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2/7 星期三 天气:阴 地点:佛山
大抵来讲,我是一个颇为严厉的母亲。
这或者和我的经历有关,15岁丧母之后的那段黑暗历程,似乎成了永生的梦魇。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这个庞然大物般的世界,那么多的不知不晓不确定并未给我太多时间去弄明白就要与TA共舞。
做了母亲后,我始终被一种恐慌所笼罩,我不知道能够陪女儿多久,我不确定这个世界的无常,我不知道孩子将有一个怎样的未来,是否也会和她的母亲一样,经历人世的诸多惨痛!即如当初的我在同龄人中也算能干灵巧,独立能力与自理生活能力超强,仍然要趟过一段无边的黑暗。
如果我不够能干呢?
如果我缺乏自理生活能力呢?
如果要同时面对日常生活的无力与精神生活的崩塌,我是否还能最终走出来?
是以,我始终都不是一个宠溺孩子的母亲,太过看重孩子的各项能力。六岁多的姝儿随我爬山就要独自背包,七岁多学习打包收拾行李,八岁多尝试自已准备出行物品,十岁做了平生第一次出行规划;三个月后,又用十个课后时间独立完成一次台湾行规划。
我要求能力、放手过程,给予她作主的权力、规划的自由,和她一起行走、共同担责。
而这一次,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飞行。因为,她满12了,可以买成人机票火车票,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无人陪伴。
行程规划提前一周做好,思维导图做得很漂亮,也很细致全面,真的很欣慰。
却不想,行前两日呈现感冒症状,行前一日症状愈发明显,头痛、无力、难受。
许多时候,要在援助和放手之间拿捏分寸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如这次感冒,分明是前几日臭美,大冷的天只穿一条没加绒的薄牛仔,还是九分裤,冻坏了。提过建议,被拒绝,便由得她去。仍然是我一直的观念:给予自由,尊重自主选择,自行承担选择的后果,特别衣食住行一类的日常生活琐事。
可这真生病了,也的确麻烦,特别远行在即,需要独自穿行四个城市:佛山-广州-杭州-绍兴。于是,平时感冒不用药,这回把药也找了出来。姑娘机灵,自知不听劝惹祸,乖乖吃药,吃完把舌头一吐,嗲声嗲气地说:“哎呀,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嘛!你最好啦!”说完冲我做一个鬼脸,转身上阳台收衣服去了。
由不得扑哧一笑!
反正,感冒了难受的不是我,也是她自行承担选择的后果了,至于这经验教训她吃还是不吃,也不是我能替她作得了主的事。
到得出行之日,原本说好自己去机场,我只送到佛山候机楼,送她上大巴。
清早,红着眼睛坐起来,带了几分呆滞地望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要不,你陪我去机场呗?”出门等滴滴,又说了一次,语气中满是祈求。
“还是有点害怕?”我问。
“嗯,有点怂!不过,也不算吧!只是,我不知道怎样办手续,以前都是你们帮我办的。”这分明就是乱讲,坐了这么多次飞机,稍大一点就全是她自己争着抢着办登机牌,去年冬令营走伊春,还帮小伙伴托运行李。心下这样想,却没说出来。
“而且,还是头晕,不舒服,如果没生病还没啥。”说话时眼框红红,又强自带了丝笑容。
有些心软,排队买机场大巴票时,我给了她两个选择:“如果你自己去机场,我把我的往返车费钱给你,等于你多得一百块零花钱。如果我陪你去,这钱就不能给你了。”
“往返不用一百吧?”
“嗯,是不用,七八十,但我按一百给。”
“那等于我多赚二十?”
“是的。”
姑娘的眼珠子还没转完一个圈儿,就已然坚定地点头:“我还是想你陪我去。”
“那好吧!不过,刚才你说以前都是我们帮你办手续,所以你不会办手续,那是我的错。所以,这一次,我就是陪你的,所有手续都需 要你自己办,包括找办手续的地方,好吗?”
姝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滑过一阵轻松,笑了起来!
