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子,不是鸭子生的蛋,它是一种树木上结的种子,棕黑色,如秋豆一样大小。
我认识鸭蛋子,是在四十五年前的那年,那年我三十四岁。不经意中,我突然感到两只耳朵里有很多耳屎。用火柴棒往外搅,也搅不出耳屎来,听觉已越来越模糊。某天,我去理发,理发员是我儿女亲家,农村人。那时农村理发员给人掏耳屎,我就要他给我认真地清理一下耳内的耳屎。他取出掏耳器具,眯起一只眼,仔细观察了一下,接着开始掏,左拨右拨,掏不出耳屎来,却掏岀了血。他顿时觉得异常,说不能掏,出血了。
我思考再三,决定去医院,我不信合作医疗赤脚医生,径直去了公社卫生院。。板桥公社卫生院,有位老医生,名叫张良驷,他青年时是国民党军队团部医生,国民党败退台湾时,由于级别够不上跟去台湾,便留在了大陆,回乡种田。后来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发掘人材,将他请去公社卫生院坐诊门诊。他医术精湛,口碑相当好,我当然也信任他,便直接请他看。他杄查一番后,坚定地下结论,说是乳头状瘤。我问该如何治疗,他说要去县医院切片杄查,确定是否良性,
我对肿瘤二字特别敏感,顿觉大事不妙,假如是恶性肿瘤,此生休矣,三个孩子还很小,大女儿十二岁,二女儿十岁,儿子四岁,我死了,整个家庭也就遭难了。我读过很多书,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县医院的门诊医师,是位五十上下的女人,当即确定为乳头状瘤。按医疗程序,必须切片化验,化验后,她看了化验单,轻松地说,小手术,于是,安排我办了住院手续。
开始动手术前,我认为是她自己动手,没想到,她叫两位一男一女的实习生动手,叫我仰面躺在手术台上,两实习生一边一位守在我耳旁。她指挥,实习生操作,先打麻醉针,注射后,她和我对话,她问我答,我对答清楚,她说不行,加剂量,加注一针后,继续对话,我还能勉強应答,她又说再加到最大剂量,又加注一针后,我终于迷糊了。
耳边说话的人,变成了板桥公社卫生院的刘院长,刘院长也是女人,也和这位医师年龄相仿,也都微胖型,音色也差不多。我开始所答非所问了,我说,刘院长也来看我了?刘说,你看还有谁来了。我举目望去,我爱人抱着儿子,两个女儿跟在后面,飞步向我跑来。
突然,一个声音击碎了我的幻觉,只听得那医师说,差不多了,动手吧。我这才清楚地知道在手术台上,他们第一刀挖下去,听到格刺一声,不觉疼,第二刀就有点疼了,第三刀疼大了,再挖更疼,还挖,忍受不了了,再就是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一实习生说,再加剂量,那医师说,不能再加,再加危险。于是强行再挖,我越发嚎叫。
也许是那医师觉得这样恶搞不是办法,便指令说,不挖了,再挖,人受不了。随即,她问我:你平时喝酒吗?我说一天两遍,有时还喝三遍,她又问我每次喝多少,我说在家每次喝二三两,出门作客喝半斤,拚酒时能喝七八两,她顿时省悟说:怪不得哩。
不挖了,虽不再疼得要命,但我担心如何能治好病呢?只見那医师不慌不忙地用棉球塞紧我耳口,坐到桌后的椅子上,在处方笺上写了几个字:鸭蛋子10粒。撕下后交给我,叫我去中药房窗口,划价交费取药。
划价医生看了处方后楞住了,他说10粒鸭蛋子只要三角钱,医院制度,五角钱是开票起步价,问我怎么办,我说开五角票多发几粒鸭蛋子不就得了?他说那行。
回到门诊,那医师将中药房已碾成粉末的鸭蛋子分成两份,往耳内倒,多了就扔掉,然后再将耳口堵实,并招呼说,一旦流水就找她。
五天后,果然开始流水了,我到门诊说了情况,那医师说:好了。于是,她取掉塞口的棉球,顿时,窗外传进了大街上清脆的喧哗声。
病愈后,南张村一位个体户医生,名叫张邦元,他知道我去县医院看病的,问我怎么回事,我和他说了病因,他说:乳头状瘤不是大毛病,鸭蛋子就能治好。
听他一席话,我开始恨那医师了,原来她是拿我作试验品,给西医开辟一项医疗技术,也是为了她方便带实习生。即使这种做法是合理的,你也应该了解一下我的酒量啊,五角钱就能医好的病,害得我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