了，不能再这样静下去，也不能带着学生走开，我心里告诉我自己。
“你来做个选择题吧，你要好好回答我”，声音很是平和了。
“嗯”。
“为什么把废纸用这种方式扔在这里？一是你扔的时候没有任何意识，二是你家里就这样随便，从小养成的坏习惯一下子改不了，三是故意破坏我们整洁的校园环境。”
“三个都有”。
啊！啊！
我再一次让周遭回归安静。过了一小会儿，我对女孩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对你说什么吗？”
“以后不要随手扔废纸，见到废纸要捡起来”。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平静，然后睁开眼睛对女孩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回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你回家吧”。“你们都回家吧”。
我知道我说话时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是勉强的，无奈的。
回到家，我任由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然后拿出纸提笔一口气写下五页纸的讲话稿。电话告知第二天负责值周的团委书记，通知班主任们，明天的早操暂时停一下，我要做一个广播发言，请同学们坐在教室里收听。
第二天早晨，走进广播室，我用自己由衷地喜欢用的称谓“辛勤的园丁，可爱的孩子们”开始讲话，讲了二十分钟。我讲了清洁校园环境师生付出的努力，我讲了整洁的学习环境对师生身心健康的作用，我讲了新加坡治理环境卫生的力度和日本人讲卫生表现出的优秀素质，我讲了昨天校门口发生事情时我的心情，最后，我恳请孩子们，不要在校园里随手扔废纸了。我讲的很动情，动情到边流泪边讲，会后，老师们告诉我，孩子们也听懂了，有许多孩子们边听边流泪。
之后，清雅宜人的校园环境一直保持至今。虽然没有做到一纸不染，偶尔还有极个别的孩子会把一小块糖纸丢在地上，总会有人随手捡拾。而我也从走进去的第一天起到卸任校长的这一天，几乎每天都要猫腰捡废纸，哪怕是一小块，总在我的视线中。七年的任职期间，没有雇佣过一个专职保洁员。校园、教室、寝室、各办公场所，活动场所全部由师生负责清卫，而且“我们的二中清雅宜人”成为大家共同的感受和表述。
网师院长郝晓东如此解释马斯洛“个人是一体化，有组织的整体”。他说，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整体在某一方面的呈现。当一个人感到饥饿，需要食物时，不仅仅是胃口有所变化，身体的其他官能都有变化。比如他的感官对食物更敏感，他的记忆回想的也是过去吃饱饭的场景，他的情绪因此而变得焦躁，他的大脑中思考的也是寻找食物。不能脱离整体看部分。只有“人饿了”这个整体的背景下才能理解身体各种官能的变化。
反过来理解，“人饿了”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整体反应。
“满校园的废纸”不只是废纸的问题，而是整体管理出现了问题。当管理出现问题的时候要透过现象发现本质，才知道是“人饿了”。当然，“清雅宜人的校园”也不是仅仅没有了废纸的问题。一个人闪光点的背后一定有让这一个点发光的光源系统，清雅宜人的校园背后一定是全校师生对教育氛围的认可与维护。
就一个捡拾废纸的问题，虽然得到治理，但说句心里话，我其实很累，很无奈。
当下的我，如果再次站在校长的位置，遇到这样的环境，我还有别的办法吗？什么样的方法是更有效且省力的办法呢？我不带头捡废纸，会有人动作起来吗？作为校长，是以身先士卒，事必躬亲的行为做表率呢？还是坐阵指挥，当好将领呢？
我以为校长充其量就是个大班主任，校长的领导力就在于以身示范，言传身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