其实,若是以前的我,一定是用话鼓励、甚或说是逼迫她自己去机场,我确信她有这能力,乘坐公共交通独自一人在城市里穿行两三个小时自十岁就开始了,完全没有一丝怯意,手机地图用得比我还熟练。何况这一回,大巴直接到达机场,中途无需下车倒车。
只是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四月丫山之行,牛哥陪昱诚过独木桥的故事。五岁的昱诚敏感羞怯,素有几分胆小,那天见小伙伴都很勇敢地反复走独木桥,动了心,和牛哥说他也要过独木桥。牛哥陪伴他走了这一程,之后做案例分析讲解时说的话,我记得十分清晰,大意是:
其实我也没想到昱诚会提这要求,我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走,他点头。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说不走,或者中途退缩,我都会陪着他,尊重他的感受,没想到昱诚真的过了,很稳地走过了。做父母老师的,不是在背后逼着推着孩子前行,而是要做孩子的支撑、做脚手架,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他们撑住,这样,孩子才会有持久的勇气前行。
想想姝儿自一丁点小就随我四处游走飘泊,到如今,某些能力是超越许多同龄人,可这其中,有多少时候是我逼迫之下的选择呢?对于她的心理健康,是否曾有过伤害?特别是安全感的建立,同理心的建构。
今日即便陪伴她到机场,余下的路,也还是需要她自己去走:独自过安检、找候机厅、登机,独自完成从杭州到绍兴、从绍兴车站到酒店、面对陌生的人与事、安排自己的生活这样一段复杂的行程。
若说锻炼与挑战,对于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然是极大的挑战与锻炼了,又何必一定要强调前面这短短一程?更何况还在病中,昨晚找身份证找了半夜,今天又起个大早,明显没睡好,让她在大巴上靠着我安心睡一个小时,对于她独自完成余下的旅程,或者更为有利。
最终,我接纳她的感受、尊重她的选择,陪她这一程,给她支撑、给她安全感,给她精神上的慰藉;但不代劳她的事,放手让她去摸索与体验,不代替她成长。
许多时候,父母们会在放手与管束两极之间摇摆。我们很难相信孩子们会有能力去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很难适时得体地跟随孩子成长的脚步,一点点自他们生活中退出来。
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屋宇林木,我用微信告诉熟睡中的女儿一些小朋友未必想得到,却需要她去面对和处理的事情,这样,她醒来就能看到:
第一:机场大巴的费用应该由我承担,买票后发照片给我,我打款给你。下了大巴之后的公交费也是我的,凭证报销。
第二:今晚的住宿费应该不算在冬令营的费用里,因为其他孩子今晚都不用住宿。到了之后问一下蔡老师是多少钱,你单独给他,我提前给你200。这钱一定要给,我们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第三:冬令营结束后的那两天的房由你来决定,需要预付款的话告诉我,我转给你。当然,也可以你先垫付,我再转给你。
我爱她,我和她是两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应该我承担的是我的责任,比如这次的交通费、旅途中正常的食宿费用;应该她自己承担的是她的选择与自由,也是她的责任,比如零食、小孩子爱的小东小西,这是亲缘关系中一些本不相矛盾却极容易被成人模糊化的点,但边界的界定与竖立对于人之一生,无论怎样强调其重要性都不过分。
冉匪曾说:中国人喜欢把日子过得像一锅土豆泥,搅和在一起,看似亲切,实则大家都难受。
要做一个能够适时放手的母亲,对于任何一个母亲都是一种挑战。
可是,无论我们是怎样地爱他们,都无法陪伴他们一生,更无法照顾他们一生,永远为他们遮风挡雨。甚至于,我们无休止的陪伴与照顾根本就不是孩子之所愿,对于他们的成长与未来,也未必有利。
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为他们打一个底子,让他们拥有远走的能力、独立的能力、幸福的能力,然后恰当且得体地自他们的生活中退出。
父母子女一场,不就是物理距离的渐行渐远吗?甚至于,这还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终将只能目送孩子离我们而去,然后提供一份家的慰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多少困难,远方都有一个家,是你困顿后栖息的港湾。
后记
令人安慰的是,女儿自己懂得一路发着消息报平安(真没教过她,我甚至没提这茬儿!),让所有关心、挂怀、焦虑的人知晓她的位置、知晓她的状况。
最后的话:
其实,挺感激阿老师的!
最初得知她一人去绍兴,阿老师告诉我会请人去机场接她,好让我放心。
我说:无需接,她自己去,我相信她的能力。
阿老师尊重了我们的选择。
再之后,关于冬令营的所有事项,阿老师都直接联系姝儿,没再找过我,甚至于营费都是女儿自己缴的。
到底是做教育的,到底是阿老师!
对这个冬令营将会带给女儿的别样体验,我很放心,也很期待!